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心

　　颜悦回过神来，呆呆地看了这个男生一眼。他的皮肤很是白净光洁，清秀的脸庞上，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他的身材瘦削修长，身上的白衬衫、裤子被熨烫得一丝不苟，崭新却妥帖，与颜悦班里那些邋遢、粗糙的男孩完全不同。他规规矩矩站在班主任身边，微微垂着头，低眉顺眼，颜悦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骄傲。

　　颜悦原本的同桌因为生病住院了，于是叶斐成了颜悦的新同桌。原本以为原来的同桌回来叶斐就会搬走，却不想原来那位同桌退了学，于是叶斐就一直坐了下去。

　　这样一个平静无波澜的开场。但他们的初接触，却并不顺畅。

　　第一堂课是语文课。看着还没领到课本的叶斐，颜悦踌躇了一下，将自己的课本打开，摆到桌子的中间：“一起看吧。”叶斐抬眼看了她，默默地点点头，也没有说谢谢，只是侧了侧身子，看向书本。却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原本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多了一分笑意。颜悦尚未察觉，叶斐细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本，淡淡道：“你好像拿错书了。”声音一如叶斐本人，极为清澈，却不见底。

　　颜悦定睛一看，“霍天青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动，他也绝不动！”的字样映入眼帘，这哪里是语文课本，是新借来的古龙的小说。平日里颜悦总是仗着自己语文成绩好，语文课上基本都是用来发呆以及看闲书的。为了不让老师发现自己看闲书，颜悦会在小说外面包一层写有“语文书”的书皮，这样老师就不会发现了。眼下的这本《陆小凤传奇》，就是包了书皮，以至于颜悦把它跟真正的语文书给弄错了。

　　颜悦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赶紧把小说收起来，拿出真正的语文书，翻到要上的那一页，继续摆在中间。

　　颜悦有一种秘密被戳穿的难堪，尤其是她觉得叶斐的声音里透露着一股嘲笑的味道。两人默默地对着同一本书，间或翻个页，这一堂课倒上得格外艰难。

　　当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此刻闹了小别扭的少男少女，日后竟会生出那么多的纠缠。

　　“说起来，你与郁繁星的相遇，也与叶斐有关。”

　　“如果不是对叶斐一开始印象不佳，也许我不会选择与他对着干，也就不会遇到郁繁星了。”

　　命运冥冥中的安排，总叫人看不透。如果看透了，又怎能称之为命运。

　　“那么，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坐上郁繁星的单车吗？”

　　这个问题，颜悦也问了自己无数遍。然而世事从来没有如果，从来都没有。

　　与叶斐成为同桌的第二天。颜悦在上学路上为了避开突然疾驶转弯的车辆，重心不稳、摔倒在水泥地上。颜悦用手撑住自己，于是手肘处留下一道红色伤口触目惊心，白嫩的膝盖上也淤青了一大块。

　　从肇事的车子上下来的，竟然就是她的新同桌叶斐。叶斐皱着眉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却毫无歉疚的意思，语气中还带了些命令的味道：“上车，带你去医务室。”

　　颜悦心头火起，这个扫把星，撞了人还自命不凡的样子，真想给他一巴掌！当然，颜悦衡量了一下自己与叶斐的实力悬殊，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且不说叶斐明显高于她的个头，他背后还站了他的司机。她只能在心里咒骂叶斐千万遍，想要加快速度朝学校走去，但是身上的疼痛却让她无法加大步伐，连挪动也很艰难。

　　“吱——”很响亮的一声自行车刹车的声音，“同学，摔跤了？”颜悦回头，初升的阳光刺眼，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少年坐在单车上，冲她笑得无比温柔。她默默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刚才硬逞的强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她心中一酸，流下泪来。

　　“啊，很疼嘛？我载你去医务室吧。”声音也是那样温柔，当她是小兔子一样，生怕惊了她。颜悦收起泪水，理智回来了一些，想起父母都说不要跟陌生人讲话，还有那些拐子骗子的不良行径，于是想要拒绝，可是少年的眼神流泻出那样的温柔，还有他那样软软的呵护的话语，怎么看也不像坏人。

　　少年见颜悦有些犹豫，明白了，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学生证：“我是好人哦。不相信的话，这个给你。”颜悦接过，是一本学生证。打开一看，茉莉中学高中二年级2班，郁繁星。原来是高自己一年级的学长。

