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逃杀
循着我狗血的人生之路回溯而去，人们将能发现上嘉三十年是我人生中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这年五月，正是黄梅堪熟霪雨霏霏的时节，我从皇宫外城里逃了出来。
我从来不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记得黄梅是因为出逃时顺了一口袋当零嘴，记得下雨是因为宫墙湿滑摔下来还是有点疼的。
没办法，那帮廷尉军实在追的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认定追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太监使命光荣，他们追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狗，只能说不要脸。兔子急了会咬人，我急了当然也会爬墙。
我就这么出去了，沿着纵横在坊间的小道一路抱头鼠窜。
天空其时正稍稍显出鱼肚的颜色，地平线往上，一抹艳色的朝霞又高远地挂着，一切迹象都表明这就是人们热爱的风和日丽的新一天啊。
但我作为一个打了好几个月小算盘的猥琐逃犯，显然不会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些韶光美景。我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摸进一条黑乎乎的巷子，一边探头探脑地看后面有没有追兵一边思考以后的人生。就在我紧张地思考出逃路线怎么规划车马便宜风景又好看、身份证毕业证哪里可以办假的、被人盘查是应该装傻充愣还是发嗲卖萌等等重要的人生问题的时候，突然感到脖上一阵寒意贴来。
“是谁！”我听见身后声音冷冷地问。然后那凉意又稍稍挪动了一寸。
我心下一惊，意识到贴在脖子上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张张嘴一时也没发出声音，只得乖乖地顺着那只手的动作往后退。一扇破朽的木门在我面前轻轻合上了。
“英雄饶命！不瞒英雄小的是逃出来的，身上拢共只有二十金铢，是从宫里偷出来给老父的救命钱，好汉要是想要就一并拿去，只是我家三代单传，求英雄留下小的这条贱命好给老父养老送…”
“闭嘴。”我不敢回头看，但能感觉两道冷冷的目光在我周身逡巡，让我背脊发冷毛骨悚然。
半晌，那劫匪又冷哼一声，“撒谎，你以为你穿的这身衣服能骗过旁人的眼睛？”
我又是一惊，心想难不成这人不劫财要劫色？这么想着，冷汗从额上脖后一齐沁出，不一会儿竟觉背已湿透。
“不瞒英雄，奴家实是那如意坊说唱的伎人，干这行年头久了，难免得了些不好治的毛病，趁这宫中文艺汇演的机会顺了些钱出来，原本也是想给自己赎了身，再找个好大夫…”
“我对你没兴趣。”他开口打断我。
“说的是说的是，”我慌忙点头，顾及到脖上一把刀又改成小幅上下震颤动作，“二十金铢的话，想包一晚我们坊里的头牌也不在话下。”
“我也不要你的金铢。”他说着居然慢慢松开了挟持我的匕首，“你走吧，我不是打劫的。”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我抑制不住内心地喜悦一连声说，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掸了掸衣服潇洒地想走，突然却又被一只胳膊拽住。
“大侠，诚信…乃万业之本。”
“我饿了，”他说，我感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后一双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我，“你给我煮个面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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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见鬼啊……夭寿啊……为什么会我这么倒霉，刚出狼窝又如虎穴啊……”
“你在念叨什么？”
“啊？这个，那个我…”
这个人挟持我的过程中我就意识到他身手不错，动作迅猛干净利落，如今下到厨房又如鬼魅般无声无息，这等人物我还是小心伺候点不要惹到他为妙。
“我是说，厨房里没有葱花啦。没有葱花煮出来的面就没那么香，这可如何是好愁死我啦…”
“给你。”一节生葱直直落在案板上，端的是油光水滑。
“你还考虑得……挺周到的。”我拿起那葱，慢慢地切下，感到他一直在盯着我拿刀的手，或许是在担心我突然嚎叫一声扑过去砍他的脑瓜子？
“嗯。”他嗯了一声，突然说，“你刀工不行。”
“你行你来剁，不行别BB！”我强行将喉咙里这句问候语咽下五次，挤出一个美丽的笑容，“是啊，不怎么做呢，公子见笑。”
“大户人家的女儿吧。”
“不是，打小就被买进坊里，生身父母尚不知道是谁呢，哪有机会锻炼厨艺。”
“哦。”我偷瞟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好像是信了。
