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交易
洞穴四周嶙峋山壁上燃着的寥寥数盏烛灯“噼啪”响动,在寂静诡秘的洞内显得十分突兀。洞中央珊瑚座上盘腿而坐的黑衣人,周身散发出一股森冷沁骨的气息,那骨骼掰动一般阴仄仄的笑声,一时竟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久久不能散去。
站在黑衣人身后的蒙面女子一动不动,甚至连她的气息都无法感知。苏沫羽掩在长袖之下的素手死死捏紧,仍不免细细颤抖。
一个侍从女子的功力已然深不可测,那这黑衣人……
苏沫羽不敢再想下去,如今想要反抗逃跑已成枉然,一片死寂之后,她逐渐松开捏紧的拳头,低垂着眼眸,睫毛细颤了一下,方才缓缓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果然聪明,看来我并没有选错人。”分明是高兴赞赏的语调,从那深不见底的斗篷下传出,却犹如万蚁蚀心,教苏沫羽不住瑟缩了一下。
未曾动作的蒙面女子,此时突然两步上前,瞧她正要伸出手,苏沫羽警觉地向后一撤,紧紧盯住对方动作。而这蒙面女子并不为所动,甚至连抬伸手的动作都不曾停顿,摊开手掌递到苏沫羽面前。
仔细一看,女子掌心正躺着一朵将将绽放的鸢尾花,苏沫羽刚打算伸手去接,那朵鸢尾化作一道艳紫色的光束,径直打向她的胸口,随即消失不见。而被这光束打到的苏沫羽既不痛也不痒,毫发无损。
“这便当做你我交易达成。”黑衣人再度开口,虽不能看清斗篷下遮掩的面容,但一脸错愕的苏沫羽仍是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自那之下投落到自己身上。
苏沫羽不知所以,开口道:“我尚未答应你做什么交易。”
“呵呵呵呵……”黑衣人再度笑了起来,“这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黑衣人自珊瑚座上起身,黑色斗篷长长拖曳到地上,把他全身遮蔽得一丝不露。苏沫羽趁机抬头,想要看清那张隐匿在斗篷之下的面孔,一眼望进去,狠狠吃了一惊——在斗篷下面,除了深渊一般的漆黑,哪里还有别的什么。
正当苏沫羽惊诧不已,迎面一道强风呼啸而来,她的整个身子都被强风带起,飞速往后。她惊叫起来,却看见黑衣人与蒙面女子只是静默站在原地,越来越远。
眼前骤然白光,她似乎是出了洞穴,不等她落地,紧接着又陷入一阵黑暗,耳边又响起黑衣人恍如梦境中的声音话语,她便再不能自持,终是任由黑暗的吞噬,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空音谷的竹屋内。
从床上坐起身,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外头天色尤亮,蝉鸣鸟叫不绝于耳,教她的心总算沉沉静下。
可甫一忆起自己被送回前那黑衣人的话,又让她不由地浑身一震——
我要你帮我从几个人身上各自获取一件东西,作为交易回报,我将助你复仇。
苏沫羽转念又想起洞穴中那道艳紫光束,急忙跑到一旁盛满清水的铜盆前,掀开一侧衣襟。水中不仅倒映出苏沫羽细眉微颦的小脸儿,视线下移,一朵紫色鸢尾花的印记正落在左侧锁骨上方。她一手掬起水擦了擦,那印记犹如与生俱来的胎记似的,纹丝不动。
“哎……”确定了这一切并不是个梦境,苏沫羽有些丧气地垂下手,轻叹一声。
“苏姑娘。”身后响起江墨意的声音,他推门进来竟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苏沫羽闻声回过身去,见江墨意本是恬淡的面上惊起一抹绯红,她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松开的衣襟,赶紧转身整理好,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江墨意自然看得出她此举也是不想两人尴尬,故而只字不提,恢复了一脸温和笑意,端着药碗走到桌边,招呼苏沫羽喝药。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苏沫羽的伤势已然没有大碍,这让她对江墨意的医术赞不绝口,而偌大的空音谷,她却没有见到除他二人以外之人,这又让她对他的身份产生一丝好奇。
“再不喝药便凉了。”江墨意见苏沫羽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轻咳一下,出声提醒,方才使得苏沫羽回过神来,慌忙收回视线,举了药碗一饮而尽。
“咦?”苏沫羽喝完药抹了抹嘴,看着碗底药渣迟疑地开了口,“今日的药方可是与前些日子不同?”
听她问起,江墨意一愣。前段时日她伤势甚重,他所用药效力猛用量大,只为助她早日恢复,眼下她已然脱离危险,即便是同样的用药,自然在量上稍有削减,而今日煎药时他又细心想起些什么,便又往药里加了些甘草祛苦。
不成想,她竟能尝出个中差别。
“苏姑娘学过医术?”江墨意问。
苏沫羽摇摇头:“未曾,只是自小味觉比常人敏锐一些罢了。”
其实味觉敏锐这一说,苏沫羽说的自然不是她自个儿,而是如今她所占据的这副身子的原主人——她的妹妹江云烬。妹妹自小感官敏锐,五感皆比寻常人更为出色,只是她担心因此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秘密仅有与自己最亲近的苏沫羽才知道。
不仅占了妹妹的身体,连带她原有的天赋也一并继承了下来,也不知是喜是忧。想到此处,苏沫羽的眼底不禁浮起一丝感伤。
江墨意将苏沫羽眼底的情绪收入眼中,却不道明。他收起空了的药碗,淡淡地说道:“姑娘重伤初愈,不妨再多休息休息,一会儿到了晚饭时分,我给你送来。”
说罢,江墨意便往门外走。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在江墨意打开门一脚已踏出去时,苏沫羽冷不丁喊了他一声。他疑惑地回过身,只听苏沫羽问道:“你可知空音谷后山有个山洞?”
