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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章节82 和顺


  [第7章  外传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466节  新章节82和顺

  残影将自己回忆到的东西合着如今看到的,一股脑儿的说出来,死啦死啦与烦啦有些讷讷。

  残影:“看着我干什么?要是不对,我们到上面瞅瞅?”他说的正是之前死啦死啦讲的,然后站起来,转身走开。

  烦啦只好看向死啦死啦,苦笑,“听你们的话,我只觉得父母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也罢,打你张嘴,我就没信过。”

  “你活着就为了不想死吗?谁做事的时候会就为一件事情?”

  烦啦才不信,“拉倒吧你。事关自己,谁会被你一个大道理说服?”

  死啦死啦便淡淡地说:“那倒也是。走着瞧。”

  然后他继续眺望南天门的反斜,上去那是不会,但是不管是走到其他人中的残影还是烦啦都明白,那已经成为他的心事。

  于是烦啦悻悻地走开几步,等着他。

  对一个擅自行动,回去可能又要上军事法庭的人,“走着瞧”真是很适合的三个字。烦啦这时还有兴致跟自己打了个小赌,如果他呆会先迈左腿,就没有好下场。

  残影走到了前面的丧门星旁边,虽然有巨大的剧情惯性,可是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改变这种惯性的——他要杀人,杀日本人,用来增加自己的异能,他必须如此。

  时间已经缩短了,残影希望自己能再有突破,虽然他清楚,除了单枪匹马杀死整个竹内联队,否则便无达成目的之愿,依然存了这个想法。他不希望自己穿越到下一个世界的时候,会窝窝囊囊的过一生。

  残影很早就明白自己不是那种有心计的人,性格和脾气决定了一切——他是要在时空走廊行走不知道多久的人,如果真的变成那种一直计算人计算己的家伙,恐怕要疯掉。

  “要加快速度了,”残影看了看队伍里自己训练出来的十八个人,他想这些家伙能不能给自己打掩护。毕竟一个人,很难顶住敌人全部的怒火。这件事不可能告诉身边的人,它并非同仇敌忾的意愿,而是上峰决定的想法。

  上峰的意志,哪怕虞啸卿,也无法违背。堂堂师长都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一个营长又有什么资格?按残影的意愿,他希望在这里打游击,可关键问题是,继续存在这个世界的第一要务,就是存在与川军团——即使虞啸卿对残影印象不错,也没想过将他挪开到其他地方。

  这时,一直看着反斜面阵地死啦死啦转身跟上已经走远的小队。他迈的右腿,烦啦笑了。

  西岸给人的印象并非兵戈林立,日军要有那个实力早已打过江去,它给的人观感是荒凉,大家极目的每一个自然村都像是无人居住,田地荒芜。这让所有人的胆子大了些,甚至出了林子贴着林边走。

  大家沉默地穿过几具生花长草的炮架残骸,这条道他们撤退时便走过,那些被他们自行炸毁扔在灌木里的炮架就像是耻辱柱。排头兵丧门星掉了队,冲到林边去下跪和磕头,其他人没管他,他匆匆磕了几个头,“过江三个多月了,今天是九月二十二。小剑,现在离你们越来越近了。”然后又紧一紧身上的背具,尤其是他兄弟的骨殖,追上大家。

  谁都知道这趟不轻松,可没人想过这会是伤心之旅,这里是伤心之地。被大家丢弃的实在太多,每一次丢弃都是亏欠,他们像贼一样来到故地,看着已成粉末的残肢断臂。

  现在大家行进在山地和田地的夹缝之间,一边是林子,一边是田野。

  死啦死啦忽然做了个手势。他们全蹲伏下来,蜷缩进林里,但威胁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是来自林外的,它来自林里,所有人如临大敌地扫视着林子里那些不断发出碎响的生物,它们为数不少,畏缩在密林深处。静下来的大家窥看它们,它们也窥看这边的人,当发现被死啦死啦他们窥看时。它们便迅速退向林子深处,带起极大的响动。

  迷龙擞着豆饼。“有话你自己说去!跟我咬什么耳朵!”

