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识
“你醒了啊。”
苏澈听见有人在耳边说。
眼皮沉重而干涩。苏澈等着听那人继续说下去，却没了声音。
好长时间，苏澈才睁开眼。
“别急着坐起来。”
这会儿苏澈的脑子清醒了很多，身上倒是没什么异样感。能够清清楚楚听见少女银铃般的声线。
眨眨眼。苏澈慢慢扭头，看向一边声音来源处。入目。一对海蓝石。
那海蓝石闪了闪。
苏澈也对她眨眨眼。
“好看不好看？”
她突然这么问。
苏澈愣下神。
“好看。”
苏澈开口。用轻柔的声音慢慢说。
“哎，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真是。”
粉蓝色的少女嘴角勾起，那笑容从苏澈这儿看上去，比她本人还显得澄净。
“真的？”
“是真的。”
粉蓝色的卷发在苏澈面前晃来晃去，让苏澈光想一把扯住揉揉。
“真少见呢。”
女孩儿果然如她所愿，在她身旁床上坐下。苏澈便得了机会，伸手向上摸去。
软软的。
“嘿，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这么说……是很少见。我也不清楚什么原因呢。按理说这世界上是不会有蓝色头发的人的。”
少女这么说。
她往下看过来，那蓝得更深的双眸恰好跟苏澈对上。
苏澈慢慢地停了下来。手依然放在女孩儿那头微卷的短发上。她却也任由苏澈这么做了，什么都没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
“离我救起你已经一个月了。我叫武海麓。海面上的山麓。你呢？”
苏澈慢慢吟着。
“一个月了啊……一个月……我叫苏澈。清澈的澈。别念成苏轼他弟弟的名字。”
“嗯，不会念错的。但是……苏轼是谁？”
少女肯定地点点头，闭上一只眼，看着她。
苏澈的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没事。谁都不是。”
这样说着。苏澈把手从海麓的发上放下来，安稳地休息着。
“这么长时间了呢。谢谢你一直照顾。”
“哪里的话。”
两个人短暂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是朋友吗？”
刘海垂下所制造出的黑暗里，海麓沉吟着问她。
“我不知道唉……大概算是吧？小武？这么叫你没关系吧？”
“当然。挺好听的对不对？”
“嗯。”
苏澈听见海麓笑了。淡淡而温雅。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从上方传过来，明明白白的是少女散发出的气味。
有着大自然的味道。
“朋友……对吧？我的朋友？”
很温柔的声音。
苏澈想。
“我的朋友唉……你真的什么想说的东西都没有吗？”
苏澈睁开眼。
“大概吧。”
海麓的双眸近在眼前。从里面能看见苏澈带着一点蓝色的身影。
“可是我想问啊。”
她吐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澈脸颊。
“嗯？可是我也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诶。”
“是吗？”
海麓双手撑住身体，横跨在苏澈身上俯视着她。
“那那个被你沉到河底的家伙是什么人，你总该知道吧？”
“可惜让你失望了……我连现在的情况都还没弄清楚呢。海麓？不给我说说么？”
“唔……你掉到河里，我把你救上来了。就这么简单。”
海麓眨眨眼。
“有难度……黄河水没把你冲走？”
海麓笑意更浓了些。
“龙卷风没把你刮走？”
苏澈不言，扭过头，打量房子。
这一看她才发现，周围四壁，明显的土色。
“真让你失望了……这里是农村呢。”
“诶……”
“能住习惯么？”
“当然。再说，你家不也挺干净的？”
“谢谢这么夸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海麓从苏澈身上起来，坐到她旁边。
“我总觉得你家不太……怎么说呢……你确定住在这里不会害怕么？”
苏澈拍拍海麓的肩，指着她家大的过分的木窗说。
“不会的。”
苏澈尝试坐起来。
傻了。
她看着屈起来的右腿，上面盖着的单子早就滑落，白嫩嫩的，带着十五岁少女的青春气息。
她再看看依然平放在床上的左腿。