这个人说自己不是劫匪，我看他装备倒是极好，一张自额顶罩至嘴角的灰黑面罩，一袭黑衣，腰间别着一把黑色的刀，不当劫匪真可惜。
这间小院也是灵异的很，厅房厢房皆是积灰寸许像是久未住人缺乏料理，转过书架后居然有一密道，下来后红泥火炉别有一番洞天。
“喏，面好啦。”我把面端到厢房的桌上，招呼他。
他坐下来的时候我看见面具后的眼睛略微动了动，我猜他是在皱眉，因为我这时又发现他的右肩正在沁出血来，把一片衣服都染红了。
“你…受伤了？”我问。
他不答，只默默用左手抽了筷子来吃面条。他吃的速度很快但却没有什么声音，我站在一旁，彻底相信了他不是劫匪，或者即使他是劫匪，目标也绝不在我。
我想他应该是因为什么原因负了伤躲在这里，见我鬼鬼祟祟呆在他家房子附近才拔刀自卫。
那打伤他的人是谁呢？额…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马上就要出城去看尽世间繁华体味人生百态，只等他吃完这碗面。
谁知道他以很快的速度吃完一碗，向我一伸手，“再来一碗。”
我乖乖回了个“好”接过碗来，走到黑暗处忍不住狠狠瞪了他几眼。这么能吃，猪变的吗？
把碗端过去，清了清嗓子，“奴家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行告辞了。”
见他仍低头吃面没什么反应，我果断拔脚就往楼梯上走，走了一半，却听见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公主不饿么，不如同我一起吃碗面再走？”
“我…我不喜欢吃面！”听到开头两字，我心内已是一团乱麻，勉强镇定回道，“你自己吃吧。”
“哦。那公主要往哪里去？”
“去…南疆，听说那里花花草草很多很漂亮的！”
“你以为自己走得掉？”
“你什么意思？”
不知何时那桌上只余了一双碗筷了，人却已闪在我身侧，徐徐卷开一张画像。
正是三月前宫廷第一画师徐良专门为我所绘肖像的民间复刻品。
“公主又何必用这些拙劣的水粉来遮掩自己的美貌呢？”
说着他伸出手，仿佛怜惜一般抹过我的脸颊，轻轻一用力，拔下腮边一颗硕大的黑痣。
“行，你厉害，你火眼金睛目光如炬，”我恼了，一把想拂开他的手，却不料被他反扣住手腕，“你想怎样？放开我，你不是说你对我不感兴趣也不是劫匪吗？”
“我在想，皇帝愿意花多少金铢买你性命。”
“脑子有毛病吧，我又不是他亲闺女，买个锤子！”
他用两只手环着我，我在他怀里挣扎，外人看倒像是在打情骂俏，如果不是他眼色森然言辞冷漠的话。
“皇帝可看重礼数和自己的威严，纵然你并非他的亲生女儿，到底是赐过姓封过号的公主，是写进了圣旨要去与鞣和亲的公主，如今你想一逃了之，满朝文武能答应，鞣国能善罢甘休？”
“什么和亲，换一个人去不就行了，我听说那鞣国太子生的很是俊美，好多人倒是想去呢，把机会留给需要的人好了。”
“哦？你为什么不想去？”
我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住他那张丑陋的黑色面具，“当我傻吗！长得帅能当饭吃吗？！鞣国太子一直在成国当质子，名为太子实际奴隶也不如，就算以后运气好回得去，身拥重兵的二皇子三皇子能让这回国的质子威胁他们的地位？说白了嫁过去就只有横死一个结局，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我闭上眼睛，又深吸了几口气，“说来说去，还不是老皇帝挤兑我，否则鞣来求和亲，直接拒绝就是了，哪里需要专门封个劳什子公主，还是嫁给他们质子！”
我一口气说完，竟然觉得鼻内酸楚，就有眼泪要从眼眶中掉下来。
“我之前…听过一段艳史，”良久，他方悠悠地说，”说当朝莲蕊夫人虽极承圣宠奈何膝下无子，桓帝特许其唤一侄女常伴左右。夫人逝去之时此女年方十五，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歌则婉转如莺雀，舞则轻盈似锦鲤，桓帝走礼见之，喜爱非常，欲将此女纳入宫院，不料她书下血书拦舆陈情，言述父母早逝，视姑母如生母，求帝允三年望孝，唯愿日夜诵经为母守陵。帝初不允，她便以额加地边跪边请，竟至舆道青砖尽染血色，满朝文武为之侧目……今天见了你，才知道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我闭上眼睛，“我本来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本应在父母膝下撒娇受宠的年纪被卷进皇家这些诡谲风波，一时要被逼着当嫔妃，一时被发配去洗衣，又一时被撺掇去和亲，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我想逃难道有错吗？”
“你不但不愿意嫁给鞣皇子，甚至不愿意嫁给当朝皇帝。那你愿意嫁给谁呢？”
“没想过，也懒得想，”我说，顿了顿又说，“我想要的是自由，是选择的权利。”
沉默许久，他忽然叹出来一口气。
“自由…”他喃喃，扣住我腕的手似乎更用力了，“谁又不想要自由呢。”
然后他低头看我，视线游移让我发毛。我听见他问，“公主，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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