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己如今已是罪籍，既然如此，这个身份不如不要，若想成事，或许还有一条可行之路，那便是
作门客。大魏朝养客之风盛行，女门客也并非异类，只是无一技之长又无人引荐者，纵有志向也不会被识中。
故而比起作门客，进书院求学更适合现下的自己，而这卧云城里正有一所青山书院，乃是闻名天下的七大书院之一。
虽说大魏门阀世族之势根深蒂固，但寒门学子并非无处求学，七大书院除了京城的翰林书院，之所以备受世人推崇，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它们都能接纳寒门出身的学子，只是要求甚严，品德才学缺一不可。顾小楼在京时，府中为她们请了教书先生，家中的男子则会到书院求学。她从前听闻过不少寒门子弟费劲千辛万苦只为拜到大儒名下的故事，没想竟成了自己如今唯一能试的路！
次日，顾小楼先是去绸坊给自己裁了一身男装以方便行事，接下来又特意打听了青山书院的位置便一路寻了过去。
这青山书院始建于高祖太元年间，由当时的甘肃巡抚所建，学风开放，历史悠久，是陇西最负盛名的书院，更是西蜀学派的重要讲学基地。时有民谣称“道林三百众，书院一千徒”。
大魏朝流行书院制度，世家子弟一般都会进书院修读。书院盛行的是讲会制，允许不同学派，不同观点进行讲会，开展争辩。学风浓厚，百家争鸣。青山书院的院首兼主讲人便是西蜀学派的大儒裴如海。
此人才名颇盛，先皇曾有言道：“以文为诗，至如海益大放厥词，别开生面，成一代之大观。尤其不可及者，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为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此所以为一大家也。”
若能拜到裴如海的门下，可以说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才子的大门，她不敢奢望事情能如此顺利，但既然来了，总得有胆量一试，能成则矣不成也损失不了什么。可她在卧云城真真是两眼一抹黑，半个人也不识得，顾小楼想来想去，只想出一个笨办法来，那便是作好文章后，日复一日的去敲青山书院的大门。
这是一条寒门学子才会走的路，几率渺茫，见不见得上裴如海还是个问题，但她眼下能拿出手的，也只有拜师的诚意了。
最初几日，书院外的守卫并不以为然，只随意将她打发了，不过顾小楼倒没受什么打击，仍是每日三趟，刮风下雨雷打不变！过了小半个月，门口的守卫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便耐心提醒她道：每日来踏青山书院门槛求见裴院首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像她这般没人没势的，即便文章能递进去，八成也到不了裴大人手里。
但她顾小楼没人没势是真，如今，眼看钱也快没了，不坚持还能如何？自己就算晕也要晕在这青山书院的门口。这段时间她也进城里逛了逛，琢磨着实在没戏就先找份伙儿计养活自个儿，可这卧云城虽说商铺林立但却不招童工。世道艰难，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要想生存，大都只能卖身到高门大户为奴。但不到万不得已，顾小楼绝不会走这一步。
一旦卖身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主人手里，高门大院里的下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又是什么样的前途，顾小楼太清楚不过了。
大半个月过去了，顾小楼还是每日都来青山书院投文求见。就在这天晌午，她赶到青山书院的门口时，遇上了一位公子。
白衣胜雪，锦衫墨发，手持一柄折扇，行色间带着几分随性洒脱，气质温润如岚，五官有如玉琢。
白衣公子此时正走在顾小楼的前面，看着守卫低头哈腰的模样，顾小楼不由放慢了脚步，打算等这人进了门自己再过去。没想到白衣公子忽地转身朝顾小楼的方向看了过来，神色间还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顾小楼一时摸不清这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以为自己是跟着他过来的吧？这么一想，便暗暗摇了摇头，提起步子神情自若地朝前走了过去，再不动怕是真要被想歪了。不料顾小楼刚从这人身旁经过，白衣公子便回身跟了上来，正当她把书卷递给守卫之时，这人突然开口问道：“敢问小公子是否为青山书院的同窗？”
顾小楼不露一分怯然道：“希望能有这个荣幸。”说罢便作揖离开。
“此人是来求学的？”
“回程公子，这位小童连着半月每日都来求见裴院首，并让小人帮忙递交文章。”
