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

　　荒郊，月悬于空，四下无风，阴阴郁郁的树林旁静立着一座破落惨败的山神庙。

　　宁自凉睁开眼时，窗外一片漆黑，年久失修的木门缝隙中透进来一点两点的月光，将屋内的事物照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来，她叮咛一声，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一张几近扭曲的脸闯进了她的脑海里，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还插着金镶玉的步摇，满眼的杀意毫不掩饰，那、那是……王氏！

　　这时的宁自凉还很小，不过十岁左右的光景，白皙稚嫩的脸上、身上还残留着鞭子凶残抽打过后的痕迹，她眼露惊慌害怕的抱住自己的双膝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嘿，老二，那丫头醒了没有？夫人可是说了要处理利落了。”

　　“还没有呢，一直关在屋里头。”

　　门外突然传来的陌生的男人声音让宁自凉如惊弓之鸟一般弹了起来，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借着月光宁自凉看见门口左边的墙角堆了一堆的干枯的草堆，来不及多想，宁自凉借着自己瘦小的身体钻了进去。

　　就在她钻进去的一瞬间，木屋的门被人推开了。宁自凉躲在柴火里，惊恐的透过草堆的缝隙看过去，借着幽暗的月光，她只看见两个男人进了屋子，一高一矮却看不清脸，她害怕的眼泪直掉，却拼命咬住嘴唇，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的声音。

　　“混账！人呢？！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你是干什么吃的？！”个子稍高的男人面对空无一人的室内，脸色一变，反手一巴掌甩在了他身边的那个矮个子男人的脸上。

　　听到清脆的巴掌声，宁自凉的身体也像受惊了一样抽搐了一下。

　　那矮个子男人被打了也不敢还手，只是捂着脸，慌张的解释：“乔爷，您相信我，那个丫头真的没有跑出去，她肯定就在这屋子里躲着，我可是一直守在门口，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真的。”

　　那个被叫做乔爷的男人站在屋中间沉默了一瞬，然后命令道：“来人，把屋子点亮，李全，你去带几个人，把屋子外面都找一遍，必须把人找出来。人若是不见了，你全家的命都不够赔的！”

　　很快就有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拿着火把走了进来，屋子就比先前亮了许多。

　　看到这，宁自凉紧张地连呼吸都要屏住了，唯恐被发现！可就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脚边动来动去。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敢动，视线一寸一寸的往下移去，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裙子在动，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把裙子掀开。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脚边，害怕和恐惧让她冷汗直冒，她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自己的腿边，离她越来越近了，近了！就要碰到她的腿了！不由自主缩了缩脚，那东西就一下子飞快的动了起来！

　　宁自凉睁大了眼睛，用力的捂着自己的嘴，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想要跳起来的冲动。碰到她了！宁自凉的汗毛都要倒立了！就在她跳起来的一瞬间，挡在她前面的草堆也同时被人一把挥开了。

　　她早就被吓得腿软了，跳出草堆之后，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惊恐地大口喘气，直冒的冷汗浸湿了鬓角，混着她一身的血迹，看上去真真是狼狈极了。

　　她睁大了眼仰视着屋里站着的两个男人，眼里的害怕绝望在火光之下一览无遗，目光不停在在两个男人之间打量，在看到那个乔爷眼角的疤却是顿了一顿，有些莫名的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矮个子男人看见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宁自凉，一直悬在心口的气顿时心里松了下来，连忙向一直站在屋里没有说话的乔爷说道：“乔爷，我就说她没有跑出去吧。”

　　乔爷看着坐在地上的哭的不能自己的宁自凉，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一样，没有同情，反而眉头一皱，眼里冰凉的杀意一闪而过，宁自凉只与他的眼对视了一瞬，便害怕的移开了目光，那乔爷向矮个子男人吩咐道，“去把门外的站的两个人叫进来。”

　　宁自凉的视线随着那个矮个子男人的移动而移动，看到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两个胡里拉碴满身混杂汗臭、酒气，一脸猥琐的男人，她便觉得犹如五雷轰地一般。

　　人在危险来临之际，都有着敏锐的预感，眼睛一缩不自觉的手脚并用往后缩，想要离那些人远一些，一脸的惊恐嘴里不住的说道：“不、不要。”

　　乔爷却不管这些，看着宁自凉说道：“六小姐，对不住了！谁让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说完又冷冷的对那两个人男人吩咐道：“你们知道怎么做。”便领着那个矮个子男人出了房门，室内那两个人男人点头哈腰应和着。

