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长.⒀
十三娘回到青桥引，安静地闭门就寝，天亮以后，起身先去了一趟久龄巷。
阿令嫂认出十三娘，忙笑着招呼，“姑娘可是又来买豌豆黄，不巧了，这还要”
话还没说话，她忽然顿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地干干净净，抬头死死盯着十三娘，咬牙切齿道，“你把他怎么了？”
十三娘终于露了个笑，反手收了那片金叶子：“说吧，你知道多少事？”
阿令嫂握着锦盒的手骨节凸出，青色的血管极速凸起，她死命喘着气，下一刻似乎就会忍不住要冲上来咬碎十三娘细长的脖颈。
然而还未有动作的时候，十三娘打断她的动静，“人在我手上，你若伤了我，人可就再也找不到了。”说完伸手点了点阿令嫂的胳膊，阿令嫂猛的泄劲，颓然往后退了好几步。
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人流涌动，阿令嫂只望着十三娘，眼里透着阴鸷的光，十三娘斜斜靠在门楣上，见阿令嫂愤恨至此，反而越发淡然，她摆手示意，“咱们要不后院说话？”
阿令嫂吸了吸气，脸上瞬间堆了笑，伸手推开后院的门，佯装若无其事道：“姑娘这边走。”
一进后院，阿令嫂即刻转身闭上门，她靠在门上，软塌塌地顺着门往后瘫，“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十三娘笑起来，“不装了？”
阿令嫂狠狠瞪着十三娘，眼里都在喷火，十三娘这才拍拍手，走到阿令嫂面前俯身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这才像个样子，千年的王八装什么乌龟呢。”
阿令嫂今日遭了多番羞辱，双目赤红，一面抬头望十三娘，眼泪一面顺着脸颊就落下来，她哽咽着问了一句，“要我怎么做才行？要钱，我们就这间铺子，要命，就两条。”
十三娘忍不住笑出声，她用手抵在阿令嫂光洁的下巴处，抬了抬眉摇头，“不要你做什么，只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了。”她猛然弯下腰伸手掐住阿令嫂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先说一下他从哪里来，先前做了什么事！”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王仁义。
阿令嫂骇地往右边连连退了好几下，她想不通，先前好看又有些娇气的小姑娘，怎么说变脸就变脸，然而变脸再怎么变，也还是人一个，可十三娘刚刚发怒的一瞬间，她似乎快被吸进一个摸不清的漩涡，远远看去，雾里站着的，是不是陈家死了一年的那个大姑娘？
阿令嫂腿忍不住抖的和筛子一样，她觉得可怕，待了几十年的小楼此刻竟无处可逃，她颤着声问十三娘：“你想知道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去想，若是王仁义回来了，哪些事情能说，哪些又得死死把嘴闭上呢？她想的入神，猛一回过神便见着十三娘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沉默了一下：“你若是不问，我如何知道你想晓得什么？”
十三娘撇了她一眼，阿令嫂脊背都在发凉，狼狈地不知所言，可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我去城郊老林，等风声过了就回来。”
城郊老林，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在那里抓到人？
她在诓自己。
“他跑了吧，”阿令嫂突然笑着看十三娘，意识到这点之后，她整个人都放松起来，甚至拨了拨盘发的木簪，一颗心平平整整又放了下来，“我可不认姑娘说的什么恶人。”
十三娘点点头，口气倒像是赞叹：“是没抓到，我原本是想唬你的，不如你再看看这个？”
她不等阿令嫂再作怪，冷笑一声，从怀里掷出一个小泥人，小泥人滚了两圈停在阿令嫂脚边，阿令嫂好不容易稳住的气立刻乱了，她尖声叫道：“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十三娘冷笑一声，拍拍衣摆坐在方凳上，并不想理阿令嫂。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伙计听到这边动静脉拍了拍门，“掌柜的？”
十三娘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阿令嫂，只见她瞬间收了哀色，朝门外吩咐道：“没什么事，失手打了碟子。”
等人声远了，她立刻走到十三娘面前，脸色惨白，哆嗦着问道：“你要问什么？”
“你知道我怎么逮着你儿子的吗？”十三娘拍拍手，见阿令嫂阴沉着一张脸，她倒咧开嘴冲阿令嫂笑，话说的却不客气：“瞻前不顾后，心里只想着你那个贼汉子，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我说！我都说！！”阿令嫂喉头发紧，连声哀求十三娘。
十三娘神色自若，不慌不忙道：“说说你当家的事，从头到尾把你知道的猜到的全都说一遍。”她手里捏着先前给阿令嫂看的金叶子，来回摩挲，“你这个当家的，是前两年才来天长的吧。”
“嗯，”阿令嫂大概是心里那道关被打开了，慢慢开始交代：“我男人死了，我带着小满上坟，碰上了豺狼，是他出手救了我们。”
十三娘哦了一声，“你就把他带回酒馆？”
阿令嫂伸手抿了抿头发，脸上一时露出了诡异的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问去年陈家大姑娘的事吧。”
