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千鹤
永熙年，雪国。
夜市上灯火笼罩，这个王城建立在冰川之上，楼阁上的灯笼映在冰面上，倒映出许多辉煌的光亮，如满天星光闪耀。
这里的街道很宽，街上来往的人熙熙攘攘，茶坊酒楼人声鼎沸，花街柳巷里笑语喧哗，入夜之后的雪国宛如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面倒映着人世浮沉。
她一袭白色道服，在这个纷乱的夜幕下，宛如一道清流。
迷离的灯火处，几个人围成一团。
“小王八羔子！”酒家老板拿着长棍，重重的一棍敲在了那小孩的腿上，他恶狠狠地拽起他的头发，说道：“还敢跑！”
“快把钱交出来！”锦衣老板撕着他的领口，小孩子的身子不停地摇晃着，脸色惨白。
“臭小子！”几个打手从酒楼里追了出来，团团围住的那小子。
“让你长长记性，我朱重七的东西你也敢偷！还不赶快交出来！”朱老板甩了两个嘴巴子，那小孩子一时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的血如喷涌的小泉，可是他依然攥着手中的那一锭银子。
他的眼神坚毅得异常……如燃烧的星火，又如海下的千年岩石，任凭谁看了，都会有几分恻隐之心。
打手的重棍如雨点般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那只小手依然紧紧攥着。
“好小子，要钱不要命是吧！”
其中一个打手用脚踩住他的手，使劲地辗着。
“那废了你这双手，看你怎么还怎么偷东西！”朱重七恶毒地看了那小孩一眼，他从未见过这样倔强的小孩，一时心头更为恼火。
那孩子惨叫着，眼泪汪汪，整个身子都在抽搐，如一只废狗一样趴在地上，渐渐地也不再挣扎了……
“可惜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个贼……”
“诶，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落在朱重七的手里……”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来多。
她看见了他的眼神，心头一震。
一道白影如闪电般穿过人群，几个打手应声倒地，朱老板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抱着手腕，自己的手腕居然被人折断了。
朱重七发出如死猪般的惨叫，抱着手，头上冒着冷汗，看向那个白衣人。
却发现对方是一个很漂亮的道姑，他从未见过比她还要美的女人，竟一时怔愣了。
待朱重七反应过来，大喊着捉住她时，周围的打手都躺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她站在人群中央，明眸皓齿，一瞥一笑间俱是惊鸿，一袭素衣片尘不染，宛如落入人间的仙子。
她蹙了蹙眉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扔在了地上。
“这些买他一条命，可够？”
声音清朗之极，如今林间潺潺清泉，如枝上黄莺低鸣。
清冷的月光之下，朱重七抬眼看去，竟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长街上突然寂静了下来，连呼吸声几乎都听不到，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遗世独立的美丽女子。
朱重七惊愕之间，那女子已经携着那小孩踏月而去。
那女子来的急，走的也急，就像一场梦一样。
街上的百姓，只当是看见了天外飞仙，没有人会忘记那张绝色的容颜，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放……放开我……”那小孩口齿不清地说道。
她轻点足尖，把那孩子放了下来。
那孩子挣扎着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然后又爬起来，接着往前走。
她想上去帮他，又好奇他到底想去哪儿，她怕他死了，毕竟那是她花一千两买下来的。
他走到一家药铺跟前，守门的小厮看了他一眼，刚想厌恶地轰他走，却看见了他身后的那个绝色女子。
“药……药……”那孩子伸出脏兮兮的手，掌心里躺着那个他用半条命换来的一锭银子。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字……
嗯，被打成这样，买点跌打酒也是应该的，她这样想着。
药铺的大夫看着眼前这个肿成猪头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怜悯，问道：“小朋友，你要什么药？”
“治肺痨的药……”
大夫听了，立刻去抓药，包好后递给了他。
他抱着药包，走得很急，步子却很不稳，身子一直在颤抖着，仿佛一个跟头，他马上就会摔倒。
他走了很久，来到了城郊外一处破落的屋子。
她一直跟在他身后，只要他一跌倒，她就会立刻抱走他，可是他没有，任凭脚下如何不稳，他都没有跌倒，他的意志力就宛如青松般坚韧。
他走了进去，抱起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妇人。
“娘，娘，孩儿买来了药，孩儿这就去煮。”
妇女人睁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痛的更加厉害，她已经动不了，连动一动她都觉得痛，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讲不出来，她看见儿子这副模样，猛烈地咳嗽起来。
一张方帕上已经被血染红，她眼角的泪也随之落下。
那小孩立刻跑了出去。
她就静静地看着，那妇人形容枯槁，已是病入膏肓，日薄西山，根本没有多少时日了。
