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湮灭 中

　　程执一身军装，举手投足间英气迫人，堪堪有丰神俊朗之姿。踏着马，领着迎亲队伍一路扬扬长长，微风一吹，樱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如同胜利的彩旗，摇曳着新的希望。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得就是他现在的心情。今天大婚之日，思及心念之人，刚毅的面容了也有了一丝光晕的温暖。

　　五年前，他经过南郡沅池时，偶然看到日本关东军正侵犯一个弱女子，按理说这样的例子不占少数，不知道为何，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几番周旋后成功救下了她，成为即将过门的妻子——苏雁。

　　当日她身子渺弱微颤如一支残菊。明明怕到了极点，却仍然强制镇定：“谢谢你。”眼睛宛若隆冬夜空中最亮的星，直逼他最柔软的一处。

　　“程执！”一声枪响打破天际，樱花如泪一样簌簌飘落。织缣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一身黑丝绒绣梅花旗袍越发衬得身弱娇小，面如白纸。沉静的眼眸里是淬了冰的寒冷。

　　刹时，温柔的欢喜被冷冽的寒霜席卷。

　　“少帅！”随行的部下都愣住了，大喜之日一柔弱女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少帅，简直不要命了。惊愕不过一瞬，所有人严阵以待，等候少帅一声令下，便即刻拿下。

　　“退后！”嗓音是特有的磁性，却有几分恢弘大气之意。一挥手，所有人全部后退了几分，让出一条狭窄的甬道。

　　“罢了，不过是旧时友人。”熟悉的口吻，似有初见的欢欣。心中却另有打算，其实早知道她回了沔阳城，原本打算大婚过后，好好安置。只是没想到……

　　没错，原本他们有过一纸婚约，随着姜家的衰败，她的失踪，战事不断愈演愈烈，婚事也被刻意遗忘。

　　程执是不喜她的，尽管她样貌气质出众，苏雁的风姿容貌也未能及得上她半分，可不喜便是不喜，纵是万般好，也虚妄。

　　“旧时的……友人。”所言在织缣听来不过是块欺世盗名的遮羞布，明明他们已是夫妻，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如今另娶新人，罔顾她名誉清白。如此荒唐事情，他做起来倒是半分不愧疚，不心虚。

　　“故友重逢，一时情切。待日后程某一定好好款待，有不周之处望小姐见谅”程执神色未变，言语甚是细致妥帖。

　　不过一个眼神，一文雅儒秀的男子上前，微微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请随我暂时移之别院，周某一定暂代少帅绵尽地主之谊。”话语间态度里也透着温和的客气，实际是不容拒绝的姿态。

　　说话这人织缣识得，是程执身边第一得力助手周彻，所有行事命令听命于他。织缣嗤之。

　　“我与他之事，无关之人何以插手。”迎着凉风，挽好的黑发散几绺在毫无血色的面容，眼神倨傲，宛如风霜腊梅不惧严寒。

　　“还请姜小姐海涵谅解。”周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姜家小姐突然出现，恐怕事情一时难以有个决断。倘若有个万一，少帅难辞其咎，于建功立业军心所向而不利。

　　他与姜小姐接触不多，却也知道此女子性情刚烈，重视名节与承诺，又受过新式教育，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曾经谏言要处理好姜家之事再另行打算。可少帅一意孤行，定要早日迎娶苏雁。倘若姜小姐真真切切不知所踪倒也罢了，现如今这般局面倒不知如何收场？

　　“海涵？”织缣听来不觉好笑，原本娇气的性子，逐渐变得懂事明理，只因他说女子本该如此。

　　“程执，你这个口蜜腹剑的魔鬼……”她说不出口，名节何等重要，难道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个被人抛弃的下堂妇，凄白的颊上染上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犹如杜鹃啼血。

　　“今日是程某大喜之日，望小姐宽宥一二，切莫误了吉时。”神色施施然，语气如往常旧友攀谈，平淡风清。

　　“我要你死才甘心。”织缣眼里是赤血的疯狂，宛若是侵染了鲜血的曼陀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甫举枪，子弹还未发出，已经被一干人等轻易地制伏。本就虚弱的身子，轻飘飘像纸人一样任人摆布，臣服于他脚下，他在马上远远地冷望，似乎一切与之毫不相干，仍旧是受人敬仰的大英雄——程执。