十三娘听到这里，终于不再漫不经心，她自方凳上坐直，点了点头，“你知道什么？”
阿令嫂正对着十三娘，她也随十三娘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我说了你也不信，但我是猜的。”
她继续说道：“当家的和我说他叫王仁义，得罪了人躲来天长。他救了我和小满的命，我们也该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后来我留心看着，他不像是躲灾，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什么人？”十三娘插了话。
“没有影子的人，这不是好笑，谁会没影子，又不是山鬼妖怪。”阿令嫂嗤笑，她说到这时，也就把十三娘当成寻常的客人，自己充当茶馆的说书先生，这样一想，气氛倒缓和了不少。
十三娘呼吸一滞，讷讷重复了阿令嫂的话，“没有影子的人……”
阿令嫂继续说：“他做事不瞒我，我也知道，他半个月就要往东边林子里去一趟，城里老人都说林子里有宝贝，我原以为他也是为了找那个宝贝。”
“小满和我说的，有一次他看到王叔在黄粱上藏了把刀，我那时还不信，以为小孩子嘛，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走的太近。”
“去年女儿节，店里生意太忙了，他不见了大半天，回来的时候衣衫也破了，我当时以为遭贼了，要去报官，他拦住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想也是，本来就是躲灾的人。”
“再后来，听说陈家大姑娘不见了，这两件事我也没往一处想，可过了七月半，你猜怎么着，”阿令嫂停了下来，脸上的笑越发古怪，不等十三娘开口询问，她刻意压低声音，“我看到了陈家大姑娘湿漉漉地站在酒馆外边，我喊她一声，她也不答，等伙计问我喊什么，我才知道撞鬼了。”
阿令嫂真是周旋的好手，她每句话看似没什么关联，可细想全是和案子相关，再细究，什么都和她没什么干系。
十三娘拼命从阿令嫂话里找出痕迹，但她看上去说了不少，实际摸上去，和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不过她倒听懂了阿令嫂话里的意思——陈文珠的事，和那个叫王仁义的有关系，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十三娘施施然往外边走，阿令嫂在后面跟着问道：“我家小满，”她咽了咽口气，紧跟着十三娘问“你什么时候放他回来？”
十三娘没好气摆了摆手：“人放在西边城门口吃糖葫芦，自己去接。”
》〉》〉》〉》〉》〉
十三娘出酒馆后，想了想又叫上陈文君，让她在石头城外边候着，然后径自入了冰窖，此次为的是查看女尸。
这次巧了，还是那个叫周朝的早早候在门外，见十三娘到了，老老实实把人领到藏尸的地方。
藏尸阁在最底下一层，进去遍体生寒，尸首放在悬棺寒冰处，周朝先替十三娘掀开了女尸脸上的遮尸布。因为年岁久远，加上泡在水里，脸是彻底辨认不出来的。
十三娘也没想能看出容貌，她只弯腰凝视女尸，看的极仔细，继而挑开女尸身上的遮尸布，目光落在左心口断了半截的肋骨处。那一瞬间，十三娘竟然觉得尘埃落定，又是意外，又是意料之中。
死的是陈文君。
她想到候在外面的小姑娘，极轻地叹了声气。
》〉》〉》〉》〉》〉
“燕姐姐……”见十三娘出了冰窖，陈文珠急急迎了上来，欲言又止地盯着十三娘。
十三娘未开口，引着陈文珠往青桥引走。
陈文珠跟在十三娘身后，迎面的日光洒在十三娘身上，闹市熙熙攘攘的人声沸腾，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拉住十三娘的衣袖。
“燕姐姐，我姐姐，”陈文珠吞了口口水，仰起头盯着十三娘，目光有些焦灼又忍不住闪躲，“是我姐姐吗？”
十三娘久久未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骗陈文珠，末了，终于点了点头。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陈文珠只觉得周遭一下安静下来，她觉得眼睛有些涩。
十三娘伸出的手仿佛千斤重，她摸了摸陈文珠柔软的头发，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莫策？”
陈文珠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我和小刀哥一块挺好的。”说完这句话，眼里已经噙了泪。
十三娘嗯了一声，牵着陈文珠继续往前走。
——“燕姐姐”
——“嗯？”
——“你能帮我姐姐投胎吗？我以前听人说过，人若是冤死不能入往生道。”
——“能，你不想报仇吗？”
——“想，那我得靠自己。”
陈文珠说话时慢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无声的抹一把泪，抹完又抹，衣袖很快被浸湿。
十三娘叹了口气，她除了能牵住陈文珠，只能替她找出真相。她拉着陈文珠推开青桥引的门，进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阿珠，你姐姐，在月光下，有影子吗？”
(https://www.biqwo.com/dudu/72080/72080628/3281416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wo.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w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