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委屈

　　从排头村到小坑村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叶清芳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根嫂心里有点七七八八的。她还有点摸不准安平的心思，按说应该没问题吧，昨晚看他像是不很愿意，这事能不能成？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小坑村的后山脚下，根嫂指着远处冒烟的地方说：“你看这一天天热起来了，还有人抢着再烧一窑炭，再热点要人命啊！”清芳也不是很懂烧窑的事，就说：“是啊，小时候我记得我爸爸都是冬天烧，不然太热了。”根嫂说：“安平前阵子就在那一块烧窑呢，这伙人都是挣钱不要命，见缝插针，哪里能挣钱哪里就是他们！”清芳不好接话，笑了一笑。根嫂赶紧接着说：“安平是没有办法，年纪轻轻的压力大得很，他爱挣钱，但是他人品好得很，不占不抢不刁，老老实实做事。”清芳还是默然，根嫂讪讪的住了口。

　　安平从昨晚根嫂走后，就决心不见叶清芳，一上午他都关门上山去了。根嫂领着叶清芳去安平家，远远的就看见门锁着，根嫂说：“你说安平这个人，一有时间就去忙，也不知道你今天来吗？”清芳笑着说：“说不定他等了一上午，左等右等没见我们来，他就以为今天不来了。”根嫂说：“他这个人啊，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等人哪能心急嘛！你要理解一下他，平时他总是忙进忙出，没有一刻闲的，现在肯定又出去忙去了，我们下午再来。”清芳说：“下午万一没赶上，他又出去了呢？”根嫂说：“下午我们来早一点。”清芳摇摇头说：“我们等一会儿，说不定他马上要回来吃饭了。”两人在安平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安平，却等到了安和安顺。安和老远看见根嫂和清芳，就知道是为了昨晚说的事，一时也没有主意怎么应对，就跟安顺说：“一会儿不该说的别乱说。”安顺点点头。两人走到门口，安和满脸笑容地说：“根嫂，清芳姐，你们怎么来了？”根嫂笑着对清芳说：“小孩子就是不记事，我昨天来说的，她今天就不记得了。”说完对安和笑道：“你哥呢？”安和说：“我哥天天忙，我也不晓得他在哪，一会儿他应该就回来了。”一面说着，安和一面开锁，推开门连连说：“你们进来等吧！”安顺从安和胳膊下先溜进屋去，躲进房间去了，安和连忙给清芳和根嫂拿椅子，泡茶。清芳说：“她叫安和吧？真是懂事！”根嫂说：“是叫安和，弟弟叫安顺。安和小小年纪又勤快又听话，天天放学了还要煮饭洗衣服，缝缝补补，比我们桃容还能干。”清芳说：“桃容勤快，长得又好，哪个不羡慕你们啊！”根嫂说：“不是自夸，桃容的的确确算好的，就是被他爸惯坏了，脾气大点。”安和这时走过来热情地说：“根嫂，清芳姐，你们在我家吃吧！”根嫂说：“不啦，你忙你的，我们等你哥。”安和说：“我手艺不好，你们别嫌弃我啊，就在这里吃嘛！”清芳见状赶紧起身说：“根嫂，我们吃了饭再来吧！”根嫂也起身，和清芳出门，安和送到门口说：“一会儿我叫我哥等你们！”送走根嫂和清芳，安和松了一口气，安顺这时从房间跑出来，冲安和喊道：“我鄙视你！”安和一边淘米一边问：“鄙视我什么？”安顺说：“鄙视你假！你不晓得哥喜欢桃容姐吗？你还对她们这么客气，哥今天肯定躲她们去了！”安和说：“我当然晓得！那我还能把她们推出去啊？我还能学你躲起来啊？”安顺蹲着默默帮着洗菜，半天，他抬起头问：“你觉得清芳姐和桃容姐哪个好？”安和想了想说：“两个都好，哥喜欢谁我就喜欢谁，清芳姐人也很好，谁让哥喜欢桃容姐呢，那我就喜欢桃容姐咯！”安顺说：“我不喜欢清芳姐，你看她一看就是不爱做事的，你那么忙，她也不搭把手，说个话慢悠悠的，说笑不笑的。”桃容笑道：“她家里有钱，没做过什么事，不知道帮我很正常啊，再说了，人家那叫斯文，淑女，你懂不懂？”安顺撇嘴道：“那她也没有桃容姐漂亮！”安和笑着说：“那你以后找媳妇也非得找个漂亮的咯？”安顺羞得低着头嘟囔：“我不要媳妇儿，我要出家当和尚！”

