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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吴宫.25


从那之后,梅娘开始尝到血的味道,

        梅娘看着那些慌了神志再互相残杀的同伴,起先还会惶恐,可到后面,已经学会了旁观,她甚至开始觉得痛快又可惜,怎么就没人去想想,身边人会不会不是身边人了呢。

        她做的乐此不疲,像个造物主睥睨凡人,太好玩了,前一夜还义结金兰或情比金坚,过不了一宿便是刀刃相见你死我亡。

        得了这桩修行的捷径,梅娘也以为她终有得道的一日,也会有脱离那个人控制的一日。可乐极生悲,变故出在一百年前。

        从东海来了人,鬼未除,要拿琴。

        妫苇让她把人困住,毙于吴宫。

        “我肯定杀不死云柔,妫苇教我智取。”梅娘目光落在明月的脸上,她的指尖又抚摸光滑如嫩豆腐的肌肤上,神色怅然若失:“杀人不过头点地,折磨人的法子却千奇百怪,这宫里的女人,最在乎的就是一张脸。”

        “这话也是妫苇告诉我的,于是我把宫女子的脸皮剥了,嫁祸给云娘子。人证有了,吴王无权,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娘子被王太后抓住。”梅娘回忆起往事,眼神有些失神,“王太后要将云柔生祭冤死的宫女子。”

        梅娘抬头看明月:“我那时候,真的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她说到此处,脸上竟然露了个诡异的笑,她问明月:“你知道是谁又闹事了吗?”

        她往前倾,递出一句近乎耳语的话:“是吴王,行将就木病入膏肓的吴王。”

        ————

        一百年前,夫檀亲手将云柔钉入棺木,漆黑的棺门缓缓慢慢地往回推,最后一刹那,隔开了日月光明。

        棺内只剩下无边无尽的黑暗,正如夫檀的一颗心。

        梅娘附在宫人身上,亲眼见到棺门合上,才露了个如释重负的笑,她以为万事大吉,谁曾想到,半夜,合川湖起了大火。

        吴王疯了,一把火把合川湖周边的树要烧个干净。

        梅娘闻讯一声厉喝,乘风而至的时候,老梅树已经只剩了半截,她整个人觉得覆火难熬,无力瘫在地上。周遭空无一人,除了还在疯了点火的夫檀。

        梅娘快疯了,长发倾泻在地,她猛的抬头大喊:“妫苇救我!”

        话音刚落,周遭地动山摇,合川湖水从湖中惊起,迎头朝着火的树浇了过去,梅娘无力,伏在地上,再也睁不开眼睛。

        想起那一日,梅娘仍旧止不住瑟瑟发抖。

        火被灭了,可她半边真身被烧了干净。

        自此,她又被困在梅树上,再不能化成人身。梅娘惶惶不可终日,等到几乎都快认命的时候,妫苇骤然现音,她看起来颇为虚弱,只对梅娘说了一句话:

        ——“你因我被封,此次救你一命。”

        梅娘重获新生,她从树里出来了,可这次,妫苇让她再做一件事——种生基,点七星灯破云柔阵法。

        也是从那时起,她才开始明白她与周围的树精并没有什么区别,她能脱树而生,不过是因为百年前的一桩因缘而已。

        神女被凡人诛杀之前,曾剜下一双眼,眼里血滴在了合川湖前的黑土上。万物有灵,黑土里滋长了一棵日后的种子。

        梅娘是精怪,死的人越多,她身上聚的气便越多。吴宫远离人世,闭宫之后,能来此的都是心怀鬼胎的寻宝人,这些人在人间有个称号叫引墓伴,后面的伴字,取得是入此道便与人世殊途只能算的上半人之意。

        她凑不齐七个人,引墓伴为了独占宝藏,不会大张旗鼓行事,更不会聚众起墓。直到那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一群人来了巫山。

        等她把事情告诉妫苇时,妫苇只看着她,像是看待一个待宰的羔羊。妫苇问她:“琴呢?琴何时回来?”