　　织缣低着头伏在那里，长发散乱在铺满樱花的街道上，极致的绚烂与无边黑发绞在一起，凄美缠绵。丝丝情意，早已不复当初。

　　恍惚间那年初见，也是这般落英缤纷的宁静时节，大病初愈的她，贪玩跑到胡同里迷了路，无意间看到胡同深处有两株葳蕤的樱花树，樱花落了一地，人踏上去细碎无声，这样极致的美景她竟然是痴了。风一吹，花蕊纷纷，落地绯红。

　　嗷，一声马蹄打破宁静，走出一高大挺拔的男子，一身戎装，衣上锃亮的肩章闪着肃穆的金属光泽，头戴军帽，露出清俊的侧颜，阳光如麦穗般，细细碎碎洒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她似受惊吓的小鹿，仓皇的跌落于漫天樱花中，衬得人比花娇。仿若一副画卷。

　　“你是谁？胆敢破坏我赏景的雅兴？”织缣扬着一张俏脸，薄嗔浅怒，自有女儿家一番天真娇憨之态。

　　听罢，男子微微弯了唇角，“我的马儿不小心闯入此地，叨扰了小姐雅兴，实在抱歉。”声线醇厚通透，似钟如笛。

　　“文绉绉的臭书生，真没礼貌。”织缣骄矜的起身拍落沾染的粉红花瓣，一脸薄怒。她历来最讨厌读过几本破书，自命不凡的酸雅青年。

　　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不就是这种人。

　　“倘若你肯赔我一样东西，我就接受你的道歉。”盈盈笑语，满是狡黠流光。

　　“好霸道的小姐，我已然道歉，何故还要赔礼？”男子眉头微皱，莫不是遇上贪图富贵的浮华女子；他生来堂堂正正，最不耻旁门左道的行为。

　　织缣面上一热，语气甚是骄纵“本小姐要求很无理又如何？”

　　从小父亲都不拘着她的性子，任由她胡闹，也不恼。曾笑言：那般贞静恭顺的女子不适合我家缣儿，有爹在，你要什么都有。”

　　“如此性子，多说无益！”男子不愿多言，拉稳马缰，转身欲走。

　　“身为男子不懂怜香惜玉，又岂非君子所为。”她这般漂亮，家世又极好，谁敢不顺着她。此人真真讨厌！

　　回答她的是一长串哒哒马蹄踏落樱花之声……

　　身上的疼痛让织缣回到现实，对了，她现在是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带下去，切记好生招待小姐。”程执一派风流佳公子的谦和雅量。不过片刻，街道又恢复从前的喜庆热闹。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走过樱花街、梅花街、桃花街……路过之处，百姓无不翘首以盼，喜庆羡艳。

　　约莫半小时，来到位于南城白家一幢富丽堂皇的西式花园洋房，房前花圃里摆着芍药、牡丹等应时的花卉，都开了有银盘大的花盏，绿油油的叶子衬着，姹紫嫣红。

　　白家老爷白敬泽财雄势大，最得宠的三姨太最近迷上了西式玩意，这不一掷千金为红颜啊。苏雁是白家三姨太新认的干女儿，瞧瞧这场面，那嫁妆，说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夜幕已漆黑如墨，零星中有几簇月光点缀，如同明珠闪耀。程执今天高兴，连一向最不耐的宾客应酬都欢心的很。待进屋时，人已然有些微醺，屋子里是满眼喜庆热烈的红色。床前那静婉女子，从今而后要与自己一同睥睨天下，看尽万里江河。

　　程执从喜娘手上接过喜秤，刚准备掀开盖头，突然脖上一凉，苏雁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颈项“我只要他的命。”旁边一众喜娘和婢女脸色苍白，身子哆哆嗦嗦，吓得即刻落荒而逃。一眨眼房间空得只剩下他们俩，淡黄的灯光下，身穿嫁衣的苏雁面若桃李，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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