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处
方才还来势汹汹的雨转瞬间便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下着，不多时，小院的墙外便传来时急时缓的脚步声。
宁自凉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前世，就是在姨娘去世之后，她的人生也彻底发生了变化，因为宁家女子长到八岁才会搬到单独的院子里住着，所以前世的她，在萧姨娘去了之后，被王氏安排在了林姨娘的院子，而那也是她噩梦的起点。
她转过身往院门口看去，只先看到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神色紧张地一左一右给身后的人撑着伞，就怕淋着了身后的人，随着她们的走入，她们身后的人也慢慢的走了进来，大红暗纹金丝牡丹绣长裙，画着精致妆容，头上戴着镶金玉簪的贵妇人，身边还跟着两个贴身丫鬟，齐齐把伞撑在她的头上，唯恐她湿了一点半点。
宁自凉眼睛微眯，隔着雨水看向那个慢慢走过来的富贵非凡的女人，这也是她久违了的故人呢，化成灰她也认得，毁了她一辈子的元凶之一的人，她那个不苟言笑的嫡母！
下意识的目光一转，看向王氏的身侧，果不其然，穿金戴银的林姨娘就跟在王氏的身边，一同往这边走过来，宁自凉一看见林姨娘眼里便闪过深深的冷意，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握成拳。
那些林姨娘对着她狰狞的笑，挥着鞭子打她的画面便争先恐后的从她记忆里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宁自凉暗自深呼吸，用力的握紧双拳，努力保持着脸上平静的表情，沉默地等待着王氏一行人的到来。
王氏本来正在屋里小憩，突然听到丫鬟来报，说是萧姨娘去了，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熬了这么几年，她终于还是死了！”接着便命丫鬟给她好生的梳洗打扮，这场仗到底还是她赢了！她要穿的光彩照人的，去看看那个女人死后又是个什么光景！
就连出门时看见这下个不停的雨，都没能影响她的心情，她已经迫不及待去看看那个女人了！
林姨娘每日下午都会到王氏的屋里头去请安，陪着王氏说说话，今天不过才走到院子门口就遇见了打扮的比平常都要精致的王氏，心生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萧姨娘去了，林姨娘心头一喜，连忙说道：“恭喜夫人，这个碍眼的东西终于除掉了！”她也早就巴不得她快点死掉了。
王氏听见她的话，冷眼看了她一眼，“林姨娘，这些年，你倒是愈发不会说话了。”语气里警告的意味颇浓。林姨娘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虚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一下告罪道：“奴婢知错了。”之后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心地跟在王氏的身后，一同往萧姨娘的住处走去。
而此时，其他几处也知道了萧姨娘去了的消息，杜姨娘微怔，只说了句“也好，解脱了。”便让白芨简单地收拾一下去了萧姨娘的院子，人去了，她总该去看看，至于江姨娘得知这个消息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派了丫鬟过来。
宁自凉此刻无暇顾及他人了，随着王氏和林姨娘逐渐的走近，她心里的恨意也愈演愈烈，她必须紧握拳头来压抑自己，即使修剪的整齐的指甲已经深陷掌心，这样的刺痛才能让她保持理智，不然她不确定，她会不会一时冲动把发簪刺进王氏的咽喉里去。
王氏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得意的从院子门口走进来。她一向以贤淑示人，怎么能在萧姨娘刚死的时候表露出任何的得意？
只是她对萧姨娘长年累月的厌恶却无法随着萧姨娘的去世而消失，这样的怨恨自然而然的转嫁到了萧姨娘留下的这个和她长得这么像的女儿身上。
因此，当她看见门口那个眼眶泛红一身狼狈却仍然遮掩不住她出色的容貌的女孩时，王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来碍眼的东西可不止萧姨娘一个！不过，王氏阴狠一笑，她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整治他们。
宁自凉看着林姨娘那张惺惺作态的脸，向着王氏款款一拜，“母亲。”之后看着林姨娘只是轻轻点头，“林姨娘。”
王氏挑眉，这完全不像一个六岁刚丧母的孩子，想想已经八岁却还不及宁自凉表现出来稳重的一半的宁玉纱，王氏心里更加的不快了，不过王氏一向自诩贤惠，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露了内心的想法，蹲了下来，一脸怜爱的摸了摸宁自凉的脸颊“我可怜的孩子，快不要难过了，日后母亲会对你好的。”
宁自凉适时的让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一脸温顺的向王氏点点头，等到王氏和林姨娘进了屋，紧紧的闭上眼，心里憋了一口气，任由眼泪划过脸颊，暗自发誓，总有一天她会让王氏和林姨娘付出代价。
突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晕眩，脚下一软，采桑急忙上前扶住了宁自凉，这才发现她后背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才想起宁自凉淋了雨还没有换衣服呢。
“小姐，你衣服都湿透了，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
“嗯，回房。”宁自凉看了眼门口，报仇她不急于一时，重活一生，她有的是时间。
