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容逃避
颜悦语气里的生疏、眼神的避让让丹尼尔一下子慌了神，虽然早就预料到，但真正听到才让人心惊。他忽然想起某一天的清晨，那个淡淡的影子说不要他的时候，他的泪水、他的撒泼都不能让她改变心意。从那天起，他就明白了，什么叫做遗弃。她遗弃了他，也意味着他被全世界遗弃了。
时至今日，又一个人要遗弃他了。他的人生，究竟悲惨到什么样的境地，才会被一再遗弃？强烈的悲哀涌上来，促使他的手脚大脑全都不听指挥起来——他猛地抱住颜悦，把下颚抵在她的肩头。她身上的温热瞬间暖了他，他感受到她轻轻地战栗，推了他一下却没有推开。也许是这个拥抱在他心里渴求了太久，一些话就不经大脑地汹涌而出：“不，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天地仿佛一下子静谧起来，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丹尼尔放开颜悦，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偷偷地看颜悦的反应。颜悦只觉得疲惫，那个曾经与她谈笑风生的他，那个狠心推她下水的他，那个猛然说喜欢自己的他，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他？“你现在可以轻易地说喜欢，过一会儿也可以轻易地说讨厌。我不是你的玩具，我只想平静地生活，请放过我。”
我喜欢你。请放过我。他那么满腔热情地向她表白，只换来这样一句残忍的话语。她大概不会明白，自己究竟是突破了怎样的心理障碍，才向她说出内心苦苦压抑的心思吧？
一段关系里，先说爱的那个人，总是最可怜。好与坏的几率一半一半，要先做好撕心裂肺的准备。
可是他不怪她。因为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他永远不会告诉她，自己最初捉弄她的理由。因为现在还只是拒绝，只是做不成朋友；如果告诉了她，他会一辈子活在那个他想要躲避的阴影里，永不超生。
看到叶斐站在自己家门口，颜悦发现自己的麻烦还没有结束：“找我有事？”
“还有一张沙发，你没有快递给我。”
比房间淹水更无赖的借口。颜悦打开门，叶斐默默地跟了进来。桌上有颜悦收拾的行李，《君心我心》还要在北京、广州等城市做点映，作为宣传的她自然也要去跟进。颜悦指了指沙发：“你想自己搬还是找人来搬？”
叶斐的表情十分受伤，他默默地看着颜悦，不说话。
颜悦叹了口气：“叶斐，是谢云裳告诉我你家并没有淹水的。”
——自从听叶斐说他找到了想找的人之后，谢云裳就知道那个人肯定是颜悦。那天晚上她扑向叶斐的时候，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颜悦。除了干净的面容，她并没有对颜悦留下特别深的印象。她只是纳闷，为什么叶斐竟然会和一个女生走得如此之近，为什么他的脸上，闪耀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光彩。原来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谢云裳很快就约颜悦出来喝咖啡。颜悦推辞不得，因为谢云裳一个电话打到了卢燕那里，卢燕为此特地批了颜悦半天假。
而这半天里，并没有发生谢云裳要求颜悦离开叶斐这种老套的故事桥段。谢云裳并没有像赵可儿那样盛气凌人，更没有像赵可儿那样急不可耐地宣布自己对叶斐的主权。相反地，她只是向颜悦打听叶斐的工作情况，颜悦说得不多，她也并不在意，开始倾诉他们谢家与叶斐的关系——叶斐抗拒谢家的心思，她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些知道，但是一边是她父亲，一边是她敬重的叶斐，她只能期待，这种表面的和平，能够维持得更久一些；她也讲述了她与叶斐在英国的点点滴滴——当初去英国，只是单纯想要摆脱父亲的过度宠爱，过度的爱其实是一种牢笼，她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什么都有除了自由。是她自己要求去英国学设计，可是刚到英国，她极度不适应，曾经众星捧月的她一下子狠狠摔到了地上。曾经为了饭菜难吃而哭泣，也为了班里的同学排挤而难过，但这些郁闷她根本不敢告诉父母，因为全是自己讨来的。是叶斐，为她煮好吃的，在课余时间教她攀岩与骑术，还帮助她与同学打成一片。如果不是叶斐，她在英国的这几年不会好过。
都是闲扯，毫无目的不着边际，唯一的主题只有叶斐。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谢云裳说，颜悦听。谢云辰早前住到叶斐那，现在谢云辰已经搬走了的事情，也是在这番闲聊中知道的。
颜悦当然知道谢云裳喜欢叶斐。一个女人聊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时，那种飞扬的神采奕奕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更何况是谢云裳这样不擅长掩盖自己心思的人。但是她很讶异谢云裳会这样掏心掏肺地与她交心，明明在她面前的，有可能是她的情敌。颜悦欣赏她的坦率，便也坦率地告诉她，她与叶斐之间，只是同学关系。
颜悦朝着一头雾水的叶斐道：“叶斐，你不该让关心你的人误会。我只是你的同学，他们却是你的亲人。”
叶斐摇摇头：“不，你不仅仅是我的同学。”
颜悦看着叶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就算真的有这个理由，我也已经都不记得了。所以，放过我吧。去珍惜你真正应该珍惜的人。”
这是她一天之内第二次说“放过我吧”。不知为何总是要重复相同的话，而越是重复，对方好像越是听不懂一样。
叶斐凝视了她一会儿，斩钉截铁：“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他看了看手表，“等到见到那个人，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是谁？”颜悦想起上楼时没有看见叶斐的车与司机停在楼下，难道是去接谁了？
叶斐再度打开手机，有一个电话他打了很多次，那个人其实比他更迫切想要回来见到颜悦。而关于这个电话最后一条消息回复是在一个小时前：“我已经坐上你派来接我的车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到。”
哒哒哒，三声很轻的敲门声。叶斐很快地去开门。门开的那一瞬间，颜悦突然紧张起来，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门开了。一个与颜悦年龄相仿的女子站在门口。她比颜悦略高，五官深刻。她应该是漂亮的，眼睛极大，只是眸子里的淡淡浑浊却让人莫名心酸，眼尾也隐隐有风霜乍隐乍现。她脸上有着深深的疲惫之色，这种疲惫不是旅途的疲惫，而是刻在骨子里的、对于世界厌弃的颓丧。
在见到颜悦的那一瞬间，她眼中的那层浑浊迅速变成氤氲，然后大串的泪珠洗涤了她的眼眸，变得清亮起来。
颜悦一颗揪着的心陡然间放下，往事来不及汹涌而出就已经飘荡至虚无。
“是你，纪嫣。”
她们轻轻地拥抱，那一瞬间，叶斐竟然觉得鼻中酸楚：“颜悦，其实你从来没有失忆。”
沉默许久，颜悦抬起头，注视着叶斐。叶斐看着她瞳孔里小小的自己，忽然意识到，那个他认识的颜悦，回来了。只听得她一声轻叹：“是啊，我没有失忆，我都记得。可我几乎就要都忘记了，你们何苦这样千方百计地又让我想起来？”
十年未见的纪嫣，十年之后相见的叶斐，十年之间被遗忘的郁繁星。
十年前凋零的人与事，终于还是喷薄而出，容不得颜悦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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