海麓终于收敛了笑容，跪到苏澈面前，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两人不说话。
苏澈突然动了起来，奋力蹬着腿。粉色的被单彻底滑落，露出纤细的脚踝，一直到同样细嫩的大腿根部。凉凉的。左腿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海麓伸手，一把按住她的肩。肩上仿佛握有千钧，重得让苏澈逃脱不开。苏澈停住，抬头注视海麓，眼神里带着浓重的肃杀之气。
海麓却什么都没说。她放下身子，坐到苏澈腿上去，却让苏澈感觉像一片羽毛落在上面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够幸运了，我刚把你抱上来的时候你全身都在发热，一直在颤，伤口重新流出来好多好多血，最后还有化脓的迹象……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样子多吓人，你能挺过前两个星期简直就是个奇迹。”
苏澈一直盯着她，看她自顾自说完，她的唇似乎有些发干的样子。突然有了种凑上去，替她补充水分的想法。
“整整一个月我就呆在这里？”
“方圆四十里之内没有任何人家……”
苏澈终于笑了。冷笑。
“那你还把我救上来？直接扔回到黄河水里喂鱼不就好？”
“……打住。打住。”
海麓按住她。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思考。”
她替苏澈拨开额前的碎刘海，轻轻说。
点点头。不过一会儿功夫苏澈便恢复了冷静。
海麓叹了口气，从床上下去。
“你先躺那儿，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苏澈很听话的照做，拉过被单盖上。北方的春天永远都跟暖和这个词无缘。又或者……北方有春天么？
她目送海麓走到外面去，而后好久，她才扭过头，认真打量起这屋子。窗户大大的，向外打开，虽是土坯房，却也十分整洁，空间不算小，却只放了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余下地方全都被没有封面的书所占满。
似乎也不错呢。
苏澈闭上眼。隐隐约约能听见哗哗的水声。不知道是黄河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静静的躺了一会儿。
“苏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澈听见河北话中略带点陕北味的声音，反射性惊坐起。
“……你……”
苏澈什么都说不出来。
海麓无奈地放下手里东西，赶快跑过来，帮她顺着后背。
“你是不是太过警戒了一点？”
苏澈好了一点之后，扭过头，恶狠狠瞪她一眼。
“好好好……我什么都没说。来，穿上衣服。你原来那身早就烂到不能再烂了，我给你找了件我自己的，干净的。”
“你闭嘴。”
“好好。胳膊伸出来。”
苏澈沉默着，让海麓把自己扶起来，而后海麓在她身后垫了一垛被子，让她靠着坐好。
不经意间咳嗽了几声。
“……我说你啊……气管炎？”
海麓问。
“支气管。”
海麓叹了口气。
“从小就有？”
“还好吧……我这一个月咳嗽了没？”
“不多。”
“那就不是在水里泡过的事儿。”
苏澈微微点头。
海麓给她套上件灰蓝色的毛衣，听到她这么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干嘛？”
苏澈不解的看向她。
海麓摇摇头没有回答。她从地上拿起一张小桌子，放到苏澈面前床上。
苏澈瞪着眼，注视海麓走到外面，半分钟后双手端着一个大盘子，放到桌子上。
“黄河大鲤鱼，来喽。”
海麓微笑着，盘腿坐到苏澈对面。
眼神呆滞，苏澈接过海麓给的筷子，顺带凑着她递到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温水，咽下去。
咕嘟的声音。
“你想咳死我？”
苏澈抬起头，还没弄清楚状况。
“没其他能吃的东西。再说，你还怕发物不成？”
海麓摇摇手指头，对她说。
苏澈突然一阵火大。
“……嘘。先别忙着发急。”
粉蓝色的头发晃了晃。
“听我说……我有些事要问你。”
苏澈冷下脸，将筷子往桌上一摔。
“说。”
“你多大？”
“七六年生人。”