“哦，给我看看……有趣，此文便交由我吧”。
“是。”
第二日顾小楼再过去的时候突然被告知，裴院首要见她。但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此事或许同昨日所见的那位白衣公子有关，不然为何偏巧在遇见他后就裴如海便答应见自己了？或者说自己的投书就递进去了？
顾小楼跟着守卫穿廊而过，进了内门才发现，这青山书院三面环山，层峦叠翠，茂林修竹，山水环绕，不似书院，倒更似名山盛景。
最后守卫将她带至了一处名白泉轩的小楼前。通禀过后，顾小楼整了整衣冠，抬首跟着引路的书童一路进了阁楼，行至书房，方才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裴院首。这裴如海据说已年逾五旬，但眼前的中年男子风度翩翩，宽额隆鼻，一表人才，更年轻十岁的样子。
“你便是顾圣挽？”裴如海的声音铿锵有力。
“顾圣挽见过院首大人。”顾小楼字圣挽，大魏朝出身世族的女子，一般都会在及笄前取小字。顾小楼十四岁生辰那日，父亲兴起便为她取了圣挽二字。
“竟是个女子？”
“不敢欺瞒于大人，小女年十四，幽州人氏，自幼喜诗书，以南朝谢夫人为志。”谢夫人是大魏朝开国时期的著名才女，顾小楼虽长在京城，但顾家祖籍幽州，方言也说得几句，如今为掩饰身份她都自称是幽州人。
“为何每日坚持投书与我？你可知被我看到的机会甚渺？如不是昨日少谦来提，纵你再有才学，今日恐怕也未能得见。”
“圣挽但求无愧于己，只是小女初到陇西，并不知这少谦公子是何人，但此恩定当铭记于心。”
“恩，我昨日看了你的文章，虽为女子，行文间的才情气度却不输于男子，是个聪慧的。祖上是何人？”人家问祖上何人其实就是在问你祖上有没有名人。
“小女出身低微，祖上世代布衣，自幼得父亲教导，两年前父母意外早逝，故才一人流落至此。”
陇西靠近西域，商贸发达，民风开放，正因如此对女子的偏见也相对少些。或是程少谦同这人说了什么，裴如海与她交谈过后，虽听出了她言辞间的保留，但也没有多问，倒是将她留了下来。只是她没有证明身份的户籍文书，青山书院对外又不招收女子，便给了她一个三等书僮的身份跟在裴如海身边，且今后需以男装示人。
其实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书院内并不是真的没有女子，只不过能破例的都是极尊贵的出身。
青山书院占地百里，分三院六馆。三院指的是政史、军事、古文三院。古文院研究的是文学，军事院研究的是兵法，政史院研究的政治。
六馆则是指学馆、藏书、祭祀、园林、武场和食宿六处场地。食宿在延宾馆、藏书在文昌阁、祭祀在崇圣祠、读书在明伦堂、武场是明武堂、饮泉林时学子们开书会斗诗文时的高雅之地。
裴如海作为青山书院的院首及讲师，有书童十二。一等书童二人，都是跟在他身边二十年以上的老人，在书院位置不低；二等书童四人，帮裴如海打理书院琐事；三等书童是六人，还需在书院进修读书。顾小楼作为裴如海的三等书童，才得以到政史院修读，另还负责帮裴如海处理一些琐事，譬如清理藏书之类。
政史院这期学生有二十八人，个个出身世族。顾小楼在这里也见到了那位裴如海提到的的程少谦，正是那日她在门外见到的白衣公子。
程少谦并非陇西人，而是出身渭南世族，渭南程家在世族里也是高门。两人熟了之后，她也曾试探着问过程少谦为何帮她，程少谦只回了她一句：“那日我在门口见到你便觉得，你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顾小楼听他说的玄乎,故意玩笑道：“失敬，失敬！小弟不知程大公子竟有相面卜卦之才！敢问一句，不知少谦兄可知，我进来财运如何？”程少谦听了，用扇柄敲着她的脑袋，只轻轻笑言：“，莫担心，好得很。”
转眼已是初春，距顾小楼来青山书院已有一个月了。
这日，顾小楼正在暖阁清理物藏。裴如海喜爱收藏书画墨宝一类，暖阁里盛放着的都是有些年头的旧藏，她每月初五都要来此清扫一回。
出了暖阁的门，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便瞧见兴致颇好的程少谦正朝她走过来。
程大公子早知她是女的，但也不计较一些虚礼，只当她是小弟一般照顾着，有什么吃的玩的倒不落下她，今日想必又是有什么好事。“小楼，今日天气甚好，想不想出去？”程少谦亮着眼睛，一脸喜色地问道。
“这次是什么好事啊，我们程大公子怎么走得比兔子还急呢…”顾小楼调侃道。
“哈，小鬼，马上你就知道了。不多说了，你快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保证不教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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