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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吴宫.⑷


李小刀急急忙忙拉着陈文珠回了天长,此刻立在盛雪楼堂下,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城主。

        少城主虽然两条腿行走不便,可生的高,生的又好,安安静静坐在窗前就像一幅春景图,此刻少城主正垂着眼看手中书册,李小刀一时有些傻眼,他有些手足无措,生怕一开口就打破了这池江水。

        再说,他还是有些怕少城主的。少城主不像十三娘,十三娘和谁说话虽然有时候语气冲了点,语速急了些,可没有那种距离感。少城主看人带笑,和煦地和三月里的春风一样,可他就是有些不敢和少城主说话。

        是司马芜先开口问了话,“十三娘进了雁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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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十三娘这头雾起之后,宫墙此刻又是虚的了,像昨夜落在王仁义身上的影子,此刻也彻底盖住了十三娘的身影。

        巫山古宫,盖住人影的宫墙。

        不怪十三娘对影子格外在意,自她知晓鬼女诸事,便再不能避开人影这个事,而几个时辰前,被宫墙折影的王仁义死在了鬼林。

        她低头盯着自己,机不可见地往日光下移了移脚步,随即顿在原地——果不其然,此前月下还淡的影子已经彻底没了踪迹,她被宫墙盯上了。

        十三娘掸了掸手心,转身作势要走,忽然又停下,转身对古宫挥拳恶狠狠道:“我就这么点影子抢什么抢!”

        “嗬。”一阵轻盈的笑声突然传了过来,声音悦耳动听,似是回应十三娘,但在这境地,简直吓死个人。

        十三娘停在原地,知道来者非客,便仔仔细细凝神屏气去辨认声音的动静,从何处来,是何人发的?

        然后,目光落在了宫墙内一处窄又细长的石板道。

        那是冗道。

        冗道,行刑聚阴,引鬼。

        “嗬。”

        又是一声,轻飘飘空荡荡,似是鄙夷,似是嘲讽。无处可循,无处可去。

        若是十三娘再熟知古籍一些,便知道还有种精怪,便是靠着美妙嗓音勾引人来再吞了人的精魄,以此修行得道。

        不过须臾,十三娘挪动了步子,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死也要死的明白些。此刻已经伸了手要摸那宫墙。

        摸宫墙前,十三娘还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的,她知道自己有时不爱动脑子的臭毛病,伸手之前竟然停了下来。

        多想想,总是没错的。

        于是,她做了一件旁人看来十分多此一举的事。

        青天白日里,缕缕山雾下,一个狼狈的姑娘趴在地上,朝虚化的宫墙里伸了半个脑袋。

        然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撒开脚丫子往里面追。

        原因无外,她猛的瞧见了陈文君,切切实实的陈文君,不是天长水牢的骗人的鬼影。

        她边跑边喊:“你停下,你妹妹呢?”

        陈文君停在路尽头,死死盯着十三娘,可身影随着日光渐渐消散。

        十三娘猝不及防,伸手要去抓陈文君。

        什么都没有抓到,十三娘愣楞盯着抓住一团空气的手掌,仿佛陈文君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打破了平衡的一个意外。

        她有些恍惚,正当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

        轻轻的,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

        十三娘浑身一震,她深知来不及了,可还是下意识回过头去。

        一根木棍朝她后脑勺重重挥了过来。

        “鬼还用棍子?”十三娘软绵绵地顺着墙倒了下去,倒地之前,她下定决心,下次一定,一定要把手比脑子快的毛病给改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四周一片黑黝黝,只能见着窗外星星点点的萤火和一大片月光。

        十三娘没想到自己又会着了道,下山前,秦昭千叮咛万嘱咐——

        “十三,避人避鬼。”

        她倒好,人鬼都惹了个遍,思及至此,十三娘忍不住苦笑。

        她摸了摸后脑勺,血已经凝固黏在一起,她往伤口上轻轻按了一下,连着头发被扯了一下,疼得她“嘶”了一声叫,眉毛眼睛都皱一团。

        去他娘的!兵家有云,这人后脑勺一碰不对,可是会出人命的。

        十三娘摸了摸脑袋,直接打这,没死真是算自己命大。她嘟嘟囔囔挪了挪腿,往边上移了移,尽量蜷缩地舒服一些。

        “醒了?”

        猛的来了一个声音,十三娘差点跳起来,她定睛一瞧,此时才注意到这间屋子角落里原来还关了个人。

        那人手里有火,听见十三娘的动静,方轻悄悄地燃了火折子,亮起了煤油灯。

        趁着光,十三娘终于看清了面前说话的人的模样,是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细眉杏眼的美人。美人,杏目美人,十三娘心里一动。

        “崔…崔玉容?”十三娘迟疑道,她盯着面前的美貌少妇,有些不敢肯定,“可是崔娘子?”

        少妇抬眼朝十三娘瞧过去,她被关在这里近一年,骤然见着有人认出自己,却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欢喜,她只伸手给煤油灯加了玻璃灯罩,又像是忽然想起了还有十三娘这个人,随意问了一句:“你是谁?”

