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州
永定十四年三月，江、幽二州的太守黄国维，周强叛乱，黄国维破宣城，周强围困青州城，叛军势如破竹，青州城形势危机。
“娘纸，能不能带翊儿一起去，翊儿会很乖很乖，不会给娘纸添乱的。”萧景翊抱着她，眼角的泪水顺着光洁的下巴，流到了她的颈脖间。
“翊儿舍不得娘纸走，翊儿会帮娘子洗衣服，会帮娘子捶肩，还会给娘子讲笑话解闷。”萧景翊不得不放开了那个香软的身子，眼里的落寞如九天之上翻滚的云浪。
他看着那道即将远去的飒爽背影，眼底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深渊，渐渐地吞噬着他的理智，他都这般求她了，她却离开得这样决绝。
“皇命难违。”她终究是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一骑绝尘，再没回过头。
十里亭内，夕照残阳，蝶衣看着失魂落魄的萧景翊说道：“殿下，回去吧。”
“起风了，小心着凉。”蝶衣关切地说道，看着萧景翊还巴巴张望着，心底蓦地痛了一下。
“着凉了又有谁会关心呢？不如病着罢。”萧景翊苦笑，他以为他娶了她，便可以像寻常人家那样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不过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啊，他的娘子，注定是与众不同的。
她那时说她会护他一世周全，让他不会忍饥挨饿，每天好吃好喝山珍海味都不带重样的，可如今，才新婚一天，这就走了，归期无遥。
“月汐，他回去了吗？”谢青歌问道，眸底闪过一丝叹息。
月汐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不喜欢他，又何必嫁给他？”
“诶？”谢青歌轻笑道：“等你以后有了媳妇，说不定就会懂，爱的那个人不一定是要娶的人。”
“这么说来，你是有爱的人喽？”月汐问道。
谢青歌笑而不语。
那道飒沓的白衣终究成了她心口的一道疤，她以为时间越长，她就会忘了他，谁知道他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活跃在她的记忆中，萦绕在她的梦境里。
“陛下这次派了你多少兵？”月汐见她不说，也没再问下去，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谢青歌扬了扬手，伸出五根手指。
“五万？”
谢青歌又摇了摇头。
月汐皱了皱眉，谢青歌这才说道：“五千，陛下将青州和宣城的兵符交给我了，名义上五万的战力，实则这两处军事滞怠，我估摸着可战的只有五千。”
“谢将军，宣城已破，青州被困。”月汐听了，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道。”谢青歌见月汐勒住了缰绳，马儿嘶鸣，立时停下了。
“那么末将敢问谢将军，你有几分把握靠那些残兵败将攻打幽州的三万大军，解青州之围？”月汐挑眉，眸底的担忧之色展露无余。
“我说今日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出发？我还以为陛下已派了京兵已经前往。”月汐哂笑，他并不是质疑谢青歌的能力，只是觉得仅靠那些残兵根本不可能打回去，更何况，宣城太守早已弃城而逃，这样的官员，如何能指望？
“咦？”月汐突然想起了什么，眼里抹过一丝亮色，笑道：“我险些忘了，你手里还有飞虎营的兵符，如果能将他们调过来，何惧这些叛贼。”
飞虎营是驻扎在漠北的一支精锐骑兵，英勇善战，剽悍异常，能以一敌十，是大龙朝最坚硬的一道防护墙，虽不能比拟当初的苍云骑，但它现在的影响力，似乎大有超越苍云之势。
“飞虎营动不得，如果羌敌趁边州内乱之际，派兵突袭就麻烦了。”谢青歌见月汐还想辩解什么，便又说道：“漠北军队虽多，但能克制拓羯的只有飞虎营了。”
谢青歌勾起唇角，长发飘舞在风中，那份淡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气质竟令他着迷了。
月汐挑眉，眸光暗哑，顿时又深沉得如夜空中的寂月，但愿谢将军不是纸上谈兵。
“我昨晚研究了一晚的地形，那几个官员的情况我大致已经了解了，月汐，他们缺的只是策略。”
谢青歌策马扬鞭，二骑齐头并进，夕阳黄昏的余晖落在二人的身上，倒有几分追逐夕阳的感觉。
青州城。
青州太守常耀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青州城的储备粮已然不多了，听说朝廷已经派了援军，计算着日子这两日也该到了，怎么到了今天还没来呢？
青州城下叛军气势高涨，这已经一天之内第二次叛军来喊战了，先前常耀已出兵与叛军战过几回，却屡战屡败，不得已，只好紧锁城门。
江、幽二州多雪寇流民，大多是桀骜不驯，难以管教，经常滋生事端，当地人又都瞧不起这些亡国人，将他们称之为“雪奴”，谁又会料到，这次的幽州太守周强竟借机煽动这些流民，发动□□，更联合江州太守黄国维叛乱呢。
常耀已听闻了宣城已破，主簿战死，太守逃逸的消息，顿时急火攻心，一时没站稳，险些摔下了城梯。
“大人，京都的人来了。”侍卫匆忙来报。
常耀一听，喜上眉梢，疾步下楼，连忙策马扬鞭，赶往了府衙。
他看见府衙里站着的一男一女，想来这就是谢将军和月将军了，他急忙下马，步伐匆忙，顾不得官场寒暄，便问道：“二位将军，怎的就你们两个人？”