　　不过，这样一个温暖如阳光的人，名字竟然是阴郁清冷的繁星呢。

　　叶斐在旁边一直冷冷地看着，见颜悦神色有些松动，赶紧阻拦：“他也许不是骗子，但你难道是傻子吗，有汽车不坐去坐自行车？”

　　原本颜悦还在犹豫，一听这话她立刻火速跳上郁繁星的单车。郁繁星无所谓地朝叶斐笑笑，脚一蹬，朝茉莉高中驶去。

　　颜悦坐在他的后座，微风佛面，他的衬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时不时贴到颜悦的脸，纯棉的质地，有着跟主人一样舒适洁净的细致。

　　她隐隐闻到有清早阳光的味道，内心忽然有一种隐秘的喜悦。她忽然对叶斐不生气了，这个倒霉的早晨，毕竟还是有值得快乐的理由的不是。

　　叶斐脸色变了几变，却始终没有再说什么，上了车。这次车开得极慢，仿佛是故意一样，跟在颜悦与郁繁星身后。

　　校门口执勤检查的老师看到郁繁星载着颜悦，原本想要呵斥几句“校内不准骑车”这样的话，看到后座颜悦的狼狈不堪，吓了一跳，赶紧带颜悦去医务室检查。

　　郁繁星握住颜悦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颜悦从后座上扶下来。他的手修长温暖，她感受到他皮肤传来的一阵温度，忽然内心就一阵战栗。颜悦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感受，可是那一瞬间，16年来一直无忧无虑的她，第一次有了喜悦与悲伤交织的情绪。喜悦是因为她竟然遇到了他，悲伤也是因为她遇到了他——她已经开始担心他会离开她。

　　郁繁星将她交给老师之后，冲颜悦挥挥手：“我去上课啦，貌似迟到了。”依旧留给她一个明媚温暖的笑容，转身离去。颜悦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阳光里，心里被一些莫名的情绪缠绕着，早就忘了，手上的伤痛。

　　颜悦很快开始遮遮掩掩地打听郁繁星，熟料他的八卦漫天飞，根本不用刻意打听。郁繁星是茉莉高中的风云人物，不仅仅因为他长得英俊、学习成绩好、各方面都表现优异，更因为他是现任校长郁可亮的儿子——郁可亮是将茉莉中学推上史无前例荣耀的人，人们也许不知道那些建校的元老级人物，却不能不知道他，是他一手将茉莉高中成功申请到国家级重点中学的荣誉。身为郁可亮的儿子，郁繁星自然备受关注，难得的是他从不以此为傲，为人态度谦逊谨慎，因此大家都很喜欢他。

　　当然了，对于这种校园风云人物，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八卦小料，而这些也不难打听——郁繁星身边有一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伴，他们几乎是公认的校园情侣，成日出双入对。即便有女生送情书、送礼物，郁繁星也一律不予理睬，加上那个女伴本身也非常出色，渐渐地大家也就接受了校草已有归属的事实。

　　颜悦本能地不想听这些绯闻，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不经意间就碾碎了她的所有幻想。她想要把学生证还给郁繁星，于是去等他放学。学生们三三两两推着自行车走出来，突然之间，颜悦眼睛一亮。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因为他的笑容永远是这样和煦、清浅。他正在兴致勃勃地跟身边的人聊着什么，眼光随着他移过去，颜悦却忽然黯淡了神彩。

　　他的身边并肩行走着一位女生，漂亮得耀眼，衬得起他的英俊。然而让颜悦黯淡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他亦是。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彼此，再容不下其他。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颜悦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破碎，说不清楚是什么，可是有车轮在心上狠狠碾过的声音。有些情愫似乎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已经干涸，总是快快乐乐的颜悦，人生第一次品味到苦涩的滋味。

　　颜悦看着这个女孩，皮肤细致，身材高挑，一头黑长如瀑布的直发，穿着漂亮的粉红色蕾丝连衣裙，简直自动配备了主角的气场。颜悦昂了昂头，又忍不住拉了拉自己平整却颜色寡淡的衣角，想想自己乳臭未干的模样，不免泄气。她又捏了捏口袋里原本要还给郁繁星的学生证，终究是没有拿出来，只是迎向郁繁星：“谢谢你上次送我去医务室。”

　　郁繁星有些惊讶，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颜悦心中又是一酸，他的这番话，再一次提醒自己的无足轻重。他帮她，只是因为他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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