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死

　　宁自凉看着这两张熟悉的脸，一时间鼻子就有些酸了，人生何其有幸，才能让过去的人再次鲜活的出现在自己身边。忍下眼泪，嗓子有些哑：“姨娘在哪里？我想见见姨娘。”

　　月春和夏绿一头雾水的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了。“姨娘在屋里休息，刚喝了药才躺下了，喜秋姐在里面伺候着呢。”

　　点点头，努力克制住发抖的手，宁自凉暗自深吸一口气进了屋，再也不迟疑的往卧房走去，掀了垂帘，绕过屏障，脚步愈发快了起来，在后里间门口守着的喜秋看见宁自凉走了进来，吃了一惊，“小姐，您怎么回来？瞧你，怎么淋成了这样？这额头是怎么回事？采桑快去给小姐那一身干净衣裳过来。”

　　采桑应了一声就要跑开，宁自凉急急地说了一声“不用了。”便推门进了卧房。

　　喜秋拉住要跑开的采桑低声问：“小姐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在书墨苑受了委屈？”

　　说起来采桑就气的眼睛都红了：“还不是桂嬷嬷！小姐被五小姐害的摔了跤，桂嬷嬷却拿竹条打小姐！”

　　“桂嬷嬷这个欺软怕硬的老婆子！”喜秋一听气得牙痒痒，转而又说：“你快去给小姐拿身干净衣裳过来。”采桑得令就跑开了，而喜秋则转身也进了屋里，房间不算小，墙上挂着几副山水画，墙角还摆着一架琴，整间屋看起来也颇为典雅。

　　只是因为萧姨娘受不得凉门窗就一直紧闭着，光线透不进来，就显得有几分阴暗逼仄了。

　　一张红木镂空雕花大床上花团锦簇的锦被铺在其上，若不是那在被子边缘露出来的三千青丝和一两声微弱的咳嗽声，几乎让人难以发现床上有人。

　　宁自凉站在屋里的绣屏旁泪眼婆娑地看着床上，不敢再上前一步了，她深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噩梦之后，难得的一次美梦。她唯恐再靠近一步，这场梦就会像以前的那些梦一样，消失不见了。

　　看见床上的女人眼前变得一片朦胧，隔着一层水汽宁自凉也能描绘出那人的模样，她生气，她喜悦，她微嗔，她的一娉一笑都深深的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在她痛苦煎熬的时候，她就一遍又一遍的描绘她的音容相貌让自己撑下去。

　　床上的咳嗽声渐渐大了起来，刚进门的喜秋连忙走到床前，小心的扶起床上的人，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转过身对宁自凉说：“小姐，快倒杯水过来。

　　宁自凉陷在自己思绪里，忽然听见喜秋的话连忙倒了一杯水送到床前，看着萧姨娘脸色因为咳嗽而产生的不正常的潮红，宁自凉只觉得心痛难耐，眼睛一眨，眼泪就滚滚而下，姨娘……姨娘……

　　萧姨娘看见宁自凉的时候，和喜秋、月春她们一样被宁自凉一身的狼狈吓了一跳又看见宁自凉哭的不能自已连忙心疼地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一边紧张的问道：“阿锦怎么了？”随后她又瞧见到宁自凉额头上那一块红肿，连忙就把宁自凉拉了过来，一边拿了手帕给她擦着雨水一边皱着眉连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怎么淋成了这个样子？要是着凉了怎么办？喜秋快去给小姐那身干净衣裳来。再去给小姐请个大夫过来。”

　　轻轻柔柔的声音，好像可以把世间的伤痛都抚平一样，宁自凉听着有些眷恋。

　　喜秋就答道：“已经让采桑去拿了。”

　　萧姨娘听了点点头，一脸心痛的轻轻抚摸着宁自凉的额头：“还痛不痛了？”

　　宁自凉却不愿意回答窝在萧姨娘的怀里，贪婪的闻着属于萧姨娘的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桂花香，让她整个人都要沉溺进去了，喃喃的说道：“阿锦想姨娘了！”

　　萧姨娘是个极美极美的女人，年轻的时候也曾让不少的少年公子为她倾慕，只是可惜现在她缠绵于病榻面白如纸，一张小巧的唇失了血色，便是那双最最动人的眼睛，此刻也没了往昔的神色，唯有她笑起来的时候还能窥见往日风采之一二。

　　只是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越来越厉害，喜秋赶紧给她顺气。宁自凉惊得从萧姨娘的怀里离开，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眼泪终究掉下来了。萧姨娘看着宁自凉小小的脸上的担忧，心里就有些自责有些愧疚，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宁自凉的脸颊，想要安慰她“阿锦，快不要哭了，姨娘看了会心痛的。”那双手凉极了，几乎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可这样冰凉的手却有一个这样温柔的主人。

　　一抹眼泪，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她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萧姨娘的手掌，唯恐她一松手姨娘便会消失不见了一般，“姨娘，姨娘，阿锦不哭了。”