“……哦。十五岁啊……我七三年，比你大三岁，不叫声姐姐听？”
海麓的神情有些微微古怪。闭上一只眼，她沉吟了一会儿，这么对她说。
苏澈脸已经黑透了。
“不说这个……你哪儿人啊？”
海麓放下筷子，双手交叉相握，问她。碧蓝的双眼盯着苏澈看。
“喀什。”
苏澈低下头，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喀什的汉人？有意思。”
海麓低着头。苏澈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真难为你从喀什一路跑到这里……”
她轻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嘲笑之意。
苏澈眉毛向上扬起。
“这里是哪里？”
“大概……花园口附近吧？我也不清楚。”
苏澈吓了一跳。
“你等等……花园口……花园口……我的天……”
“是啊。”
武海麓抬起头，扬起笑容，夹起一筷子鱼肉。
“别管那些……吃点东西吧。真的没别的东西了。”
看着递到面前的筷子，再看看脸上挂着无害的笑的海麓，苏澈最终还是放弃了说些什么的念头。
“还真是倒霉呢。也不知道你会今天醒，刚好家里头没东西了。”
苏澈听着她的话，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轻咬一小口，微微咬了几下便咽了下去，又重复同样的动作将海麓筷子上那一点鱼肉用小虎牙撕扯了个干净。
“我说……至于吗？我看上去就那么不干净？”
海麓很无奈的又夹了一筷子鱼肉，这回苏澈往后退地远远的，拼命摇头。
“不是……我不吃姜。”
海麓低下头，拍了一下脑袋。
“好好好……知道了。”
她放下自己的筷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小碟儿，用苏澈那双还没动的筷子夹了几大块鱼肚肉，放上面，随即低下头默默剔起鱼刺来。
苏澈看着她，左右开弓的动作好笑了点，可是她的表情淡淡的，好像什么事情都和自己无关一样。
“好了，这回什么都没有了。吃点儿吧？”
海麓甩了一下头发，将碟子推到她面前，刘海摇动着，像碧蓝的海。
苏澈收回一直盯着她看的视线。
“……嗯。”
轻轻地应一声。
“真的抱歉呢……我看看这两天能不能出去一趟，整点东西回来。”
苏澈一边低头，小口小口撕扯着鱼肉，一边听海麓说话。
“……你有钱吗？”
她应了句。
好像海麓身子僵硬了一下。
“总会有。”
“哦。”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苏澈面前的碟子空了后，海麓又给她夹了满满一盘，这回没再帮忙，而是在一边看着。苏澈两手各拿一根筷子，慢慢地将鱼刺挑出来，就这样竟也将一整条黄河大鲤鱼吃的只剩下骨头架子。
“……你会住下么？”
鱼身子快完全变成白骨时，背靠后面墙上挂着用来挡灰的布上，单腿屈起坐着，一直看着苏澈的海麓说。
苏澈停下筷子，继而完全放下。
“大概吧。要不然呢？”
她抬头看看海麓，又低头看看她基本没动过的筷子。
“你不饿？”
海麓没说话，轻摇摇头。
“你不冷？”
苏澈看着没盖被子，露出两条白嫩的细腿的海麓，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
“你盖着就行了。天冷，注意点儿。前两天居然才来了凌汛，今年这天真是奇了怪了……”
海麓也没了声音。找不到什么想说的。
转过去视线。院子里那棵枣树隐隐约约有开花的迹象。
“你……”
“你……”
苏澈愣了一下。
终于有些想笑的感觉了。她将被子拉上来盖住身子，望着窗户外面，想。
“识字吗？”
海麓从桌子的那头爬过来，躺到苏澈身边。
“嗯。”
“那这个呢？”
她手里拿着一本没封面的书，递给苏澈。苏澈接过来随手翻到某一页。
“这是什么符号，诶两个s……40……哈密顿……”
双手颓下。
“看不懂？”
海麓肩膀抵着苏澈，这时候歪过头问。
“要是写的是哈密瓜的话说不定还能看懂……”
海麓扑哧笑了出来。微微的颤动从两人并在一起的肩膀传到了苏澈那边去。
“现在没有呢，可惜了。等等吧。”
苏澈将头歪到海麓肩膀上，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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