　　根嫂带着叶清芳回到家，江松根笑道：“清芳好几年没来我们家坐坐了，有钱人坐惯了沙发吧？”清芳不会客套，窘迫地说：“我一般都不爱出门。”桃容在房间听到外面的动静，决心不出去。谁料江松根朝里面喊：“桃容，快出来，清芳来了！”根嫂也喊道：“这孩子，有事没事跑房间去！快出来！”桃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昨晚哭肿了的眼睛还是核桃一样，蓬头也没梳，衣服也是老气横秋。但她转念一想：“见又怎样，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安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犯得着和她比较吗？就让我丑到底，证明安平选她是对的吧，哼！”一出房门，桃容就后悔了。只见清芳端端正正坐在堂屋，马尾上一条素雅的头巾，脸上粉嫩无瑕，白色的的确良衬衣上印着蓝色的花，脚上一双新皮鞋小巧可爱。她低低的喊了一声：“清芳姐，你来了。”叶清芳站起来拉着桃容的手说：“桃容还是这么俏，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根嫂说：“你看她今天睡懒觉睡得眼睛都肿了，现在还是迷糊的，平时跟猴子一样。”桃容不知怎么，看见清芳后，心里对她的气全消了。她只觉得，清芳姐这么美，这么好，一看就让人心里静下来，而自己在她面前活像一个小丑。她拉着清芳坐下，说：“我妈成天让我向你学习呢！可惜你平时都不出来玩，想学也学不着。”清芳说：“我没事就在家里看看书，是不怎么出门。”根嫂笑道：“等你和安平的事成了，你们不就可以动不动见面了！”清芳低头笑了，桃容心里刺痛了一下，她问：“你们还没去吗？”清芳说：“吃了饭再去，刚刚去没见到他。”根嫂调侃道：“你心里等不及了吧？”清芳忙说：“这有什么急的，还说不定呢。”桃容心里像吃了一整个柠檬，她对根嫂说：“妈，你看你早上洗的衣服怎么还在桶里？我去浣衣服吧！”根嫂说：“好不容易清芳来了，你就在这说说话呗。”桃容说：“我看见事做一半放在那里就不舒服。”根嫂说：“吃了饭再去啊！”桃容不由分说提起桶就出去了，根嫂笑着说：“桃容勤快，做事总是风风火火。”清芳说：“我就喜欢她这可爱劲！”

　　安平挑着一担柴，时不时停下来，他的腿肚子被刺划了长长一道口子，一直往外渗血，火辣辣的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事，他今天做事完全不在状态。平时一口气挑回来的柴，今天在路上歇息五六次还没到。好不容易到了村前池塘，安平刚想忍一忍一口气挑回去，一眼看见桃容在那里浣衣服，披着头发，瘦瘦小小的背影映在水里。安平挑着柴走过去，把柴卸下来，把正恍恍惚惚的桃容吓了一跳。桃容一看是他，不理不睬，加快了浣衣服的动作，棒槌重重打在衣服上，发泄着全身的怒火。安平弯下腰笑着凑过去说：“吃饭了没？”桃容一声不吭，棒槌打下去，衣服上的水溅在安平脸上和腿肚子上，安平的伤口更痛了，他“嘶”地吸了一口冷气，皱起眉头。桃容这才看见他的伤口，停了手里的活，露出焦急的神色。安平忍着痛笑着说：“心疼了吧？”桃容骂道：“做了亏心事得了报应，阿弥陀佛！”安平问：“什么亏心事？”桃容怒斥：“你自己做的亏心事自己清楚！不用在我这里装好人！有本事糊弄我，不如明明白白都告诉我！别死皮赖脸缠着我，被你的心上人看见我可不负责任！”安平正色道：“我没有做亏心事，我知道你说什么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我对你太失望了！”安平本来还有很多话，但是伤口痛得太厉害，急于回去包扎，他挑起柴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就走了。桃容听见安平说对自己失望，又立马就走了，整个人愣在那里。

