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水灯

　　他们出发当天，十一前来送行。林佩莲在人群中朝她眨眼示意，她往所指的方向望去，柳卿卿正带着几个练气期弟子出了宗门。十一不解，残害同门的罪名可不小，去思过崖已算是轻罚。但这才几个月，这么快就出来了。

　　待众人离开，林佩莲才来到十一身边，冷笑道：“柳师姐在思过崖发现了紫玉草，献给宗门炼制增元丹。柳家以此求情，师父才将她召回，又让她离开宗门带队历练。”

　　“紫玉草！”当年她为老白翻遍医书，对紫玉草再熟悉不过。此物十分难寻，几乎绝迹，书里记载着此草只生长在荒无人烟的险恶之地，“怎会长在宗内的思过崖？”

　　“你说呢？”林佩莲见十一眼中瞬间了然，心中赞赏。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自顾自的走了。

　　紫玉草长在思过崖，当然属于宗内之物。柳家如此大手笔，也只是借柳卿卿之手物归原主罢了。得了如此大的好处，谁还会去追究此物来历。她只是个小小的练气期弟子，柳卿卿被支离宗门，怕是静微道君不想让青云道君知道后不好交代吧。

　　十一苦笑，委屈吗？自己技不如人谈何委屈。

　　以前的世界是回不去了，在那里，她的家人也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般呵护。离开时，父母健康恩爱，她现在对家的回忆都是美好的画面。而这里，她唯一的亲人已不在，她只能逼着自己努力往前走，她怎敢倒下？她身后空无一人。

　　两日后，青云道君亦带着她动身。

　　他打量着十一从离开朝华宗后，就一直作少年的打扮。她未及他胸膛的高度，故意画粗的眉毛略显英气，头发盘起，却露出粉嫩的玉颈。若再配上一把折扇，倒像是一位俊俏的世家小公子。

　　“师……师兄……”十一对这个称呼依然别扭，转头却对上青云道君看着她怪怪的眼神，“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他回过神来，别过头去看向前方。

　　离开朝华宗后，他将修为封至筑基期，两人就像出门历练的宗门弟子。一路上他让十一称他为师兄，带着她风餐露宿，时不时提点她修炼，倒比真正带队的筑基期师兄师姐还严厉。十一也没让他失望，没有叫苦喊累，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偶尔调皮耍赖。

　　“我们要进城吗？”十一本以为今日会像往常那样绕过城镇，继续在荒郊野外露宿。青云道君却带着她往城里的方向走，她才有此一问。

　　“嗯，今日是中元节，城里有庆典，”青云道君以为十一会欣喜，转头却看到一张煞白的小脸，他不解地问道，“你不想去？”

　　“想！”十一连忙点头，“这个节日我想还是呆在人多点的地方比较好。”

　　她突然像是被什么追赶，急着要躲进城里似的，越过了青云道君，走在前头。

　　十一想起自己的家乡，每年七月半家家户户都会祭祖。整个农历七月，人们会早早归家，很少在外面游荡。她也会谢绝所有晚上的应酬，趁着天未黑便回到家里。这都是拜那手帕之交的闺蜜所赐，她那位闺蜜从小最喜欢收集这些关于鬼怪的故事，然后像个小神婆似的整天对她说个没完，十一就是被她从小吓大的。

　　青云道君站在后头，看着她走得飞快，不由得好笑，他可没说城里住的都是人，而且……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

　　两人进了城，刚好正午。十一见到街上早已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个个盛装出行，十分热闹。

　　一群貌美的年轻女子经过他们的身旁，其中一人看到十一，突然红着脸大胆地将一朵白花丢到十一怀中，其她女子见十一并无拒绝，还对那丢花的女子道了声谢，便纷纷效仿，或丢或塞。顿时十一怀里堆满了各类鲜花蔬果，她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站在不远处的青云道君，他周身的气魄让人不敢靠近，双手环抱于胸前，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倒像是在看戏般。

　　直到一书生模样的男子靠近她，害羞地把一束花交到十一手中。青云道君的脸色才变了变，他直接过来一把将她拉走。那书生还一脸不甘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青云道君见十一还愣愣地捧着那堆东西，手里仍握着书生送的花，他俯身靠近她的耳旁说了几句。

　　她怀里的东西瞬间散落一地，双眸充满恐慌之色，颤声道：“可……可是现在是大白天啊。”