  蹲在迷龙身边的豆饼便摔撞到死啦死啦面前,渣子一般的死啦死啦在他那小眼里也是个巨大的官,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他和死啦死啦甚至不曾有说过什么话。

  豆饼念叨:“这个,这个不对咧。”

  “什么不对?”死啦死啦问他。

  豆饼便以一个农家人的精熟指了指林外的田地,“那里的地都荒了。这块地有人种的。”

  所有人都被他提醒着,也注意到这片的田地是和别处不一样,庄稼齐整而殷实地生着。在一个真正的农家人而非不辣蛇屁股这样五谷不分的懒鬼眼里,这简直是个奇观。

  死啦死啦便冲着那些逃进了林子深处的生物挥了挥手,“抓回来。”

  于是,大家分成了两翼向林里包抄。现在的人手多了,三十多人,可以分出一部分在周围警戒,让所有人有更广的活动范围——特别是在如此荒芜的森林中。

  死啦死啦吩咐的事是个不费劲的活,他们在林中包抄奔跑,隔着枝叶,大家听到那些一直沉默着的生物摔倒的时候比跑的时候还多,它们跑得也不快,大家只好以小跑的频率来追踪枝叶那头的声音。

  很快他们便把那群生物中的几个*在山壁下了,更多的在暮色下遁入山林,那部分大家也不打算去追了。追上来的人只是平端了冲锋枪,看着被他们*得走投无路的几个生物,他们看来是此地的原住民。

  郝兽医不再装模作样的端着枪,而是下意识地去摸索身上诸多口袋中的某一个。迷龙甩手把枪放了。开始揉着脸,蹲下了喃喃地骂娘。跟这他们一起的小书虫把枪放下后又立即把自己背包卸下来,从里面翻倒东西。

  而其他人泥雕木塑着,像他们所对着的人一样。

  几年后这里活着的人看见奥斯威辛集中营的照片,那时他们唯一的感触是——自己居然没有感触,因为那只是照片,而他们,早已见过人这样活着。

  原住民身上挂着腐烂的破布,破布间露着兀突的骨头,他们每一个人都和土是一个色的,以至于大家无法分出他们的性别。而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的眼睛。

  饥饿让他们所有的肢体似乎都萎缩了,就剩下很长的头发和很亮的眼睛。

  死啦死啦惟恐惊扰他们似地说:“我们是远征军。”

  丧门星用云南话又重复了一遍,“滇西远征军,自家人。”

  那些由毛发和破布组成的身形蜷了下来,蜷成了一种跪的姿势,从毛发和破布下发出了念叨以及啜泣:“自家人,自家人,自家人。”

  他们早站立不住了,大家刚才的追逐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

  迷龙和残影几个人在林沿把风。

  丧门星在光线很不好的密林中亮起了一个电筒,滇西人中的一个——一只毛发皆长,白色已变成了灰色的老猴子——这样形容是因为他剩下的骨肉实在很当得起这三个字,死啦死啦甚至觉得他可能轻过一只大个猴子。那人说的话急促而模糊,完全是当地士话,除了丧门星和死啦死啦不要有人想听得懂,烦啦在旁边听了会儿,走出林子,不过行走间,烦啦尽量避开迷龙他们的防护线。

  残影跳到一棵树上,端着斯普林菲尔德狙击步枪,警戒四周。他瞥了眼来到树下的烦啦,接着继续着自己的事。烦啦靠在树上,看着远处长势不差的稻田,和更远处无人的村庄,捂住了嘴和鼻子,无声地哭了会儿。

  遇见当地人。当军队放弃西岸时,他们逃进深山,有条无形的链子栓在他们脖子上,另一端连着他们的田地。该播种了,否则一年荒废了。他们在草棚里辗转反侧,把霉烂的衣服彻底揉成碎片。后来他们去播种了,留下几具被日军无聊时射杀的尸体。后来他们去灌沃,留下几具尸体。后来他们去除草,留下几具尸体。后来这成了无形的协议,他们可以种地,但得被当作靶子。后来他们在日军眼里成了一种还保留着耕种本能的野兽。

  这时,烦啦听见了响动,忙擦干了眼睛,狗肉在他身边漫步。于是抱住它,“狗肉,好狗肉,你懂这些吗?你最好不要懂。”

  烦啦站了起来。因为他看见死啦死啦搀着那只老猴子从林子里出来,老猴子要给他指路,“自从日本人来了以后,我们老百姓就是东躲西藏,吃不上,穿不上,看看我们这些老百姓,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妇女,真禽兽不如,我们老百姓,简直是无法生活啦。要去种地,他们就开枪打,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你们走顺着这条道走,这一条道没有日本鬼子。”

  死啦死啦问:“你们谁去过和顺镇?”

