第38章 余佑的亲事
小厮们引我由前院去往正厅，我简直目瞪口呆啦——余佑站在厅门口等我，鼻青脸肿的模样都快认不出来了。
“余……余郎中，”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被打了一顿。”他轻声说，“今天去不了都台了，桑华说他会去，他去了吧？”
“啊……他去了。”我又仔细打量了一回他紫红的鼻子，“天哪。”
“早和你说了，不要在这里做什么官，你不听。”这时自厅里逸然行出来一个老先生，一袭青灰道袍、发绾木簪，长须飘飘、鹤发童颜。他皱眉道，“曲士不可语于道也。这些野蛮人，天生就是野蛮。”
余佑垂首不语。
他的父亲上下扫了他几眼，“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这门亲事，我是顶不满意的，你母亲虽然惯着你没有说，私底下也自然不愿意讨一个浑族女子做儿媳妇。”
“这桩婚姻是由尚书黎邪桑华牵的线，昭仪孥兹著秀问的旨，儿子实在没有办法拒绝。”
“哼。”余老先生一抖袖子，“我倒觉得你现在是为了爬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余佑脸涨得有些红，摇了摇头，但没有申辩。
这时又有一个锦衣锻鞋、圆髻佩笄的小姐从厅里疾步走出来，一把扶住老先生的手温声劝道，“父亲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
“哼，自己好好想想吧，和这样的野蛮人结亲，简直荒谬！”老先生怒气冲冲地瞪了他儿子一眼，负手又走回门里去了——好像全程都没有看见我。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不免有些尴尬，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一点。
那个面容温婉的女子似乎有所察觉，赶紧冲我笑笑，“你是我弟弟说起过的那位尚书府温姑娘吧？”
“啊，”我点点头，又用双手奉上那轴画卷，“代我家大人来拜会余老先生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她含笑接过那画，施礼道，“姑娘有心了。”又侧脸望了望她的弟弟，攘了他一把，“你快下去擦点药，小心明天肿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余佑点点头，道，“阿姊代我招待一下温姑娘。”有些垂头丧气地转身去了。
余姊又冲我微笑道，“家中恰巧出了些事，乱糟糟的，姑娘见笑了。”
“没有没有，”我慌忙摆手，又探头望了望余佑走的方向，“姐姐……那个，我稍微打听一下，他的脸，难道是你弟媳娘家人打的？”
余姊微微点头，轻声叹了一口气，“正是。”
“这么……恐怖。”
“唉，说来话长，”余姊掏出了一块鸳鸯手帕来略微擦了擦额上的汗，“自从我弟弟订下了这门亲，家中简直就没得过一日安宁。唉……这姑娘吧，说起来是昭仪的妹妹，本来是万不敢开罪的，谁料到她太能折腾，头一回来做客，就把父亲书房一对蓝釉珐琅瓶碰得粉碎，父亲那个性子，真是容不得人的，当时就跳着脚非要人赔，死活也劝不过来。”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了停，又苦笑了一声，“那姑娘倒也爽快，当时就答应赔，只是她父亲也是个烈脾气，虽然最后是赔了，但是始终"不知道这两个破瓶子为什么值这么多钱“，觉得我家是讹诈，一来二去，姻还没结成，怨先结下了。他们家势力大，瞧我们不顺眼，免不了时而就要来我们家门口闹一闹，时而再去我们铺子里闹一闹，总嚷嚷着我们讹人，这婚他们要退了。”
“这样啊。”我愣了愣，真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啊，心里不觉生发出了对于余佑的无限同情，“他好惨啊。”
“唉，算了，不说这个了，说了也没用，随他去吧，”余姊摇了摇头，又微笑道，“我去安排下人做饭了，姑娘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没有，什么都吃。”
“那就好，我让下人们简单做几样临溪菜。”
“好，让姐姐费心了。”
一直到了吃饭的时候，余老先生还没有现身。余姊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说她父亲脾气大怠慢我了，一面又张罗着让下人们把饭送到房间里去了。偌大的饭厅一时变得冷冷清清的，我四下瞄了一转，摸到余佑手边又偷偷跟他打听，“哎，他们为什么打你？”
余佑带着一脸的无奈，拿一块冷毛巾不断按敷着肿胀的脸颊，“唉，这件事……我的父亲鄙视他们是胡人，不允许我见她，她的父亲也不喜欢我这个汉人，也不准她找我。她于是偷偷跑过来，我父亲又非要把她从家门里撵出去。我接到家里人报，才赶回来看，半路被她那帮同宗兄弟们堵着了，就挨了一顿打。”
“啊，”我口含筷子呆了呆，“就这样你们还能订上亲？”
“这姑娘挺有想法的，”余佑苦笑着说，“她父亲不肯答应，她就跑去缠她那当皇妃的姐姐，最后闹到皇帝都知道了，才撮成了这桩亲事。”
“哇，”我一边不停地从菜碗里夹豆角茄子小韭黄，一边想哇这里的厨子做菜真好吃为什么余佑还能这么瘦，一边含含糊糊地感叹，“这是真爱啊。你可要好好善待人家。”
他又苦笑了一声，“嗯，再过得一段时日就是婚期……不过闹成这个样子，但愿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别说这种丧气话嘛，”我安慰他，“打起精神来，你们俩态度都坚决一点，家里人反对也是一时的。”
“唉，谢谢姑娘开解。”他轻声又叹了口气，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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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余佑和余姊一起送我出门。余姊又开始道歉，说她的父亲就是这个脾气，发作起来简直六亲都要不认，希望我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我慌忙摆手，“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本来也只是代我家大人来送画的，何况我还在这里吃得一顿白食呢，还怕姐姐嫌弃。”
“招待不周，还望姑娘体谅了，”余姊笑笑，又道，“姑娘既然是国姓，想来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吧？”
“嗯，”我想了想，回答道，“因为家父亡故，家道没落了，才流落来得北地。”
“这就是了。我看姑娘也是贵气逼人，不像什么一般的使唤丫头。”
我心里一阵发虚，暗自惊道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幸而她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发挥，只是温声说，“姑娘的画画得很好，笔法干净，虚实得当，尤其难得的是透着一股子匠人学不来的灵气——姑娘若是有闲工夫，愿意帮我们描一些灯样扇样来么？价钱上，我们一定不会亏待。”
“啊，”我低头思考了一会，笑笑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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