江墨意低眉回忆了一番,点点头:“确实有一方洞穴。苏姑娘怎么知晓的?”
“呃,我……我在房里闷得无聊,便出去溜达了一圈,刚巧经过那方洞穴。”苏沫羽咬咬牙,“你进过那洞穴里头去吗?”
“去过。”
江墨意淡淡两个字仿佛在苏沫羽心里炸开一记惊雷,她赶紧追问:“你知道洞穴里有什么?”
江墨意并不曾了解苏沫羽的经历,思索一番只是浅笑着摇摇头,答道:“空空荡荡。”
见江墨意的神情并不似作假,苏沫羽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异彩也被瞬间浇灭,无力地“哦”了一声便垂下头去。
“你好好休息。”
随着门扉合上,江墨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沫羽愈发浓重地叹了口气,倾身往桌上一趴,眼中尽是复杂。
“你要找的第一个人,叫江墨意,就是在空音谷救了你的那个人。”
离开洞穴昏迷前,黑衣人不仅告诉了她这场交易的内容,同样的,也让她知晓了自己第一个任务目标。
竟是江墨意。
虽不知黑衣人的身份目的究竟为何,可当苏沫羽知晓了自己与妹妹的遭遇是一场谋杀一场阴谋之后,她便暗自下定决心,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找出真相,为妹妹报仇!
显然是今日遭遇,让苏沫羽精疲力尽,没一会儿,她竟趴在圆桌边沉沉睡了过去。
盛夏时节的空音谷四处蝉鸣不绝,唯有一处小凉亭,周遭既没有随处可见的花草,也没有蝉鸣鸟叫,仿若烈日都无法融化此处死气。
这儿是空音谷地势最高处,江墨意站在凉亭之中举目远眺,将整个空音谷全貌尽收眼底。在他颀长身形后三尺,跪着一名男子,一袭黑色劲装,腰间佩刀,寒咧之气绝不逊色于此处死气。
“怀信,阁里近来可好?”倘若苏沫羽在此,定然会讶异于江墨意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说话语气。貌似温润平和的他,此刻情绪尽敛,面上除了一片漠然,再难看出还有其他。
这名唤作怀信的男子抱拳应道:“果然不出主君所料,您离开的次日,凌恒便开始有所动作。”
“哦?”江墨意唇角微翘,声音里却不见一丝笑意,他一面把玩着手中芦草,一面幽幽叹道,“还是一样沉不住气。”
怀信追问道:“主君,是否要传令剿灭?”
江墨意却不着急,笃定地开口道:“何必着急,静观其变。”
“可是主君!”怀信对江墨意的决定感到震惊,可对方并没有打算给他劝说的机会。
一道寒光自江墨意手中射出,方才还在指尖把玩的芦草,已在倏忽间飞出,深深扎进不远处一块坚硬岩石之中。
“太快结束反倒失了乐趣。”江墨意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身出了凉亭,沿着谷中小道渐行渐远。
被独自留在凉亭里的怀信正要离去,猛然被一声炸裂响动惊到,抬眼,原来是方才那块儿被扎进芦草的巨石,顷刻间已是四分五裂。
日暮西沉,江墨意推了门进来,本是打算给苏沫羽送晚饭来的,一进门便见她趴在桌上睡得正沉。他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她边上,将饭菜放置在一边,才打算将她唤醒,脑海中闪过先前不小心瞥见的她左肩上那抹紫色印记,似乎……有点儿眼熟?
一边在记忆中搜索该枚印记的出处,江墨意一边不由自主地伸手往苏沫羽衣襟探去,指尖稍一触及她肩颈,刚好苏沫羽的眼皮松动了下,似有将醒之意。
江墨意手上动作一滞,见苏沫羽没了动静,方才缓缓屈指,收了回来。
他看了一眼边上尤自冒着热气的饭菜,轻轻一笑,出口唤道:“苏姑娘。”
果然,苏沫羽被他唤醒,揉了揉眼,转头看到外头已是夜色,方知自己这一顿午觉睡得着实久了一点,又见江墨意准备了饭菜过来,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江墨意从她面上的绯红看出心思,不慌不忙地摆起碗筷。
两人一道用餐,这倒是苏沫羽来到空音谷后头一遭。江墨意并不以为意,自顾自吃得优雅自然,也让苏沫羽渐渐放下了起初的尴尬。
晚饭用得差不多了,江墨意放下碗筷,突然开口:“苏姑娘,明日我便送你离开空音谷吧。”
“啊?”苏沫羽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江墨意。
他淡然一笑,解释道:“明日我将离开空音谷前往洛城,刚好苏姑娘伤势也好了,顺道送你出谷去吧。”
苏沫羽闻言又是一愣,洛城?
“苏姑娘今晚早些歇息,明天天一亮便要动身了。”江墨意开始收拾碗筷。
“等等。”苏沫羽突然一把抓住江墨意的手臂,坚定地看着停下动作的他,“我想与你同行。”
不等江墨意开口,苏沫羽又道:“去洛城。”
洛城,苏沫羽家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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