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沾了谁的光

　　月华如练，碧空如洗。南域昆城七月夜，花气浮动，暗香袭人。

　　位于长胜街的百里家族主宅，前院灯烛明亮，人声喧沸。笑声语声高高低低地传过来，更显得这后院花园静谧幽深。竹影婆娑处，依稀可见怪石嶙峋；池面水波微光粼闪，不知是花叶袅娜入水抑或小虫不慎失足。

　　突然，池畔的一块怪石居然动了！

　　随着极其细微的滋咯声，石块转到了一旁，下方冒出个圆呼呼的东西，那东西上下起伏动了几下，顿住，之后终于被撇到一边，一双手顺势扒住坑洞边沿，紧跟着探出一个蒙面的脑瓜来。黑色的面纱下，一双贼亮的眼四下迅速地扫了扫，然后就随着头颅转了回去。

　　“当家，没人。”

　　“上！”

　　随着一声低而坚决的命令，一个接一个黑影从这个洞口爬了上来，恰似地狱里爬出的索命幽魂。

　　此时前院的大厅里，百里家族的主事婆婆百里双正乐呵呵地执了小姑娘宣儿的手闲话家常，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都老长时间没见你这丫头了，今天你能来，老太婆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百里婆婆，早就想跟慕容姐姐来看您，都被学院的事儿给耽搁了。”穿一身紫色纱织长裙的女孩儿笑容甜美，一边说话，一边亲亲热热地挽住百里双的胳膊，“这不刚一结束，我们就闻着香味来啦，您家大厨的荷香鸡可是全昆城独一无二呢！”

　　明千雪微笑着站在宣儿身后，随意打量了一下今天来赴宴的客人。名义上给慕容倩的饯别宴，似乎变成了富豪的大聚会，满座皆是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商户主事或者当家，连带来的跟随也都是掌柜级别。

　　百里家作为昆城的第二富，今天的排场也不容小觑。银灯玉盏，美酒珍馐，虽然只是为一人饯行，那齐整整的酒席愣是摆满了整个大厅。看来慕容倩这个南堂学院商学分院的经商天才，定是没少给百里家出谋划策广赚金银。要不然又哪能吸引了这诸多富豪如此捧场，为区区一个十六岁少女而费尽心思。

　　明千雪微微一叹，走了几步，在侍女手中的托盘里取了一杯红艳艳的果酒。轻啜一口酸甜滋味，她将目光投向席间身影翩然谈笑自如的主角，那一直挂着清纯笑容的慕容倩，心中竟闪过一抹黯然。

　　天才和卓越的确可以带来无数的名利，可是也有那不断的纷纷扰扰，甚至暗箭明枪。过去的一年自己原本平凡懒散的生活一再被打乱，不也正是因为宣儿认识了这个慕容倩吗？如果宣儿没有认识慕容倩，生活会不会更平和静美？如果自己不认识宣儿呢？明千雪不禁摇头苦笑。

　　额间突然火烤般剧烈的痛了起来，明千雪左手捂上额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啪”的一声，右手的玉杯落地应声而碎。

　　“明姐姐，你怎么了？！”

　　宣儿一下子扑了过来，扶住摇摇晃晃的明千雪。百里双也赶紧跟了过来，大厅里的热闹遮掩了这边的动静，她挥手招了侍女，搀扶明千雪到里间的榻上坐下。

　　“没事儿，宣儿别紧张。大概是这阵子忙新讲师大赛的事，累着了。”明千雪内力流转，暂时压制了额间的灼痛，稍歇之后，灼痛感消失了。可明千雪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百里家她一刻都不想多呆。

　　跟宣儿一起匆匆辞别了慕容倩和百里双，一身白衣的明千雪紧紧拉住宣儿的手，连方向都未曾辨认就一路奔掠出去。

　　今天的长胜街依然保持了往日富豪区的深沉派头，两侧大户门前的灯笼如常华丽。明千雪和宣儿速度飞快，这厢的灯笼还来不及细细描摹她们的身影，人已经不见了。明千雪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离开长胜街，越快越好！

　　“明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要回南堂学院吗？”宣儿虽然也跟着运起内力，全速前行，却忍不住连声询问。

　　“别问，快走！”明千雪压低声音回答，脚下一刻未停。

　　“桀桀”，似鸟似人的声音突然自她们身后响起，阴测测忽近忽远：“想走？游戏才刚刚开始呢。还是跟着玩玩再说吧！”

