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嫌隙

　　封窑后，安平和小波轮流守窑，到了安平休息的日子，根嫂得到消息，赶紧上门。安平见根嫂径直走进来，以为她知道了自己和桃容的事，赶紧迎上来，又是让座又是倒茶。根嫂坐下后，环顾四周，发现安平家里果然家徒四壁，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安平看根嫂四处打量，局促不安。喝了几口茶，根嫂开口了：“安平，你知道我今天来做什么？”安平忐忑地摇头，他看着根嫂欢喜的神色，觉得难以置信，莫非事情这么顺利？根嫂直言不讳地说：“按说呢，你家里的条件，想找个不错的媳妇是不容易的，你还有弟弟妹妹要养，也没有父母扶持，家里也是要什么没什么。”安平急忙说：“我家里条件目前是不怎么样，但是我会努力的，我能吃苦。”根嫂说：“能吃苦就好，我就是看上你这一点。”安平大喜过望，心砰砰乱跳。根嫂看安平很期待的样子，更觉得十拿九稳了，慢悠悠地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成了你要好好谢谢我啊！”安平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别扭，介绍？没等安平问，根嫂又说：“你说清芳这个人怎么样？”安平大吃一惊，一时转不过弯来：“清芳？我们同学过，但是我对她基本上没什么印象，就算平时在村里碰到，也没说过话。”根嫂说：“没什么印象不要紧，清芳对你印象好着呢，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嘛！”安平连连摇头说：“跟她，我想都没想过，不行不行！”根嫂嗔怪地说：“你是嫌人家是个寡妇？我跟你说，你们年轻人不懂事，寡妇才知道疼男人呢，再说她又没生过孩子，跟新媳妇有什么区别？”安平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清芳样样好，她可以嫁一个很好的，我一无所有，不能答应这事。”根嫂说：“她说了愿意给你机会的，你还不抓紧？你再不好意思，别人可就下手了！你自己都说了你能吃苦，清芳马上要去镇上工作了，她家里条件又好，你们在一起还怕过不红火？”安平心里急得要抓狂，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重复着：“不行不行，真不行！”根嫂以为安平是在自卑，认为配不上清芳，就起身说：“你自己考虑考虑吧，想好了来告诉我，我给你们选个日子见面。”安平完全懵了。

　　下午，根嫂又去找叶清芳，如是这般地添油加醋，说安平如何欢喜如何不好意思，清芳听着，不觉也红了脸。根嫂说：“安平这孩子也是老实，没谈过恋爱，我跟他说起你的时候，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就是老是自卑，说自己家境不好，配不上你。”清芳说：“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年轻穷点没什么，人好才是根本。”根嫂说：“安平今天休息，明天肯定要去守窑，那我后天来接你，你们见一面？”清芳说：“好，你叫他不要那么紧张，就当是见老同学。”

　　还没等到出窑的日子，安平去找大伯，说自己要急着去找药材了，等不及出炭，更等不及炭卖了的时候，让大伯按最低价把自己那一部分先垫付给自己。安宝林知道安平家里困难，二话不说同意了。回家后，安平算了下，聘礼还远远不够，他盘算着接下来的挣钱计划。

　　晚饭后，安平在看弟弟妹妹的作业，根嫂走了进来，安平知道她的来意，心又提到嗓子眼。根嫂一进来，摸摸安顺的头说：“你看你们一家全是爱读书的，哪像我家桃容，读书的时候就老是发呆。”安和让座，在一旁站着，不知道桃容姐的妈妈来是怎么回事。根嫂笑意盈盈地说：“这事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当着你弟弟妹妹的面我就直说吧，清芳看上你了，叫你不要压力太大，她看上的是你这个人。”安顺安和听到这里，都惊得张大嘴巴，对望着。安平说：“我说了，我对她没有感觉，根嫂，您别为难我了。”根嫂说：“你就是没谈过恋爱，总像谈恋爱会害你一样，男孩子要主动点，喜欢清芳的人多着呢，提亲的快把门槛踏平了！”安平说：“我说真的，我不可能跟她，麻烦您跟清芳说一下。”根嫂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是流行交朋友吗？清芳有文化，你们聊聊天也无妨，是吧？就这么定了！”说着，根嫂就起身走了，留下安平一家人错愕地不知所措。

