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怨怼
花林。
枝丫卧雪，冰湖明净。
“我想，你应该来了。”看见她，雀鸟的神态有些冷淡，黑色的眼眸如同河底的黑石。她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一道身影。
“我法力不足，没有办法将她从冰中弄出来，就放在了这里。你要拿这个花妖的妖体怎么办？”
花林中，红玉的那一日的外袍还覆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因为下了一夜的雪，上面白扑扑落了一层。
再一次见到那女子唇间凝固的笑意，红玉眼神没有避开，澄澈的眼眸中没有再多的情绪。干净如常，清澈如泉，冷酷似冰。
“冬雪之日，肃杀之时，生机潜藏。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将她埋进土里，就埋在这个花林中。”
红玉想了想，人间好像有凶宅的忌讳，这片花林又是锦和雀常住的地方，于是微微抬头询问道：“可以吗？”
雀没有回答，但是锦点点头，还有一些开心：“好啊。”他们的身体来自于大地，死去之日，也会返回大地，从土中生出，也将在土中化去。无论是修为还是练出灵气的身体，最后都是遍布在土里面。
在花林里埋上一只花妖的身体，日后这里的灵气会更浓，来年的花树也会长得更好。锦非常高兴，这是红玉的猎物，她可以任意处置，即便是用花妖尸体炼成丹药或者器物也没什么的，但是她愿意放到花林里，锦不由的红着脸道：“谢谢你。”
“不用道谢。”只是上山的路被雪封住了，这里比较近。埋在哪里红玉其实并不太在意，天生天养，生在哪里或死后埋在哪里，妖大部分时候并不介意。
“她是为了人死的吗？”漂浮在半空中，听到外面人的只言片语，也知晓了事情的原由，锦为此郁闷不解，修炼成人十分不易，需要坚持和天时，二者缺一不可，这只花妖好不容易逃脱了短暂寿命的桎梏，又在一昔为人所亡，它活了这么久，还很少见到这样的。
“所以你要小心，花妖特别容易被人迷惑。你是要和我一道成仙的，不要因为世间的人长得好看就糊涂了，要多点心。”雀化成飞鸟落在锦的肩头，尖尖的鸟喙在锦脸颊上点了几下。黑色的眸子又亮又警惕。
带着关心和亲昵。
锦歪着头躲闪，“论好看，妖不是要比人长得好吗而且这和妖的原身要关系吗？我是花妖，但是我不喜欢人。”
红玉靠在树上，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飘过，她耳中听见雀意有所指说：“花妖太容易耽于情爱，耽误了上好的天资，明明可以选择同类或是其他相伴，但是偏偏不撞南墙不回头，吊在人的身上，人芳华不过十多年，几十年后鹤发鸡皮，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今日的这一个就是例子。”
即使是再迟钝，锦也听出了好友这一番话不是冲着他的，而是对着一边站着的红玉，他眨了眨眼，在雀黑亮的脊背上摸了摸让她不要再说了。
雀怎么会突然对红玉有了敌意？她们这几日都没有太见面啊，上一次还很好的，锦目光在两人之间流动，十分不解。
“天性如此，我觉得还蛮好的。”为情为爱，天生就是这样，与其说是死于情爱，不如说是死于渺小。如果她有抵挡的法力，那么死的就会是她和宗珩。世间残酷如此，生死轮回而已。
如果是红玉在前日消亡，她不会有所怨怼。
算了算时辰到了，红玉朝着冰起来的女子走去。
“我来帮你。”锦挥了挥衣袖，被雪覆盖着的空地上泥土翻上来一层，“埋在这里就可以了。”
花妖的身体接触到黝黑湿润的泥土，脸上的冰层一点点的融化，慢慢渗透进土里面，整个人也像是融化的积雪，皮肉慢慢消失。
肉眼可见森森白骨，“好了，盖上吧。”
被翻上来的土又盖了上去，平整依旧，没有一点儿的凸起，仿佛下面没有埋着一只花妖。
对着锦笑了笑，红玉抬步离开。
风声呼啸，雪花如刀。
“同是妖怪，就为了一个人，你就能杀了她！”一道黑影闪过，阻挡在她回去的路上，那人的身体紧绷，长发像是刀刃在风中散开，锐利，愤怒。
“什么？”红玉无动于衷。
雀鸟一个字一个字质问道；“你也是花妖不是吗？我们才是同类。”
“他们在外面猎杀妖怪，死在他手里的妖不计其数，镇安军，镇安军的铁剑下流着的都是妖怪的血泪。你在他身边，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懂得？红玉，你也不是人，和他不是一类，总有一日也会轮到你的。”
“人是这么说的？对我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红玉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雀鸟的眼中有迷茫和震惊，她不懂，妖怪怎么能与人为伍？以前她和锦在外面的被人追捕，为了隐藏自己逼不得已才与珩世子交换条件，为他做事。她心中一直明白，他们和人是不一样的，人类贪婪胆小奸诈卑鄙，只有妖怪和妖怪才能相伴。
初遇红玉，她要与人成亲，她原本以为是好奇情情爱爱的小妖怪，后来见到珩世子对她的看重，而她坐在上首，接受南地臣子的行礼，她以为是因为在珩世子身边她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修炼速度也会更快，像她们一样，只是权谋之计。
她乐意与红玉亲近，因为她们同是妖怪，彼此之间不会为了人而背叛。
到那时，她还没有发现红玉对宗珩的不一样，因为在她几次见到红玉的时候，她总是淡淡的，即使是对着宗珩的隐忍爱慕的目光，红玉的眉宇之间也没有沉溺的痴迷。
动不动心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前日的事情，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珩世子遇刺之后，曾有人来找过他们，但是她带着锦避开了，与术法有关，他们不会为了宗珩而与同类相敌。
就在花林垂坠的冰霜中，她看到了红玉离去的背影。然后送回来的就是一具冰封的尸体。
那一刹，看着那个被冰雪封藏的女子，她感到了愤怒和难堪。
“是花妖啊。”锦的声音在她耳中格外的清晰，注视着女子释然的微笑，雀鸟心底腾起怒火，两个花妖为了人类自相残杀，为了那所谓的权势富贵丢了性命，为什么？
人间的争斗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王座之上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总要沾上她们的鲜血？
“我保护宗珩，她保护另外一个人，不后悔就行了。”
“不后悔？”雀鸟愤怒，花林颤抖，雪堆簌簌落下。“不过是人的一条命而已。”
红玉抬起手，遮挡落在眼前的冰雪。这一次，在飘扬的细雪里，在料峭的冰枝间，雀鸟在她的平静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比冰雪还亮，比月光洁白。
“因为，我认为宗珩的命比他们都要重，这是我的选择，和他是不是妖没有关系。”
雀鸟没有听清她的话，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她目光在红玉脸上流连：你喜欢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同类怎么会不重要，但是在更重要的人面前，你可以为他劈开所有的荆棘，即使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他甚至比你自己还要重要，何况他人。
见雀鸟让开了路，红玉拍了拍手上的积雪，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回去了。”
“对了，”走了几步，红玉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侧脸对着她们道：“或许有些误会，但是我算起来并不是妖。还有，”
“他也不算是人类。”最后一句话，很轻，消失在狂乱的风雪中。
红玉漫步在青玉宫，独自前行。
算起来，这天地间她是没有同类这样东西的，至少在此界中没有。红玉眼中湖光流动，不再多想，也没有在意身后的寂静，红玉抬步离开，长长的衣摆拂过，带起冰冷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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