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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长.⒁


知道尸体身份后,事情一下明朗了很多。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崔玉容去了哪里?十字杀令杀错了人,可确实有人要抓陈文君,那本来要被抓的陈文君死了,本来要死的崔玉容呢?是被抓了还是躲起来了?

        十三娘越想脑袋越大,抱着脑袋唉声叹气。

        “燕姑娘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呢?”身前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唬地十三娘一跳,她看清是林一景,没好气道:“林大人来寒舍有何贵干?再多贵干进门不知道敲门吗?”

        最后一句已经是咬牙切齿,怪不得她,被人骗了难不成还能好言相向?

        林一景被十三娘一顿抢白脸也不红,不以为然道:“门也没关,不过姑娘气这么大,莫不是觉得我们骗了姑娘?”

        十三娘瞪眼:“难道不是?”

        林一景拨着细长胡子问十三娘:“姑娘可曾和我们说过见着尸体便能查明真相?”

        十三娘歪着脑袋瞅林一景冷笑:“我认尸的,您还觉着我不该见尸体了?”

        “非也非也,”林一景否认,解释道,“只是当时谁也分不清那个黑衣人到底要做什么,后来不还是让你见了?”

        林一景见十三娘下意识就要反驳,便抢在她前面又问了一句:“姑娘说老朽不知道敲门,姑娘自己呢?可是也私自进了石头城?”

        “不是你们骗我,我会被气的偷偷进去?”十三娘臊的口不择言。

        林一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十三娘:“少城主和老朽,可实打实的说了尸体不见了?”

        “你!”十三娘气的脸通红,指着林一景怒目而视。

        只是她自己以为黑衣人抢了尸体。他们是没说,可他们也没否认啊!

        林一景继续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再说姑娘进了水牢的事,我们少城主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姑娘,可姑娘出来后呢,”他一副痛心疾首的眼神,“姑娘是不打算和我们少城主来往了?”

        “什么生命危险?”十三娘蓦地打断了林一景的话。

        林一景啊了一声愣在原地,“姑娘不知道?”

        他抬头见十三娘蹙眉,似乎在想什么事。可石头城的事,实在也不太好对外人说清楚。

        十三娘忽然喃喃道:“那边全是水,天太黑了。”

        林一景一下就反应过来十三娘说的是什么,她没看见少城主受了伤,是因为夜色太重遍地全是水,身上流下的血融进水里,自然看不清什么了。

        他站在十三娘身边,低头看她,迟疑道:“姑娘有空不如回去看看?”

        十三娘嗯了一声,又摇摇头,有些手足无措:“再说吧,我这边还有些事。”

        林一景忍不住想问一句姑娘能有什么事呢?左右那个王仁义一时半会也没踪迹,你这样躲着少城主也不是事啊,可这些话都不能说,再说实在是冒犯了。

        他盯着闷头不吭声的十三娘,狠狠伸了个指头戳在半空中,跺一跺脚气的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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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娘坐在廊下,也不说话,抱着脑袋半日没有动静。

        暮春已近,离她最初入天长时,其实不过一旬,此刻想起,竟一时恍如隔世。

        正当此时,一人应十三娘所约踏过清河,伸手扣了扣虚掩的柴门门扉。

        十三娘抬头看清来人,腾地一下从石阶坐起,没成想半日不动,腿早就僵住,她忍着麻意,对来人皮笑肉不笑道:“公羊公子,好久不见。”

        公羊胥身着月白长衫,端的风雅清贵,只除了面色依旧苍白,别的一如旧日,他听见十三娘不怀好意的问话,也只轻轻回了一句:“姑娘传信要某前来一叙,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十三娘见他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直接就冷冷喝了一声——

        “你找崔玉容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说她是你娘子,可我才知道,一年前十字杀令重现天长,找的可就是崔玉容!”

        从十三娘开始提起十字杀令时公羊胥整个人便如一根弦紧绷一动不动,十三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见他面色蒙上一层灰白,也不说话,呆呆坐在那里。

        十三娘随手拿了个木棍走到公羊胥身边,拿手里的木棍拄了拄他,“说话,你让我找崔玉容,可没说我会送命。”

        公羊胥终于回过神来,他颓然站起身,沉默了片刻,不冷不热说:“莫策拿人钱财,自然要□□。”

        十三娘玉白的手指握着木棍僵了僵,她哑口无言,良久才干巴巴问道:“你什么意思?”

        其实不必再问,她就是又被人诓了!老实人真是到处倒霉!她要打死公羊胥!奶奶个腿!

        谁知公羊胥也不回她,直直走到门边,突然杵在那回过头问十三娘,“那是玉容吗?”