　　根嫂到家就看见桃容在发愣，手里的针线活也停了，就说：“困了就睡吧，也节约点灯油。”桃容呆呆地问：“你刚刚去哪里了？”根嫂说：“去找安平啊，还能去哪里！”桃容虽然早就猜中，心里还是一阵绞痛。“安平怎么说？”桃容问。根嫂坐下来，准备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神神叨叨地说：“你说巧不巧，人和人缘分真是说不准！两个爸妈去得早的，一个俊一个俏，还是同班同学，我还没怎么介绍呢，他们就情投意合了。”一边说，根嫂一边手舞足蹈，眉梢眼角全是喜滋滋的笑。桃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吧，安平喜欢清芳姐？我怎么没听说过？”根嫂说：“他一个大男的跟你说这干什么，你一个大姑娘，他跟你说算怎么回事？我看他们俩啊，肯定是上学的时候就好上了，再不就是两个人都有这个意思，错开了，现在我一提，他们马上好了，说明缘分是上天定的。”桃容问：“他们亲口说同意的？”根嫂说：“可不是嘛，清芳当下就同意了，安平扭扭捏捏还不好意思呢，他家里太差了，说自己配不上清芳，我说清芳不在意这些，他就没意见了。”桃容脑子里混混沌沌，心里火热，仿佛要爆炸。她装作瞌睡来了，说：“别人的事我也管不着，听不进去，我去睡了。”说着就起身进房间。根嫂说得正高兴呢，桃容就睡了，她意犹未尽，又去房间跟江松根说了半天，江松根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连连称赞根嫂说：“没想到你还有几把刷子，比人家常年说媒的嘴巴还狠！”根嫂笑道：“不是我会说，有缘的人就差那么一个牵线的！该到一起的怎么样都会到一起，姻缘姻缘，就看一个缘字！”

　　桃容蒙着被子，耳朵轰鸣，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妈妈说的是真的吗？她为这件事操心好久了，肯定是真的。男人啊男人，前一分钟说非你不娶，下一分钟就想着别人！就算以前喜欢过清芳姐，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呀，现在都要向我提亲了，别人一撮合就变心了？相信爱情的人是傻子，是脑子缺根筋！

　　根嫂和丈夫还在隔壁说说笑笑，断断续续地传进桃容的耳朵里：“清芳有文化得很，还要去镇上吃公家的饭呢”、“清芳的哥开大货车，挣钱得很，马上要到镇上买房了”、“安平看起来老实，心里还晓得喜欢女孩”……桃容整个人拼命往被窝里钻，一句也不想听，但是却忍不住去听，她的手死死抓住床单，压抑随时可能爆发的咆哮……

　　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着，桃容到了早上反而沉沉睡着了，江松根喊了好几声也喊不醒，他对根嫂说：“别喊她，让她睡一觉吧，天天里里外外忙，都没好好休息过。有钱的人家的女儿穿的用的多好，那叶清芳长这么大都没下过地，我们桃容真是吃苦过来的！”根嫂也就没喊桃容起来，自己吃了饭就出门。