常耀皱眉，一张国字脸惨白，心下一慌，旁边的侍卫亦是眉头紧锁，青城被围困已有半月，陛下怎么就派了两个光杆司令前来？
“想来这位便是青州城太守常大人了。”谢青歌说道，这几日，她和月汐马不停蹄赶到青州城，风尘仆仆，连口热水都没怎么喝，这会她的屁股还有些痛呢。
常耀浓眉长髯，虎背熊腰，看上去有些像武夫，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文官，他挽了袖袍，亲自倒了两杯茶，说道：“二位将军若不嫌府衙简陋，就先请坐。”
谢青歌抿了一口茶，如实说道：“我手中只有青州城和宣城的兵符，不知现下青州城的粮草可还坚持几日？”
这么说来，便没有援军了？常耀顿时变了脸色，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将军，她的眉眼间飘扬着自信和刚毅，安东之役他不是没听说过，只是青城士气低落，士兵安逸已久，与漠北的兵力根本无法相比。
常耀在观察谢青歌的同时，谢青歌也在打量这个能守城半月的太守，见他虽面上踌躇，实则处变不惊的样子，心下也多了几分把握。
“最多十天，但谢将军可知道宣城已破的消息？”言下之意，宣城兵力已废，如若仅靠青城的战力，根本无法取胜。
“此事我和月将军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谢青歌说道。
宣城已破，黄国维一路继续向北攻，欲取水西，却不料正在毗邻定西的宣抚使蓝玉河接到了皇命，连夜派军增援水西，水西才能以保全。
“那么青州现今的兵力如何？”谢青歌问道。
“先前与贼寇战过几回，可惜回回战败，损失惨重，所以我才下令紧锁城门，如今可战的兵力只有五千上下，不过，我青城的百姓不甘家园被贼寇掳掠，青年纷纷愿投军，以渡此难关，所以现在大概有八千人可战。”
常耀时而扼腕，时而愤慨，恨不能以身守关，说得激扬万千。
“好！”谢青歌一拍桌子，感慨道：“青城百姓竟如此深晓大义，我谢青歌佩服！”
“不过常太守可有反思过战败的原因？”谢青歌又问道。
“常某惭愧，我想这个可能是贼寇中多雪奴，勇猛好斗，敌强我弱，自然被动。”常耀皱眉，眸中黯淡，语气低落，似乎他也很困扰这个问题。
谢青歌点了点头，说道：“月汐，你觉得的呢？”
“据我所知，一开始出战，兵力相距并不大，幽州太守周强尚能谋反，这青州府衙中也许也有细作。”月汐缓缓说道。
常耀一面恍然大悟，一面紧张得不断用衣袖抹额上的汗珠，一开始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谢青歌的身上，毕竟谢青歌身为女子，风华无双，反倒叫他没注意这个一直沉默的玄衣男子。
他看了一眼月汐，只觉得这个男子初看平淡无奇，再看却是剑眉星目，依稀有有海纳百川之度，也许才能不在谢青歌之下。
“将军说的是。”常耀连忙赞同道。
“还要烦请常太守一会儿能将所有将领召来一议，我想在今晚突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谢青歌说道。
突袭？常耀皱眉，这个女将军还真是想一出就是一出，他刚想阻止，却又听谢青歌在他耳畔低声细语。
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叫他严密盯住这些人的动向，以此来揪出细作。
谢青歌从袖中取出一物，将它铺展开来，竟是一张地图，她指着幽州腹背的一处地方说道：“此山名为五行山，地理位置极佳，若能在此提前埋伏，我有九成把握剿灭贼寇。”
常耀听见五行山三字，顿时神色大变。
“怎么了？”谢青歌问道。
“五行山上有一窝贼寇，专抢过路人的钱财，不过他们只抢奸商和贪官等大奸大恶之人。这帮贼寇的行径曾惊动朝野，官府几次派兵镇压，都因无法破其山下的五行阵而无果。”
常耀的脸色凝重，五行山对于他的影响似乎一点都不比这些叛军弱，他又说道：“五行山属幽州管辖，自周强上任后，便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蛇鼠一窝也说不定。”
“既然劫富有道，想来还有斡旋的余地。至于阵法嘛……”谢青歌眉眼弯似新月，笑得狡黠，若论奇门遁甲，排兵布阵，谁人可敌当年的谢眺楼，她可是他的传人吶！
她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令人不敢靠近的五行阵。
夜风微凉，远处的芦苇轻轻摇曳，月满霜河，河面上映着一道道银镜般明亮的波光。
谢青歌束起了长发，一副男儿装扮，她翻身上了马，奔波了整整几日，她的身板却依然挺直如乔松。
“等我三日，三日之后，若我还未归，便不必再等我。”谢青歌说道。
月汐看着谢青歌认真的模样，心底抹过一丝心疼，说道：“我知道了，你也不要逞强，看看你那对黑眼圈，都快成大熊猫了。”
“月汐也去过蜀地？”谢青歌问道，微微有些诧异。
月汐突然发现自己和谢青歌的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他无奈道：“我在书上见过，你此次前去可要小当心。”
“我知道了，五行山若能拿下，则事倍功半，我们也不必冒那样的风险。”
谢青歌扬起马鞭，英挺的背影消失了在浓重的夜幕之中。
“所以你便要冒这样的风险么……”
“谢青歌，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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