        十三娘怔怔看着公羊胥,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刚那句话,她原本是要骂公羊胥的。

        春风拂过,公羊胥的声音像一滴水困于烈火之中,透着瞬间烟消云散的绝望。

        他不是公羊家人吗?给崔玉容下了十字杀令的公羊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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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胥和十三娘说的话细究起来,其实都是真的。

        他年少好周游四方,在北疆遇上了崔玉容。崔氏是北边望族,崔玉容却是未上家谱的外室所生,她娘来自南洲,是时人最不屑的瘦马。

        崔玉容当时只有十七八岁,生的却是极美,端坐在那处,亭亭如水中荷,一双杏目隐隐约约含着水光,乌云拦星,似是大雨将至。待到官道响了马蹄声,她方站起,对来人行礼:“谢公子前日救命之恩。”

        这恩说的是她当街被崔氏族人辱骂,被公羊胥持剑赶走恶人的事。

        这事实在不算大事,乃至公羊胥稀里糊涂受了崔玉容的礼后才想起来来人所为何事,临行前又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些人可走了?”

        这句话问坏了,崔玉容一双眼顿时如泉眼一般源源不断滚出泪珠,公羊胥慌了,忙问:“这是为何?”

        事情说到这里已经明了,十三娘是个姑娘,却不是爱听怨偶故事的姑娘,她不解风情地打断公羊胥的话,“你就把她带回家了?”

        公羊胥靠在门边,安静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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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玉容才入公羊府时,虽不得公羊家所喜,可日子勉强也能过下去,直至那年公羊胥奉父命远赴西地,崔玉容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把古琴,为了讨长辈欢心,这把琴被送到了公羊夫人手中。

        情势就此急转急下。

        “最先出事的是我大姐姐。”公羊胥的声音突然有些抖。

        那是七月初,旗岭本是大苍内陆,不着江海不靠山川,仲夏夜长,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公羊夫人。

        那天夜里本来是要下雨的,可空气闷的都快能挤出水来也没见下一滴雨星子,就这样睡到半夜,公羊夫人忽然惊醒。

        她听到了门外庭院里传来一阵声音,很轻很轻的声音,像是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可能还是下雨了吧。

        公羊夫人翻了个身,外面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幽幽绵绵,她蓦地心慌,辗转反侧数下,还是起来要去看看。

        一打开门,几乎骇死在原地。

        她住的是口字木堡,正对着卧室门的二楼摇摇晃晃牵着一根绳索,接着她就看到了大女儿的脸,已经死了的往下滴血的脸。

        “啊!!!”公羊夫人大叫出声,直直往后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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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你大姐姐是得罪谁了吗?”十三娘听傻了,问了一句。

        公羊胥脸色很难看,他摇摇头,说了一个不相干的事:“公羊家以女为尊,你知道是为何吗?”

        十三娘下意识去问:“女子有别的用处?”

        不怪她这么说,大苍有时候年景不好,贫苦人家为了活下去,卖女儿的都不在少数,突然来了个重女之族,不奇怪也是假的。

        公羊胥冷笑了两声,十三娘见他数面,头一次见他这样愤恨,只见他慢慢说道:“不提也罢,但你要知道,我们家的女子,从出生到死,都不会出家门一步。”

        十三娘惊地一动不动,她呢喃道:“是内贼吧。”

        公羊胥不说话了,他原本以为是有人寻仇或者见利眼红,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了,只能是内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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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小姐死在七月初十,是一个早上。

        自大小姐死后,公羊家人人自危,害怕是仇家寻仇,对几个女眷看护的尤为谨密。可意外还是出了。

        二小姐那日上午被发现溺死在后院水缸内。

        十三娘听到这觉得浑身汗毛直立,她想说什么,末了又咽了下去。

        公羊胥没注意,突然讥笑道:“那个水缸三尺高都没有,我二姐姐身量又长,还会水。”

        “那是谁把你二姐姐叫去后院的?”

        公羊胥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说:“我二姐的丫鬟说,我二姐临走前,说看到我大姐在叫她。”

        十三娘怕的喉咙口吱吱作响,她往后退了退,死死抓住廊下的抱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太假了吧。”

        人都死了,怎么还会传话?

        十三娘真不想说见鬼了,她可太怕鬼了。

        她又问了句:“便没有别的证人了?”

        她本来也没指望真有个人证,谁知公羊胥点了点头,“有个小厮,后来疯了。”

        是被吓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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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出事的时候,我在北边,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往家赶,到家的时候,替二姐姐的丧灯也点了起来。

        人死了,剩下的事还是要办的,我父亲把二姐姐的丫鬟全关进杂役屋里,不给吃不给喝,留着一口气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后来是外院的一个小厮嚷起来——“有鬼啊!”

        当夜,是我去审问的这个小厮。

        他是家养的奴才,年纪也不大,问他的时候只一个劲的哭喊,我心里烦,骂了两句,玉容听说我回来了,来找我的时候劝我少安毋躁,谁知这个时候,那个叫铭顺的小厮突然哭了出来,你知道的,玉容待人和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她把给我送来的吃食递了点给铭顺。

        铭顺却像鬼上身了,一把呼开玉容的手,糕点撒了一地,我正要发火,铭顺突然呢喃说了句:“二小姐,好端端的在那和谁说话呢?”