  老猴子就有些神气活现,“我,我去过。我是村长,地主,我去过的地方多。”

  然后,大家只好默然地看看这个毛重绝超不过五十斤的村长,地主。

  死啦死啦又问:“和顺也是这样吗?”

  “和顺?”老地主用他老没牙的嘴做了一个尽可能轻蔑的表情,“和顺被招安啦。顺民呢。老子莲花镇就是不招安,你就是拿枪打,放狗咬都不招安,老子饿死也不要招安,就是死在自家田里头也不招安……”

  他激愤如此,又虚弱如此。活活把自己呛在那了,丧门星忙拿砍人的手帮他捶着背。死啦死啦一个躬鞠了下去,额头快碰到膝头。

  死啦死啦抬起身说:“没人能把你们招安——所以请你们被招安吧。否则,我会永世不得安宁。”

  老猴子倒更加激愤起来,“谁讲的?被招安的都没得好下场。清静了几天,壮劳力就都抓到南天门修工事啦。修好啦就杀啦埋啦。逃回来的人讲,南天门都挖空啦,山里头跟鬼打墙一样,日本人不要脸,讲那样的工事是要吃掉十个师的。中国人要把尸体堆得山一样高才过得去。”

  “逃出来的人呢?”

  老猴子简单地说:“死啦。”

  死啦死啦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开始拔步,他那一眼的意思只有郝兽医弄明白了,郝老头忙着把身上所有吃的掏出来,放在树边。其他人也忙着往上边添加内容。

  不辣忿忿地说:“带了子弹就不好多带吃的。要命。”

  残影和他的十八个手下倒带了不少吃的,平日负重比现在还要厉害。不过这些东西对本地人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烦啦是直接把吃的塞到了老猴子的手上,他总算还是个胆大的,其他人在太久禽兽的生活中对大家仍然畏惧。

  老猴子呱啦呱啦地跟烦啦说什么,烦啦听不懂。

  “他说什么?”烦啦问。

  丧门星做翻译,“他说我们再来,他们就只剩骨头了。记得跟人讲。这几把骨头绝对绝对没有被招安。”

  烦啦连忙点了点头,然后尽速追上自家的团长。他的步态和很多人一样。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不愿意被人看见正脸。

  大家不敢有任何亮光,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烦啦在死啦死啦身边,表情很木,从和那些滇西人分手之后他的表情就很木。

  “我爹没啦。”烦啦说。

  死啦死啦问:“……他是壮劳力,会被抓去南天门?”

  “不是。他不可能在一个被招安的镇子里活下来的。我们连他的坟都找不到。”

  死啦死啦看烦啦一眼,“有这么肯定的?”

  烦啦告诉他自己老爹是多臭多硬的脾气:家父会抡着手杖对整个师团和和顺人进攻。听见咱们打个败仗他就要说举国贪生怕死,中华国之不国。

  听着好笑,可是真的,南京沦陷他绝了三天食。

  死啦死啦说:“也许是年纪大啦,那三天消化不好呢。”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烦啦嘲弄地说:“那你现在是孤儿啦。怎么着?要不蹲路边哭会儿?”

  于是烦啦哑然了,哑然地走着。

  可死啦死啦不放过他,“孟烦了,上后边去!你这样走在前边,瞎子的用场都派不上!”

  然后烦啦就站在路边,等着他的队友超过自己。

  这时的烦啦一直假装自己是个孤儿,这样的假孤儿最难接受的就是真成了孤儿。他的母亲夫唱妇随,从无主见,显然不会独活人间,等待她已经写过十数封遗书的孽子。

  他麻木地跟着队伍。

  残影并没说什么,他不觉得对烦啦能说什么,自己造了孽,害死自己的父母,成了孤儿。这有什么可说呢?