        司马萱进展不顺,梅娘以为琴是回不来了,谁知那个瘸子说这几日就会把琴带回吴宫。

        那把琴要回来了。

        梅娘心底浮过一个清晰的念头:妫苇不会再需要她了,甚至,她准备要杀了自己。

        妫苇要取回自己的眼里血。

        行到此间,不知是梅娘的大不幸还是大幸。

        ————

        “要我帮你杀了妫氏?”明月终于明白过来,抬头看着梅娘问道。

        梅娘一愣,捏住明月脸的手忽然僵住,杀了妫苇?杀了从此得了自由,可不杀,死的便是自己,怎么说这都是一桩稳赢不输的买卖。可她想了半晌,呆呆问明月:“封起来不杀行不行?”

        明月面无表情地盯着妫苇,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杀人无数,现在倒起了怜悯心?”

        梅娘手足无措,她嗫嚅着说了句:“妫苇死后为精怪,本是同类。”

        明月眼里笑意未散,她忽然又想起一桩事:“生基已种,可七星灯如何点?”

        梅娘警觉地瞥了明月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月笑了笑:“随口问问,听说七星灯可续命。”

        梅娘鄙夷地瞥了一眼明月:“凡人无知,七星灯续命不过是找地府以命借命,入地府之后,欠多少,成倍还。”

        正当明月以为梅娘不会再说的时候,她似是炫耀,又似是得意:“我们种生基,点七星灯,白骨可生,死阵得破,妖力回复…”

        “那得要人的血才能点吧?”明月舔了舔嘴唇,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是要人血吧?”

        梅娘说话声忽然停住,她笑着看明月,点了点头。

        周围突然弥漫着诡异的静谧,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会被听的清清楚楚,明月终于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她背泄力靠在柱子上,“你还记得,上个月,有十四个人闯进了老林,死了十二个?”

        嗯?怎么又是这件事?梅娘不耐烦挥了挥手:“是那个司马啥自己杀的。”

        “不是你引的?”明月又淡淡问了句。

        梅娘蹙眉,终了点了点头,恶声恶气道:“死都死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先制住妫苇!”

        她话才说完,便见明月慢慢摇了摇头。

        “你…你摇头什么意思?”梅娘忽然哆嗦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何,明明眼前明月重伤未愈,妫苇不见踪影,她才是巫山里最强的精怪,可那股窒息感排山倒海依旧压了过来。

        梅娘后边的话没有再说出来,殿后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咯噔,咯噔,是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

        明月笑的又冷又阴,她挣开梅娘细长的手指,朝身后努努嘴示意:“你看,冤主等到现在呢。他几次三番进吴宫,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便说上次,若不是燕十三受了重伤,他会轻易放过你?你点七星灯,怎么就这么不巧,点到了天长人身上?”

        明月说完这话,往后一仰,“你若赢了,我听你的吩咐去制服妫氏,他赢了,呵。”

        你都没命了。

        梅娘眸中的困惑之色自见着从帷幕后边出来的司马芜便一消而逝,她手指有些颤,忍不住问司马芜:“你何时进的吴宫?”

        怎么会,她怎么会一点都没察觉。

        日光将大殿分为阴阳两面,司马芜自暗处现身,他面无表情盯着梅娘,良久才吁了口气,人也变得温和了些,他给梅娘解惑:“往妫氏那边想,她和云柔斗法,封了吴宫。”

        “既然是古苍梧秘法,万法可破,你不如再看看,这巫山起的界还在?”

        梅娘不可置信地盯着司马芜,明月在一旁的喘息声忽然止住,她心头掠过一阵不祥的惧怕——天长少城主发什么疯,他说这话,是把梅娘当成死人了吧。那她呢?

        原来,她和梅娘都会没命吗?

        明月捂住伤口的手往十三娘那边动了动,一枚短箭穿风而过扎在明月的指前,差一寸,一只手就会被插进土里。

        趁着梅娘还未说话的功夫,司马芜回头瞥了一眼明月:“我对你的命没兴趣,还有几句话要你带给陈禅。”

        明月一下就明白了司马芜的言下之意,她低头笑了笑:“阁下最好言而有信。”

        下一刻,司马芜看向梅娘,眼神无悲无喜:“梅娘,该伏诛了。”

        阎王的催命符已经到了脚下。

        可是——凭什么?!