　　“极阳必阴，其实鬼门关大开是从午时算起的。”青云道君见她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手臂，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你！你是故意的！”十一没想到他竟会有喜欢抓弄人的一面，她气鼓鼓的抬头瞪他。青云道君的笑意却更盛了。

　　后来十一仔细观察周围，确实如他所说，这里靠近魔界，又因为特殊节日，街上不止有人、有修士、有魔、有妖还有……

　　到了客栈，十一眼角扫过整个大厅，寒毛一排排竖起，她仍紧抓着青云道君的手不放。

　　掌柜的看着眼前娇小俊秀的少年，和挺拔的英俊男子，再瞄了眼他们状似亲密的举止，心里暗暗叹了句：这世风日下啊！才开口道：“请问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青云道君淡漠道。

　　“厢房一间？”掌柜的虽问，脸上却写着了然。

　　“两间！”十一连忙松手，却又不敢离他太远。

　　青云道君沉默地点头，付了灵石。掌柜的才唤来小二，将他们迎往后院厢房。

　　十一在房里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打坐，干脆吩咐小二抬了桶热水进来，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虽说可以用去尘术，但她心理上还是觉得有差别。

　　天黑时青云道君来敲她的门，原本她打算就一直呆在厢房里，不再去参加什么庆典。听青云道君提到城里的人会去河边放水灯，给逝去的亲人或孤魂野鬼托生，她才出了房门。

　　“修仙之人怎还如此胆小。”青云道君低头看她不再抓他的手，改为拉他的袖子，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我就怕两样东西，其他的倒没什么。”

　　夜里的街上比午时还要热闹，城里的人都聚集到广场，举行大型的祭祀典礼，祭台上摆满了酒肉、糖饼、灵果等等祭品。旁边有道士在诵经，人们手里点着蜡烛，满脸虔诚的跟着朗诵。广场的另一边还有搭台唱戏的，戏台下前两排坐着的都是鬼魂。城里的人好像都习以为常，她这般害怕反而成了异类。

　　十一放开青云道君的衣袖，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随着人群继续走。

　　这时，前面街上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孩，他们身穿蓝衣，手上提着点燃的水灯，嬉戏着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其中一个小男孩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她跟前，十一连忙上前接住他。小男孩冰凉的小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待站稳后他抬起讨喜的脸蛋，露出可爱的笑容朝她道了声谢，便直接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蹲着的十一全身犹如堕入冰湖，她缓慢地回头，跑远的小男孩正笑着朝她挥了挥小手。

　　“走吧，前面就有卖水灯，我们过去挑一盏到河边放。”青云道君走到已经被吓呆的十一身边，牵着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来得比较晚，河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大多都聚集到河对面去了。此刻，对岸传来爆竹声，她抬头看到漫天的星空中盛开出花火。

　　身旁的人点燃了水灯，交与她。十一低头看着手中那盏极其精致，栩栩如生的红色莲花水灯，灯中的烛光映入她双眸，两团火焰在她眸中舞跃，显得十分明亮动人。

　　她将其放入河中，沉默的看着它随着黑亮的河水渐渐远去。身旁的人握住她的手，传来温暖的力道。十一抬头看着他，眼中迫切的需要答案。

　　“他真的变成鬼魂了么？我亲眼看着他的魂魄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的消失，他……他能收到我放的水灯吗？”

　　青云道君心口骤紧，轻轻地将她拉入怀中，温热的湿意片刻间渗透衣襟。他眸中有克制与痛苦的情绪，像有什么在不停地挣扎翻涌着，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许久后，他低声道：“十一，对不起，我……”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离开他的胸膛，眼中仍带着泪，却笑出声来，“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现在又饿又睏，辟谷对我来说太残忍了。你觉得对不起地话，就把那些没收去的糕点还给我吧，好不好？”

　　“不行。”青云道君一口拒绝，深深地看着她，却未再说什么，便转身往客栈方向走去。

　　十一在他背后暗自吐舌，出来不久就逼着她辟谷。她未满十八岁，不让吃东西怎么长身体。眼见青云道君已经走远，庆典早已结束，她一个人站在河边，周围静悄悄的，又阴风阵阵，浑身打了个寒颤，便赶紧追上去，谁知刚抬脚，身后一股寒气涌来，瞬间化作团黑烟将她包围住，她未来得及呼救，整个人就被拽到河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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