换了衣裳，杜姨娘也正巧到了院子里，只见她的面上只着浅妆，表情也一如既往淡淡的，目光缓和平静，穿着水蓝色的长裙自这水雾缭绕的烟雨中走来，步步生莲，看上去宛若九天之上下凡来的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在宁家的七八年里，他们见过的次数一双手就可以数得过来，直到在京城再遇见宁家人的时候，她才知道杜姨娘居然有着那么显赫的身世。
“杜姨娘。”赶忙行礼，采桑也福了福身子。
杜姨娘走至宁自凉的身边，表情不变脚步不停，听见宁自凉的问安，并不看宁自凉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一双眼就好像隔着一层雾一样，谁都装不进她的眼里一样，径直进了屋里。
白芨和白薇向宁自凉行了礼：“六小姐好。”之后便留在了门口。
宁自凉跟着杜姨娘进了屋里，看着杜姨娘倨傲的坐下，根本不看一眼上坐的王氏，而王氏也在杜姨娘走进来的一瞬间冷了脸，观察到这一点端倪，许多年前的事也隐隐约约的浮现出脑中，再看了一眼杜姨娘，或许这一次她可以避开林姨娘了。
“不过死了一个姨娘，通知一下娘家的人，按制葬了就是了。”王氏坐在正屋的上座上，随意的对李妈妈吩咐道。“走，去看看萧姨娘。”比起怎么葬了萧姨娘，她更想的还是看看萧姨娘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她实在期待，说着王氏就起身进了卧室。杜姨娘等了一会也放下了茶杯，进了屋里。
宁自凉听了，不放心也连忙跟着进去了。
“夫人。”月春、夏绿几个还留在卧室里，已经给萧姨娘收拾好了，开了窗让屋里的空气流通起来，又燃上了熏香，室内一时馨香怡人，见到王氏进来了都连忙行礼。
王氏看着床上的女子，此时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由于长期的生病，脸色很是苍白，一张小嘴失了颜色，看着毫无生气，然而这些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与当年她初到府上时多了些病态美。
这和她的想象大相径庭！王氏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环视了这屋子一圈，皱着眉头：“这燃的什么香？闻着就让人不舒服，拿出去扔了！”一甩袖子就出了卧室。
杜姨娘也跟了进来，一直静静的在屋里站着，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心里有些惋惜，这样一个如玉一般纯净的女子还是消陨在了这个深宅大院里。
“老爷回来了！”听到屋外丫鬟的声音，宁自凉才抹了抹眼泪，又跟着杜姨娘出了门去，眼里闪过一丝坚毅，这一次她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宁自凉站在门口就看见了那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紫色官服，气宇轩昂迈着方正的步子走来，一个小厮小步跟在他的身侧为他撑伞，让他看上去官味十足。
她呆呆的望着他，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多少年前的元宵节还是更远以前的腊八节？她已经记不得太清，大概是某一回林姨娘去参加晚宴的时候，她偷偷跑出来，远远的看见他抱着五姐玩的开心，她那时候那么羡慕她，可她只能远远的躲着，不敢出现。再后来，即使他们同在京城，却也没有再见过，他嫌她丢人，不愿意认她这个女儿，她恨他绝情，也绝口不提与他的父女关系。
“阿锦？”一个厚实稳重的声音在宁自凉的头顶响起。
宁自凉震惊的抬头看去，宁老爷看着有些心疼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看见她额头上红了的一片，眉头一皱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他居然还记得她的小名？宁自凉一回神又想起，萧姨娘没去世的那段日子，因着她讨喜的模样倒也颇得大老爷的喜爱的，只是后来她养在林姨娘的身边，她便不能常见到大老爷了，后来他又得了几个儿女，就渐渐的将她忘在了脑后。
宁老爷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和萧姨娘八分相似的容貌，让他又想起当年那个一脸温婉眷恋唤他老爷的女子，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若是从前，宁自凉看到他这一副模样，必定会欣喜万分，可现在她的心里只有冷笑，若是这个人真的这样慈祥，那她或许也不会落得投井自尽的下场了，缓缓地她的眼眶红了，哀伤悲怵的望着他，“爹……”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我没有姨娘了……”
她就静静的站在廊下，温婉秀气的轮廓像极了萧姨娘，宁老爷心头一下涌现出曾经与萧姨娘琴瑟和鸣的场面，心头便软地像水流过一般，一弯腰把宁自凉抱了起来，他摸摸宁自凉的额头，“阿锦不怕，以后爹会保护你。”
王氏看着一副宛如天伦的场面，眼中燃起熊熊的烈火，但很快又被她遮掩了过去往前一步说道，“老爷依我看不如将六姑娘交由林姨娘教养，林姨娘伺候您这么多年也没能得来一儿半女，将刘姑娘交给林姨娘来养，想必林姨娘定能将她视若亲生的。”
“是呀，老爷，望老爷念我伺候您多年，便让六姑娘养在我的身边吧？”林姨娘站出来，一脸的恳求。
大老爷一听，想起林姨娘如今独身一个，也甚是孤苦，而六姑娘又刚刚丧母，两人正好可以相互慰藉，想来也是不错。
宁自凉眼见宁老爷要松口了，赶紧送他怀里缩下来，跪在地上，“爹，阿锦常听姨娘提起她刚进府时与杜姨娘私交甚笃，即使在病重之时也时常说起杜姨娘，如今姨娘不在了，阿锦想搬去杜姨娘的梧桐苑，以解思亲之情。”
这个说辞合情合理，杜姨娘有些诧异她这么说，看着跪在地上露出光洁额头，秀挺鼻尖的宁自凉，倒是比她的姨娘多了些坚毅，“老爷，六姑娘与舒哥儿同岁，两个人也可以做伴。”杜姨娘自进府以来就没有提过任何的要求，如今他都开口大老爷岂有拒绝的理，“也好，林姨娘没有孩子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就搬去杜姨娘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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