　　“我们的阿锦，可真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呢。”好半天萧姨娘才止住了咳，摸了摸宁自凉的头顶，强忍住喉间的不适，强撑着和宁自凉说话。

　　又说了几句话，喉间的不适便再也忍不住了，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在这个屋里响起，萧姨娘身子都弓了起来，脸色涨的通红，宁自凉便被吓住了，手忙脚乱的又去倒了一杯水来。

　　“月春！夏绿！”喜秋接过宁自凉递来的水，又大声的喊着。

　　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就都挤了进来，喜秋就吩咐：“月春，你再去端碗药来。夏绿，你去喊大夫。”

　　宁自凉眼泪鼻涕蹭了一脸，站在床边，拉着萧姨娘的手，慌了神，连连叫道：“娘！娘！你不要死，您别吓我！你别不要阿锦！娘！”

　　听见宁自凉喊自己娘，萧姨娘猛地怔住，眼泪涌了出来，她终于还是听见她的孩子喊她一声娘了，只顿了一下，随后便咳得更厉害了。她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的嘱咐道“阿、阿锦，咳咳……若是姨娘不、不在了，你可要听、听老爷的话，也要照顾策哥儿知道吗？”说着说着她的眼里也渐渐的含着眼泪。

　　听这萧姨娘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的话，宁自凉便忍不住一阵心慌，听不进一句话，连忙打断拼命的摇头，“不会的，您不会不在的！”

　　喜秋也赶紧说：“姨娘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您可不能丧气，这病会医好的！”

　　宁自凉拉着她的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哭着不能自己，一直胡言乱语着，萧姨娘咳得厉害，只能断断续续的说着“阿、阿锦，你、你要、好好……活着。”

　　萧姨娘不舍的看着宁自凉，像是要把她刻进脑子里去，她怎么舍得离开啊，这是她的孩子，她还没有看着她长大，没有看着她出嫁，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去啊。

　　然而，这一次的病情，却比往日都要凶猛，看见锦被上的一滩鲜血，宁自凉只觉得脑子一白，腿软的瘫坐在了地上，她恨！可是为什么就要是今天？！为什么都不能给她多一点的时间？！如果姨娘怎么都要死，那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眼泪鼻子哭作一团，拿了衣服回来的采桑赶紧跑了进来扶起她，宁自凉站在床边，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姨娘的生命一点点的走到了尽头。

　　萧姨娘字咳出那一口血之后就不再咳嗽了，只是那一口也把她的精气神咳走了，萧姨娘躺在床上，眼里已没有半分神采，宁自凉松开采桑，趴在床边，看着萧姨娘默默的流泪，萧姨娘摩挲她的手掌。

　　“喜秋姐，药来了！”月春端着药急急地走了进来，喜秋接过药就要喂给萧姨娘，却被萧姨娘摇摇头阻止了，“放在一边吧。”喜秋还想再劝几句，却见萧姨娘眼里的祈求，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一脸戚色地把碗放在了一边的桌上。

　　“阿锦，再叫我一身娘吧？”萧姨娘看着她，轻轻地说道，满眼的渴盼。

　　“娘！娘！”宁自凉心里一酸，抓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绝望地喊道。

　　听见这声娘，萧姨娘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样，精神就渐渐的弱了下去，满眼不舍的看着宁自凉，一道清泪沿着她的眼角，消失在了那三千青丝之中。

　　“大夫呢？！怎么还没来？！”喜秋一见着急的大声的喊着，月春也皱着眉忧心的回道：“夏绿怎么还没有回来。“

　　“……策、策哥儿”萧姨娘嘴唇翕动，牵着宁自凉的手用力的抓着她，眼里满是不放心。

　　宁自凉抓着她，哭道：“我会照顾好策哥儿的，我一定护着他长大，娘！娘！”

　　许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萧姨娘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垂在了床边，萧姨娘，去了……

　　“娘！”宁自凉腿一软趴在床边大哭了起来。

　　喜秋也是悲从中来，哭出了声来，“姨娘！”月春和采桑也在一边垂首抹泪，谁都舍不得这个温柔的主子。

　　好一会宁自凉才止住了哭，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得，宁自凉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手垂在身侧用力的握成拳。“喜秋，还要让你跑一趟了。”宁自凉已经镇定下来了，看着喜秋说道，“你去通报夫人，便说萧姨娘去了。”

　　“其他人把这里收拾了吧。”宁自凉吩咐完已没什么精神说话了，一个人走出了房门，默默地站在回廊下看着那还是下个不停的雨。

　　采桑有些不放心跟了出来，一脸担心的看着她，想要劝慰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唤声“小姐……”之后便息了声，默默地陪在她身后。

　　这个雨雾绵绵的时节里，宁自凉又一次成了没有娘的孩子。这个深宅大院里，没有了娘，那和孤儿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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