　　等乔爷出了门，宁自凉眼睁睁看着那两个男人一脸淫、笑的走近她，一双剪瞳满是惊恐与绝望。

　　“不要、不要，求你们了。”宁自凉一脸哀求的看着他们，可是这样又有钱拿又不吃亏的活儿，谁不愿意？更何况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媒人，虽说年纪小了些，但也不影响，那两个男人眼里根本看不见宁自凉哀求的眼光。

　　宁自凉不停往后缩，手里突然摸到一根木棍，便不管不顾的闭上眼睛朝两个男人胡乱的打去，那两个男人也没想到宁自凉居然反抗的这么激烈，一时不查，还真的被打中了，趁着两个男人吃痛的一瞬间，宁自凉连忙爬起来就往门口跑去。然而，还不等她跑到门口就被其中的一个男人抓住了衣袖。

　　呲啦一声，宁自凉只觉得自己手臂一凉，袖子已经被扯掉了。眼见那两个男人就要欺身上前了，宁自凉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一咬牙，便想撞向墙面。

　　只是却被人一把抱住，闻着更加浓郁的汗臭混合着酒气的酸臭味道，宁自凉只觉得心里一恶，便要呕出来，反抗的更加激烈了手脚并用的拍打，一边哭喊：“放开！别碰我！滚！滚开！”

　　“不要——”宁自凉抱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全身都快被冷汗浸湿了，心跳还剧烈的跳动着，她大口的喘着气，那种绝望的感觉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梦见当年的场景了。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劈啪作响，却反而衬得这一室更加的静谧了。

　　黑暗之中，她抱着被子静静坐在床上，再无睡意。

　　回想起方才的梦境，宁自凉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那是她一生里不愿意回顾的噩梦。

　　十岁那年，她被发现在废弃已久的神王庙的后院柴房里，众目睽睽之下衣衫褴褛血污满地大家小姐的名声毁于一旦，宁家自然呆不下去，第二天她便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曾踏足过宁家一寸。

　　宁自凉的拳头紧握着，眼里闪过一丝愤恨，当年刚送去庄子里的时候，她不敢想这些事，过了一年半载，才敢回想这些事，可是左思右想，她也想不出这事是为何。

　　再后来被带去了京城，经历些坎坷磨难知了事，再回忆起这些事才窥见其中的不寻常，可是那是已过去了七八年，即使她要查也无从下手了，这是也不了了之了，如今，她从头再来，这些事，她是必定要察个清楚明白！

　　“小姐！怎么了？”守在外间的采桑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燃了蜡烛，就看见她额头上满是冷汗，又匆忙了扭了帛巾，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细声安慰，“小姐作恶梦了吗？您别怕，采桑就在外头守着呢。”

　　摇曳的灯火之下，采桑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只听她说，“小姐，奴婢知道您想姨娘，可如今咱们住在这梧桐苑里已经好些天了，便要把杜姨娘当作姨娘了，免得惹了杜姨娘的不快。”

　　采桑是萧姨娘为她特意托了舅舅给她寻来的家婢，只比她大了四岁，不过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在彩云阁艰苦的生活里磨砺的早熟温顺。而忠心护主的采桑因为她不小心打碎了林姨娘最喜爱的玉器时，替她顶了罪，被盛怒的林姨娘命人乱棍打死了。

　　“小姐？”采桑见她就不说话，奇怪地轻声唤道。

　　宁自凉回过神又看见采桑的衣角微微有些湿，“外面还下着雨呢？”

　　“是啊，真是的，这雨都连着下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采桑望了眼屋外，皱着小脸抱怨道。

　　“嗯？”宁自凉一顿，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只是她要凝神去想的时候，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既然想不起来她也只好摇摇头先放一边。

　　“时候尚早，睡吧。”宁自凉躺下。

　　“好，睡吧，奴婢在这守着您。”采桑给宁自凉仔细的掖了掖被子，温声说。

　　“不要，下着雨，天凉，和我一同睡吧。”宁自凉拉着采桑，往里面挪了挪。

　　“这……小姐，主仆有别。”采桑迟疑。

　　“采桑，姨娘死了，我最亲的只有你了，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姐姐了。”又扯了扯采桑的衣袖，“我好困啊，睡吧。”

　　拗不过她，采桑小心翼翼的躺在床的边沿，“小姐，睡吧。”

　　悠悠的深夜里，忽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童声，“采桑，去打听一下，姨娘去了那日，夏绿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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