        梅娘狠狠推开明月,双手紧紧攥齐,从前的很多事从她脑中来来回回走过,她不服!

        日光被重重黑云挡住,梅娘这才察觉,不知何时,外边天又阴了下来,一道银蛇似的闪电劈亮半边天空,春雷乍起,巫山气息潮湿,不过顷刻之间,暴雨如注,成瓢泼之势。

        在这片雨声之中,梅娘咬牙切齿地控诉:“你们这些人,觉得妖怪占了人世,便急着除妖赶尽杀绝,凭什么呢?凭什么人来了,地方是人的,山啊湖啊也是人的,他们来我的地方,我为何杀不得?”她红了眼眶,字字泣血:“再说是妫苇逼我杀人,你们现下又要我为杀了的人偿命,谁来问过我?”

        合川湖前,巫山湖边,才是她此生的归处。

        可那棵树,也毁在了大火之中。

        梅娘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不懂因由,只问结果。她至今都觉得,一无过错,二是妫苇做下的孽事,凭什么要她来偿还?

        就像百年前,夫檀知道是她行了剥皮一案,一把火烧了梅树,谁来问过她,是不是自愿?是不是已明是非才做下这些事?

        司马芜没说话,明月反而先笑了出来。

        梅娘泪滴还沾在眼角,听到明月的笑声,又恶狠狠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拿妖怪的准则来看人间,”明月环顾四里,又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吧,羊群逐草,世人趋利,他们看上的自然要据为己有,看不上的才轮到你们这些下等人…妖来挑。”

        说完看了看梅娘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司马芜:“她还是不懂呢。”

        司马芜没有应明月的话,他走到梅娘面前,蹲下身回答她的问题:“你问了几桩,我来告诉你,第一个,六界有道,你造了杀孽,自然要罚;第二个,你说妫氏指使你为恶事,在人世,断案有主从之分,她教唆你,我自然也不会放过她;第三个,”司马芜先前冷静自持,到了此处才露了愠色:“我天长十二条人命是真死在你一人之手。”

        梅娘似懂非懂,她惊疑不定地盯着司马芜,目光里的绝望和惊慌难以掩饰,半晌方才喃喃道:“你还是要杀我?”

        “是。”

        “我能附在别人身上,你…杀…杀不了我的。”梅娘看着司马芜,说的话断断续续。

        司马芜低头应是,随即右手摊开,明月看到,他手掌心摇摇晃晃亮着明火。

        梅娘神色大变,她慌不择路,下意识就要往外跑,谁知司马芜看准了这一间隙,火光朝她天灵盖击过去。“嗤”的一声,饶是明月见惯了大场面也忍不住毛骨悚然,从崔玉容身体里出来了一副焦黑错枝的树干,嘎吱嘎吱往下掉着漆黑的树皮。

        树影乍现,朝庭外奔去,只见院中雨下,一个曼妙身影自地而起,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还是枯枝。

        那是梅娘化做的人形。

        她朝天一声怒喝,凭着枯枝稳稳立于庭中,梅娘缓缓仰起头,乌黑的发散在身后,光影摇晃之间,青丝变色换了白头,她脸色越来越白,垂下的双手不受控地发颤。

        开始时只是一阵雨声落下,再往后山风抢在雨前涌了进来,再接着,身旁身后再往外,成千上百的新树枯木应风而动,一排又一排的树往梅娘身边涌来,像是云层翻涌。

        在这片静谧而又激烈的幻境之中,梅娘远远盯着司马芜。

        司马芜站在十尺之外,花树在他面前绕成了墙,他闻讯抬头盯着梅娘,轻声呢喃了一句话。

        隔得这般远,可梅娘听那句话听的明明白白,

        司马芜说:“万事皆有因果,梅娘,这是你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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