那妇人看着房顶，目光呆滞，绝望的尽头，是否就是这样的神情？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刻上前探了探那妇人的气息，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因为她的余光已经瞥见了那个站在门口端着药碗的小孩子。
小孩子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到床边，轻声说道：“娘，该吃药了。”
她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叹息。
“娘……”那孩子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把药碗放在一旁，连忙扑倒了那妇人的身上，开始晃着肩膀她的肩膀。
“娘……你醒醒啊……”他的声音嘶哑着，那个永远沉睡着的人丝毫没有动静，他多希望她再睁眼看一看她，她还没等到他扬名立万，她还没等到他能买大新房子的那一天，怎么就能这样走了。
少年嚎啕大哭，声音悲戚。
她拂了拂道袍，轻敛眼眸。
突然那少年又止住了哭声，一瞬间安静无比。
她以为他会想不开，可是并没有，他比她想象的要成熟的多。
他转过身，冲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请收我为徒。”他一字一顿说道。
“咦？”她发现她根本无法用常人的想法去衡量这个小孩，“你……”
“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你武功很厉害吧，我想要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的眼睛里有着不属于孩子的光芒，那坚定执着的目光仿佛燃起的熊熊烈火。
“啊哈哈哈。”她突然笑道：“你好聪明啊。”
“以为师父给徒弟花钱就是天经地义吗？所以那一千两不用还我了吗？”她哈哈大笑道。
“……”
一瞬间她又止住了笑声，目光落在他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千。”他低下了头。
“这算什么名字？”她想了想，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说道：“从今日起，你就叫千鹤吧，鹤乃幸福吉祥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他微微呆滞了一瞬，然后大大的眼睛里爆出一抹惊喜，这么说，她是肯收他了？
他又磕了三个头，说道：“徒儿不知师父名讳。”
“千容。”她轻笑了说道，月牙般的眉眼里荡漾着比春风还温暖的光泽，脸颊上的梨涡浅浅，宛如芙蓉花开，不染一尘。
他仿佛迷瞪了，低低呢喃道：“千容……千鹤……”
雪千容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道：“徒弟弟要乖乖噢~为师一会儿就回来。”
“咦？你在害怕？”她轻声问道。
“没。”他连忙摇了摇头。
“那这是做什么？”雪千容着那只小手紧紧抓着她的道袍，生怕她跑了似的，感觉就像逛了园子没付钱一样。
她莞尔一笑，说道：“安啦，我要去找家棺材铺，怎么说也要先把你娘亲下葬了才是。”
他连忙送来了手，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她，发现那雪白的道袍上有一个小小的黑手影，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再抬头时，那道白影已经不见了。
翌日，城郊外又多了一个新坟，坟前的少年伫立良久，他一遍遍抚摸着墓碑，最后磕了三个响头，眼角的泪水却久久未滑落，从今日起，他不会再轻易流泪。
他转身，看见了那个斜倚在树上的女子。
雪千容纵身一跃，已经缓缓落在了千鹤的面前。
“嘿嘿嘿，换上新衣服的你还不错，有几分飞天仙姑徒弟的派头。”雪千容轻笑道。
千鹤原本就是个清秀的孩子，听她这么一夸赞，又红了耳根，这飞天仙姑恐怕又是她编出来的名头吧。
“喏，这是见面礼。”雪千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根冰|糖葫芦，笑眯眯地看向千鹤，仿佛在说吃了我的糖葫芦，就是我的人了。
千鹤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微微侧目，那个糖葫芦红的诱人，上面的糖片折射着金色的光芒，他从来没吃过糖葫芦，因为买不起。
不，这一定是个考验！他决不能贪吃！
“喂！为师送你东西你敢不要？”雪千容有点生气，捏了捏他的脸颊，这个徒弟，一点都不可爱。
千鹤知道自己想错了，连忙接过糖葫芦，吃了一口，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挑拨着他的味蕾，他原来不知道，糖葫芦竟是这样的好吃。
直到多年后的他还在回味这种感觉，不过那时他已经吃不出当初那样味道了，因为他发现，那不单单是属于糖葫芦的味道。
“好吃吧？”雪千容问道。
“嗯。”千鹤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小孩子都爱吃的。”雪千容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她轻笑着说道：“要是你喜欢吃，我把整个雪国的冰|糖葫芦买下来给你吃。”
千鹤的手轻轻一颤，眸里平淡如水。
“走啦，我的徒弟要陪我去浪迹天涯了！”雪千容轻笑道。
千鹤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落日的余晖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一大一小，从今往后，你不再会茕茕孑立。
那一年，雪千容十八岁，剑术名满江湖，千鹤八岁，才开始握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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