        我心里一急,就问他:“什么人?”

        铭顺又哭又笑,手舞足蹈说:“没有人没有人!二小姐撞鬼了!二小姐自己钻进水缸里躲猫猫……”

        那天夜里,我一宿没睡,铭顺喊了一夜撞鬼,到清晨的时候终于消停了一些,我再去看他的时候,他本来在那耷拉着脑袋睡觉,听见声音腾地一下抬起脑袋,然后对我笑,说了一句——鬼来了。

        十三娘被唬地往后一退,幸好后边是柱子,她心里砰砰跳,问公羊胥:“再然后,是你三妹妹?”

        公羊胥点点头,“和前两桩不一样,这个我亲眼看到了。”

        他说:“我三妹妹,死在了白鹤楼。”

        他先前说话时,或是激愤,或是嘲讽,可只有此时,才带了真真切切的伤感。

        十三娘见他面无表情地述说,眼底却突然氤氲了泪光。

        公羊胥三妹妹单字屏,乳名萍萍,比他只小一岁,他们俩一块长大,公羊家大小姐二小姐出事后,所有人都说下一个就是她。

        公羊屏胆小,兼之实在被吓着了,便躲在屋子里一步不敢出去,公羊胥让她吃些东西,她咽了两口忽然哭了出来:“哥哥,我是不是也会死?”

        公羊家此时已如瀚海孤帆,一个风浪过来便会倾覆。

        他拉着妹妹的手安抚道:“我在外边守着你,你安安心心睡觉。”

        公羊屏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露出的小脑袋朝他笑了笑,“那我睡了。”

        那是公羊屏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人门尖叫传来的时候公羊胥有些发懵,他拉住走廊里一个奔跑的问:“又出了何事?”

        十三娘听得入神,她一直都知道故事的结局,此刻有了预感:“是你妹妹?”

        公羊胥点了点头。

        “我一直守在门口,她不知道怎么出去的,偷偷上了白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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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胥推开门时没见到人就知道不好,拔腿往人声处狂奔,可还是来不及了。

        一大群人围在白鹤楼下,外围的几个仆从躲在后面瑟瑟发抖。

        他推开人群,见到扒在萍萍身上痛哭的母亲,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愣愣地问身边的人:“萍萍……萍萍怎么跳下来了?”

        她不知道白鹤楼楼高数丈,跳下来必死无疑,她那么胆小,怎么会?

        公羊胥说到这里,气息有些不稳,他死死握着手心道:“那天是中元节,旗岭的人都说是撞鬼了,后来来了个和尚,说是玉容做的。”

        说到公羊屏和崔玉容的时候,公羊胥似乎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他抬头惨笑:“玉容跑了,旁人更觉得是她,我只是没想到,我父亲会找人下了十字杀令。”

        事情到这里告一段落,公羊胥抬头望了十三娘一眼,“我妹妹死了,我妻子跑了,听说天长浮起女尸,就过来看看。”

        他说完这些话,抬头时眼里已无一丝生气。

        十三娘叹了口气,这世间的惨事固然不止这一桩,世人存的不过都是左右落不到自己身上的偏差,可一旦碰上了,无吝于灭顶之灾,于公羊氏,于崔玉容,都是如此。

        她说不出宽慰的话,因为这话说出来也是于事无补。

        公羊胥在十三娘这边讨了几口热酒,饮闭,连着肠子都暖和起来,他望望天,吸了口气,抬脚往屋外走。

        今日是二十,半圆半弯的月亮远远挂在天边,一说话间天色也暗了下来。十三娘远远盯着公羊胥的身影,心里一阵彷徨,她腾地站起来,跑了几步,追上公羊胥的背影喊了句:“不是她!”

        乌鸦在树枝上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公羊胥远远摆了摆手。

        十三娘站在门前发愣,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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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公羊胥渐渐走入人群,十三娘转身回了院中,这次记得把院门全部掩上。

        天边已经亮了街灯,十三娘垫脚也亮了挂在屋前的灯笼,一转身,身后站着小小的一个身影,看不清面容,一句两句的话也分不清是男是女。她看了看那个站在暗处的一个身影,低声嘱咐:“适才可都认清楚了。”

        “记清楚了。”

        “你回去,等我几天。”十三娘低声嘱咐一句。

        等那人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又想起一件事,唤了那人一声:“告诉叶大夫,小心无妄山的人。”她顿了顿,脸上泛着冷冽的光:“无妄山…算了,叶大夫知道轻重。”

        那人点了点头,话音带喘,约是吓着了:“我知道,姐姐也小心些。”

        等客终于都走了,十三娘仍靠在院子里发呆,她听着屋外的人声,突然想起,少城主说的女儿节是不是就快到了?

        那个花灯,给她做的桃花花灯,做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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