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喜欢扇子?
凌霜在家中又休养了四日，这个叫余佑的金部郎中几乎天天都来。两个人经常关在一间书房里，一呆一上午，有时候真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我偶尔进去给凌霜端药奉茶，听见他们总嘀咕什么铁税啦、山禁啦、三等九品差调啦，不一而足。
我对这个青年的印象很不错。他人极其文雅，自己说话慢条斯理但又抓得住重点，听人说话的时候神色谦和、喜欢微笑。
而且每次他从院里跨进跨出遇上作为下人的我，都会很有礼貌地寒暄几句。
“温姑娘，又见面了。”
“呀，余郎中来啦？”
“嗯，我看前院的月季都开了，一朵一朵的却是好看，姑娘实在打理得好。”
“那个……其实并不是我打理的，哈哈——那个，我家大人已经在书房等了，你直接去找他吧。”
“好，那我先过去找他了。”
“姑娘好，在这里读书呢？”
“嗯，余郎中早呀。”
“倒是很少看见女儿家读《周易》来着。”
“哈，闲得无聊读着玩呢。”
“这本书是挺有趣的，家父闲来无事，也会时常研读这个。家父还曾教诲我们说这本书化繁就简，蕴含了万物运转的道理。”
“我可从来没有想这么多啊，令尊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吧。”
“家父喜好黄老之术，的确对易卜卦爻略有一些研究。”
“哇，果然好厉害。”
“姑娘也很有见地，上一回的论述令我颇受启发。”
“哪里哪里，余郎中过奖啦。”
“姑娘早。”
“余郎中早。”
“请教一下姑娘，桑华睡起了吗？”
“早就起来了，出去跑山了，余郎中稍微坐一会吧。”
“好，那我等一等他——姑娘在写什么？”
“唔，应该算是游记。”
“嗯……京郊出东南二十里外有一处桑乾山，不知道姑娘可曾去过？”
“不曾去过。”
“嗯，此山遍生栌树，每逢秋季金红栌叶漫山遍野，实在是人间奇景、美不胜收。此外，山顶还有一处活泉名滱，水碧如汤、四季温热，听说在这泉水中泡得一个时辰，一些经久难愈的顽疾也会自然消去——姑娘若是有空，这段时间倒是正好可以去那里走一走。”
“哇，好好好，谢谢余郎中推荐，我一定会去。”
“温姑娘。”
“余郎中走啦？”
“嗯，桑华说有点不舒服，想睡一会。我就先走了。”
“那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哪能再劳烦姑娘。”他客气着，走近过来，又看见我各种抓瞎半天点不着炉子。
“姑娘在煎药吗？”他问，“要帮忙吗？”
“呃……好啊。”
他弯下腰来，很有条理地将我摆得乱七八糟的柴火搭成了塔状，拿了火折子又问我要扇子，扇得一会风，炉火就旺盛地烧起来了。他往那炉子里填了一截柴，侧脸问我，“姑娘，我为什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啊？”我挠头，这什么？这种搭讪方式……老掉牙了吧？而且这话问的……跟你儒雅的气质也不相符啊。
“姑娘别误会，”他直起身来又掸了掸衣襟上的粉尘，“我是真的觉得姑娘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余郎中应该是记错了。”我笑笑，“我才到雁京来没一个月呢。”
“嗯，我想也是记错了。”他点头，又将手里的扇子递还与我，“还姑娘扇子。”
“谢谢余郎中。”我伸手去拿扇子，却发现他将扇子攥在手心里，低头竟然看得有些痴。
什么情况？
“余郎中？”
“噢，”余佑笑笑，终于松了手，“我是看这扇子上绘的画儿很是精巧，才不觉失了神——却不知是出自哪个名家的手笔？”
“啊？”我将那团扇拎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道，“这画是我无聊随便画的，不是什么名家的手笔。”
“居然是姑娘自己画的么，”他有点惊讶地又多看了那扇子几眼，微笑赞道，“这几柄竹子金瘦多姿、疏落有序。点勾皲染、面面俱到。实在是好技法。”
“余郎中过奖了，”我也微笑，“随便涂的鸦，上不得台面。”
“这竹叶繁错，竹口微方……”他还在打量那扇面，问道，“姑娘所绘的可是临溪特有的万青竹？”
“哎？你也知道这个。”
“姑娘也是临溪人士？”
“唔，祖籍在那里。”我笑笑，“余郎中也是？”
“嗯，姑娘和我算得上有宗缘了，”他笑，很开心的模样，“家父正是从临溪北上的，家父时常顾念家乡山水，画里也时常出现这种万青竹。”
“想不到这里能碰上同乡呢，”我心里由衷的高兴，又见他一直盯着我手中那扇子不肯挪动视线，便说，“余郎中要是喜欢这把扇子，就送给你好了。”
“那怎么行，”他摆手，“哪能要姑娘的东西。”
“没关系，”我把扇子塞到他手上，“就当是对你帮我生火的答谢啦。”想了想又说，“余郎中是懂画的人，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这把扇子。要是别的什么莽夫，问我要我也未必肯送。”
“那……好。”他微笑，将扇子接了过去，仔细地收在他那匣子里，又说，“温姑娘，那我告辞了。”
“嗯。”我送他到门口。他冲我拱了拱手，便迎着风去了。
这个人一举一动都透着文雅，天然带着那种不卑不凛的士大夫气质，走起路来儒袖飘飘，又像是在云中漫步的仙人一样，好不潇洒。我不自觉地就盯着看了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
正看着呢，旁边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没看什么，”我将眼光收回来，返身折回到门里去，“替你目送你属下回家。”
“哦……”凌霜也张望了一会那远去的身影，回头有些迟疑地问，“你，真的是临溪人，还是在骗他？”
“什么，你居然偷听？！”
“没有，你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他跟在我身后无声无息地走了一会，又慢吞吞地问，“你们汉人送扇子，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能有什么寓意？”我纳闷了，“没寓意。他喜欢，就送给他咯。”
他沉默了好一会，低声说，“他是订了亲的人了，你送他这个，会不会不太合适。”
呵呵，你嫂子可是结了婚的人了，送你那么大个荷囊会不会不太合适？
我一连咽得好几口口水，才勉强把这句话从嘴边吞回去，只道，“没什么关系，挺合适的。扇子这个东西吧，男女通用，老少咸宜。煽风点火、扑蚊送凉，大家都需要。”
“嗯，”半晌，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一会又说，“我也喜欢扇子。你明天也给我画一个。”
“明天没空，不是还要帮你挑给柱国将军孙子的周岁礼？”
“那……等你有空。“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来冲他微笑，“凌霜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他微微一顿，“什么故事。”
“说的是，三国时，司马懿诸葛亮各领魏蜀两国大军在五丈原对阵。司马懿闭门不出，拒坚而守。诸葛亮久围不下，心中焦躁——蜀军略北，战线颇长，军饷粮草恐怕难以维持久耗，一定要想办法引司马懿出兵。于是诸葛孔明急中生智，让手下给司马懿送去一套女人的衣物，希望以此激怒司马懿，乱其阵脚。孰料衣物送到之后，司马懿微微一笑，欣然接受，继续拒坚不出……”
“这段属于后人编排吧，”凌霜疑惑望我，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讲这段演义故事，“我一直认为是杜撰的。”
“啧，你没有找到重点。”
“什么重点。”
“后来，一代传奇谋士诸葛亮就在五丈原，等到了死。”
“嗯……然后呢？”
“他也喜欢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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