　　叶家的狗已经认识根嫂了，根嫂自己直接走到清芳家的院子里，向里面喊了一声：“清芳！”清芳立马跑出来，把根嫂迎进去。一进门，根嫂看见清芳的哥哥嫂子都在，哥哥叶清文很客气地说：“根嫂怎么有工夫来这里坐坐？”根嫂说：“我前天来过的，以后说不定要常来常往了！”看清文不解的样子，根嫂说：“我来提亲的。”清芳的嫂子本来对着个小镜子扑粉，来了客人也不理不睬，这下回过头来不痛不痒地说：“来提亲的人太多了，你怎么就格外有把握？”根嫂赔笑道：“清芳对他印象不错。”清芳的嫂子又不说话，继续扑粉，纹的眉毛时间久了变成暗红色，弯弯细细的，总像是在瞪眼睛。脸上的粉一寸厚，活像个上了粉的冬瓜。扑完了粉，她又从皮包里掏出腮红，在脸上刷。根嫂没见过这些东西，只听说过清文媳妇每天像个鬼，大半时间在县城父母家，偶尔回到排头村。她出现在排头村和小坑村，总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很自豪，认为自己美得不可方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根嫂被清文媳妇的派头镇住了，也被她七七八八的化妆品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清文媳妇以为根嫂也当自己是天仙下凡，越发洋洋得意地冲着老公喊：“县城里的指甲油一大股味，洗个手就洗掉了，过几天你去省城拉货帮我带几瓶好的！”清文连连点头，他老婆笑起来，猩红的嘴唇里露出两排大黄龅牙。清芳坐在根嫂旁边，等着根嫂继续说，谁料根嫂这么快熄火了。清文说：“我妹妹自己决定，只要她看得上，那个人也不错的话。你说的是哪一个？”根嫂说：“安平，你老在外头跑，认得他不？”清文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吐出来：“这个小伙子长得不错，做事谈吐也不错，我晓得他。”根嫂说：“他跟清芳同学过。”清文说：“我听说他家里很穷，爸妈去得早，跟我们一样，还跟着读小学的弟弟妹妹。也是个苦命！”根嫂说：“他很吃苦，烧窑卖药草卖竹子，样样做得来，要不是家里拖着他，他早就发达了。”清文说：“我妹妹的条件你也看到了，要说的话安平是配不上她的，我们虽然说爸妈走得早，我十几岁就出去开货车了，我妹妹一点苦也没吃过，嫁给安平这样的，我还是不放心。”清文媳妇放下指甲油，扭动着走过来：“安平我也认识，我说他配我们清芳绰绰有余，人家是没遇着好机会，你看他又勤快又聪明，长得百里挑一，以后说不定发达了比我们还强。不是我说的气人，清芳你也别生我的气，我这个人就是说话直，没有坏心眼，你说现在人人说你克夫，有好的也不愿意找个寡妇，差的你也看不上，安平除了暂时穷点，别的哪样配你不上？”清芳点点头：“我们同班的时候，我也对他有好感的，穷点真不是大问题，他是个有前途的人。要不我去跟他见一面？”清文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又不是急着嫁出去，跟着我过也好，以后找个好单位自己单独过也好，总会遇到好男人，跟着安平真是太委屈你了！”清文媳妇白了一眼清文，弯下腰凑近清芳说：“我支持你，现在兴自由恋爱，喜欢就勇敢去追求！”清芳说：“那我跟根嫂一起走一趟，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哥，你别担心，根嫂陪我一起去，下午我就回来了。”清文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清芳和根嫂一起出门了。

　　清文对着妹妹的背影长叹一口气，他老婆轻蔑地说：“嫁妹妹又不是嫁女儿，你至于吗？”清文说：“清芳从小到大也没有受过穷，嫁给安平真是太委屈了！但愿她见了面看不上吧！”清文媳妇挑起眉毛骂道：“你没长脑子吗？你妹妹嫁出去，我们要少多少开销？你要一辈子把她养着养成老姑娘啊？”清文皱着眉头说：“她用不了多少钱，我们不在乎这点花销。”清文媳妇说：“你有钱，你不在乎，我在乎！清芳常年对我哪有一点热乎劲，嫁给你个穷光蛋就算了，还要看你妹妹脸色！”清文反驳道：“话不能乱说，我妹妹对你还是不错的。”清文媳妇说：“你看她天天自命清高的样子，看着就烦！把她嫁出去，我们两个人自由自在多好！我最讨厌有人在我跟前碍手碍脚，她要是不在这里，我穿睡衣也没事，想吃点好的也不用躲着吃！还有，她睡在隔壁影响我们，害得我没有兴致，你也是，每次都匆匆忙忙应付，这么几年也没怀上，你说是不是她的错？”清文呵斥道：“越说越收不住，声音这么大，你还要不要点脸？”清文媳妇凑到他跟前：“谁不要脸？你妹妹，叶清芳！她才不要脸！自己死了男人，不去找人嫁出去，赖着哥嫂！我们欠她的？”说完气冲冲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叶清文站在堂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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