  和顺是山下田间一座幽静的小镇,这样幽静想必与它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壮劳力有相当关系。靠近时,大家放目望去,那座镇子是完整地,但几无人烟出没,如果不是有一个顺民正拎着漆桶在对着大家的白墙上刷写一段足够反讽的东亚共荣标语,它倒更像座秀雅精致的玩具镇。

  大家错落在田野间,三十二个人分成了十个组,前面的三剑头是老兵,他们交替着掩映扑近。跟着残影的新丁则在侧翼掩护。有时他们冲过田埂,有时扑入菜地。

  队伍中的烦啦行尸走肉般地做着这些。丧门星那组提前摸进了镇子。

  死啦死啦低声叫道:“兽医,保护我的副官,人家正忙着省亲!”

  郝兽医忙受宠若惊地紧一紧膀子,把枪拿得更像烧火棍,“放心呐!”

  烦啦无论如何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专了心,跟上队形。丧门星返回镇口冲身后的人挥着枪,表示无事。

  村外那名顺民早看见他们了,丧门星威胁地冲他晃着枪口。那人倒也没叫唤,只是手上拎的红漆桶落在地上。泼得像血。

  大家管他那个呢,各自从他身左身右包抄过去,在丧门星探察过的镇口会合。那家伙只好看着大家发呆。

  残影经过时瞥了眼,他知道这位就是烦啦父亲,他超过对方,将目光放在更广阔的其他位置。

  烦啦是比较落后的一个,从那位老顺民身边绕过去他愣住了,转回来又看了一眼,然后就傻在那里,又成了这队人的最后一个。

  烦啦父亲的眼睛光光地瞪着他,这让烦啦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一身在国人眼中无疑堪称怪异的衣服,大包小包,披着树叶,抹着黑脸,吊着刺刀,平端着冲锋枪,一副要把满世界打成漏勺的德行。

  其他在镇口警戒着的人奇怪地看着烦啦。而烦啦则拘谨地看看他们,放下枪。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法对这个人平端着枪。

  前面的迷龙不干不净地冲烦啦叫:“孟烦了,你爹个大尾巴,还不快走?”

  大家眼中的那位顺民一只手要伸不伸地伸出来,像是仙人要给凡人抚顶结长生似的,可是,那人不是要摸烦啦,那是为了表示他的威严,“了儿,怎么还不请安?”

  烦啦瞪着他,足瞪了好一会儿。

  此刻的烦啦倒好像回到了在北平的家,见了那人,每天早晨尿还没撒,第一件事就是:烦啦跪了下来,“……爹。”

  这样的举动让烦啦不想看人渣们,也不敢看他们。

  这是场乱子,从头到尾就是。

  残影无所谓,他来这里就是杀日本人的,而且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日军过来这里。

  此刻烦啦站在正房的庭堂里。

  他又是茫然加上了错愕的古怪表情。迷龙他们在哄堂大笑,能逮到烦啦的洋相是快乐的。即使烦啦平时嘴并不损,其他人也不会放弃这个高兴的机会。

  听到笑声的烦啦回身瞪着他们,他知道拿枪——尤其是上了膛的冲锋枪指着人是不对的,他转了身对他们把刺刀拔出来半拉。

  烦啦老爹说:“了儿,请安。”

  烦啦转回了头,两把椅子,一把坐着孟父,一把坐着还没搞清楚任何状况的孟母,烦啦的母亲用一种和烦啦同样的神情打量着自己儿子,一切亲情都在这样的狗屁仪式中完结,她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辣尖着嗓子:“了儿,请安哪。”

  烦啦又一次转回了头,“你妈拉个巴子!”

  于是烦啦的父亲暴怒地拍着椅子的扶手,但就连暴怒也是仪式般的做作:“颜面何在?体统何存?”

  烦啦只好转回了身,面对那个没什么亲情可言的仪式之家。他又跟自己别扭了一会,终于跪下,并且干巴巴念出那句他咒它八辈子祖宗的回家台词,“爸、妈,了儿回来啦。”

  他的声音让孟母陡然瞪大了眼睛,她低了头瞪着他,瞪着一个连本来肤色都搞不清楚,浑身渗透着硝烟、火药、汗臭、血腥、土腥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她面前的这个东西看起来比日军更加狰狞。

  然后她认出这原来是她的独生儿子。

  孟母瞪着的眼睛里又有了扩大的瞳孔,她晃了一下,跪倒在地的烦啦连忙扶住——他母亲吓晕了。

  郝兽医抢上来救治,丧门星抢上来掐人中,而此时,烦啦的父亲在咒骂。

  不辣在哈哈大笑:“烦啦这个孽畜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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