　　安平到家时，弟弟妹妹已经坐在饭桌旁等着，安和一眼就看见哥哥受伤了，立马跑过来蹲下去：“这口子划得太深了，怎么还进水了？”安平说：“在山上刺划了，快找块干净布来！”安和很麻利地找布和线，给安平包扎。三个人围坐吃饭，安顺先开了口：“哥，清芳姐刚来过。”安平并不意外：“哦。”安顺说：“你不在，她去桃容姐家了，吃了饭再来。”安平放下筷子皱起眉头：“没见到不就算了，还来？那我下午还出去。”安和说：“哎，不知道桃容姐现在有多难过，她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安平这才意识到，处境最为难的不是自己，是桃容啊！她多需要安慰，多需要自己肯定的答案啊！而自己竟然一走了之，她现在多伤心啊！

　　桃容提着衣服回来，默默在院子里晾，根嫂喊道：“快过来吃饭，都等着你一个人呢！”桃容自顾自晾完衣服，才坐过去，与清芳正相对。清芳说：“这么一大桶衣服，累着了吧？”桃容摇摇头说：“不累。”低头默默吃饭。桌子上除了江河说着学校的事，再没有别的话题，桃容的冷脸让气氛更尴尬起来。根嫂为了缓和气氛，只好说桃容：“你看你今天睡昏了头吧，病怏怏的，该不说话的时候你叽叽喳喳，该说话的时候你像哑巴！”桃容面无表情地说：“我刚刚看到安平了，现在他在家，你们要去赶快去。”清芳说：“真的吗？那我们快过去吧，说不定他下午又要出去。”根嫂说：“你多吃一点啊，才动了几筷子。”清芳说：“我吃饱了，我平时饭量就小。”根嫂笑起来：“还说你不急，你看你急得坐不住！”桃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清芳是这么可憎，这么恶心。根嫂赶紧扒拉几口饭，对清芳说：“那就走吧！”清芳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喊道：“桃容，一起去吧！”桃容摆摆手说：“我不去凑热闹了，我还没吃饱！”清芳笑着说：“桃容真可爱！”根嫂说：“她饭量大着呢，一家人数她最能吃，我们不等她了。”又回头对桃容说：“你想来吃了饭自己来！”桃容点点头，根嫂和清芳出门去。桃容起身再盛一碗饭，江河已经吃完了，背起书包要去上学了，江松根陪着桃容坐在桌边。一会儿，桃容吃完了又去盛，江松根说：“差不多了，我吃饱了。”桃容说：“我一个人吃，你不用陪我。”她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不停地吃，一点都不觉得饱，也不觉得饿，只有无尽的空虚和疲惫。直到锅里空了，盘子也空了，桃容才停下来。

　　洗了碗，桃容刚想进房间，江松根说：“花菜晾在家里干不了，你拿到外面去晒。”桃容弯下腰拿起大簸箕，看不到脚下，踩了一根柴，她一个踉跄，簸箕打翻了，热水煮过的花菜都湿漉漉的掉在地上。江松根连连跑过来，把花菜往簸箕里装，说：“哎呀，又要重新洗，粘的都是灰！你看你，这么大个人，做事这么粗心，你是第一次晒吗？”桃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江松根又笑了：“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说不得了？别哭啦，我去洗，我去晒，你别动，行了吧？”但是桃容越哭越收不住，越哭越想哭，她心里的委屈仿佛有江河湖海那么多。看到桃容哭成个泪人儿，江松根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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