　　明千雪和宣儿只觉眼前一花，刚才的月色灯光一下子彻底消失，眼前浓黑一片，好似堕入了冬天最深沉阴冷的夜；周围的人声灯影和高低建筑也疏忽间沉入虚无，寂静就像一把锋利无形的刀，逼向忐忑惊惶的人心。

　　“幻境！”寒意从明千雪的心底升起，渐渐蔓延四肢。

　　幻境，只有贵族才能施展的幻境，为什么会用来对付她和宣儿这样的无名小卒？

　　难道她俩偷学武功的事情暴露了吗？可是再怎么习武，也比不过灵师的贵族地位，不可能威胁到任何人，只是为了自保而已。难道自保都是奢侈，都是重罪，都需要被抹杀吗？心念电转，明千雪断定，不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就算是因为她俩的罪过，军队中的高阶武士也足以对付她们；如非事关贵族，平民如她俩，怎么值得高傲的灵师这样出手？

　　“明姐姐，怎么办？”

　　宣儿的手心都是冷汗，与明千雪握在一起的那只越发用力了。

　　明千雪没有回答，她除了进南堂学院的时候曾经在幻境中走过，别无更多经验。可那时候的幻境只是用来选拔教师，根本没有杀伤力。

　　寂静犹在继续，空气似乎越来越粘稠，以一种绵软的包裹姿态缓缓挤压。身体似无法移动，脚下如有万钧；口干舌燥，再想说话却发觉喉咙沙哑；脑子里忽然乱了起来，耳内嗡嗡的鸣音几欲夺人心志。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幻境中的人迟早会神志错乱，双耳失聪，甚至呼吸被夺。这是什么幻境？寂静之刀么？这贵族对声音的控制能力如此强悍，杀人于无形。

　　声音，声音，明千雪心头一动。咬紧牙关，她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右手，一遍遍催动不听指挥的内力。

　　终于，手指动了！

　　额上细密的汗珠滑落眼睫，明千雪却无力亦无暇把手抬高到眉际来擦一擦。她继续运力，将双手向一起靠拢，然后伸展双掌，轻轻一碰。“啪！”空气中彷佛一道涟漪荡开，宣儿感觉自己身前压力顿时一松！体内停滞的内力恢复流转，宣儿心领神会，也开始轻轻击掌。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击掌的声音也越来越清脆响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抑或只是片刻间，明千雪攥住了宣儿用力过度的手腕，示意她停下来。银白月光下，宣儿看见了明千雪额上的晶亮汗珠。

　　月光？！

　　扭头四望，刚才的幻境已然破了。

　　她们俩安安稳稳地站在长胜街西头的路口，远处传来更鼓的声音。那个施展幻境的人呢？算定了她们会死在无声的压力之下，所以走了？

　　“这里离南门很近，我们翻出城去更安全！”明千雪扯住想往南堂学院方向赶的宣儿，简单交待。

　　宣儿立刻明白了。

　　今晚城中有事，如果穿越小半个城市回位于西北角的学院，天知道一路上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调整方向，正待发力，明千雪的手臂却被宣儿抱住。“明姐姐！你看！”宣儿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明千雪转过头，发现宣儿瞪着的是百里家族的方向。

　　刚才那个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地方，此时已是浓烟翻滚，火光冲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呼号奔走，奋力逃生或者救火；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断壁残垣下血流汩汩，在烟熏火炙下化成焦炭。

　　奇怪的是，并没有声音传过来。

　　那火似乎是燃烧在另外一个世界，如海市蜃楼般呈现在惊魂甫定的宣儿和明千雪眼前。刚才对她们出手的那个贵族，显然已经到了百里家附近。无疑，此人擅长的是声音幻术幻境，因为刚才困住她们的寂静之刀，此刻针对百里家的声音封锁，都是以声音的控制为主。

　　明千雪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嵌入了掌心，竟丝毫不觉疼痛。

　　此时的她们，回身去救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不论是葬身火海，还是囚于幻境，或者刀剑加身，死，是唯一结局。明千雪咬牙控制住自己，她身边还有个宣儿，她必须冷静！

　　对不起，百里双！对不起，慕容倩！我这次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明千雪在心里说着，身体已经采取了行动，她拉着怔怔的宣儿斜插巷道，迂回奔向昆城南部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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