        十三娘直言不讳:“旗岭公羊胥托我寻妻。”

        这个答案真是让崔玉容小惊失色,她低头拨弄手上的玉指环笑了笑,“你说谁让你来找我?公羊胥?”

        十三娘后脑勺还有些疼,她摸了摸脑袋,正好掠过崔玉容的温白侧脸,电光火石之间,十三娘脑子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公羊胥是不是还有事情瞒了她?这会不对劲啊。

        公羊胥说的,崔玉容可是个容易心软的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啊。眼前这个,和娇弱心善看着有一点干系?

        “何处不对劲吗?”十三娘心头一阵凉意升起,她有些困惑。

        “呵,”崔玉容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她斜眼看着十三娘嗤笑问,“公羊胥没和你说过我们的事?”

        十三娘被崔玉容脸上的惨淡的笑意骇地毛骨悚然,她皱眉,“到底哪里不妥当?公羊胥他不是你夫君吗?”她忽然想起了一桩事:“若是因为十字杀令,那是他父亲下的啊。”

        崔玉容闻言大概是想笑,可心中愤恨太多,眉间荡漾起来的笑意攒在眼角,转瞬即逝,她抬头对十三娘道,“你也知道十字杀令,公羊胥和你说是他父亲下的令?”未等十三娘点头,她垂下眼帘,终于收敛了神色平静接道,“公羊屏死后,公羊奢中风,不能言语。”

        公羊奢是公羊胥的父亲。

        十三娘揉脑袋的右手僵在半空中,她张了张口,末了,下意识三个字,“不是吧……”

        十字杀令五年一出,抢令者百人,未杀,接令者死。一个已经不能言语的老人,如何去抢到这条令?有钱有权有势?可他不能说话,除非,是别人用他的名义出手。

        公羊家,如今只剩了公羊胥。

        崔玉容静静看着十三娘,不露声色地笑:“吓到了吗?我也吓到了当时,拼了命的逃,拼了命地想,我嫁的人怎么不来救我?”

        想明白了,不仅是没来救她,出手杀她的也是那个人。

        过了这么多年,崔玉容再谈起这段事,已经不会再哭了。痴心错付,是她命不好,认命就罢了。

        “那公羊家三个女孩子死的事呢?”十三娘的心起起落落,其实十字杀令的事好查,出去后问一下公羊奢是不是真中风了即可,公羊屏几个的命案却真的是一团乱麻。

        时夜已深,崔玉容身边的烛火被风吹的明明晃晃,十三娘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自她问出公羊家的女子的事,崔玉容便微微垂眸不言不语。

        “说是我做的,那大概是吧,”她说完这句话似是累极,再不愿开口多说一句话,倚着墙壁闭上眼。

        十三娘看过去,崔玉容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是认了命的笑。

        过了很久,十三娘知道崔玉容不会再说了,她从地上站起,走到崔玉容面前,无奈问道:“那陈文君呢,别的不愿意再说,陈文君的事总和你有关吧。”

        “哐当。”崔玉容失手打了桌上一个青瓷茶杯,她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面上是挡不住的惊慌失措。

        十三娘见崔玉容十指紧扣,她的心都要从喉口跳出来,又怕崔玉容歇了半日,转头又和老蚌一样紧闭唇舌吐不出一个字。

        陈文君的事,不给她一个交代,她是入不了往生道的。冤死鬼因着心里一口气,久的在人世徘徊百年都是有的。

        崔玉容呼吸终于缓了下来,她抬眼看了看窗外,眼底印了茫茫夜色,晦涩难懂捉摸不透,正如她在这里的一年。

        她低下头,轻轻说道:“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吧。”

        十三娘摇头,她试探着问道:“巫山?”

        白云浮在月后,今夜月色倒很好,崔玉容甚至都能看到屋外山上的峭壁怪石,她第一次踏进这个宫殿的时候,方才知道,这里是进了就出不去的鬼地方。

        她冲十三娘摇摇头,“不重要了,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害了陈文君。”

        她说完这句话,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门口,十三娘拦在崔玉容面前,冲影子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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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

        那还是二月底,陈文君觉得最近运气实在是好,正愁家中少钱的时候,崔玉容出现了,住进了她家赁出去的屋子。

        一个年轻女子,处处露富,背着的一把琴,色泽比千音阁最贵的古琴都要光亮,陈文君忍不住对崔玉容起了贪心。

        但她不知道的是,与其说她看上了崔玉容的富贵,倒不如说是崔玉容让她看上了。

        故事要从几年前说起,崔玉容惹了事,被旗岭公羊家下了十字杀令,从旗岭到天长,她夜奔千里,除了躲公羊家,还有便是害怕琴砖。

        她的一把琴,弹不出一个音调,却会害人夺命,公羊家说族里三个女孩是她杀的,要她偿命,她说与她无关,可她分明知道,出事的那几夜,她睡的极不安稳,子夜醒来的时候,焦尾琴弦沾了几滴血。

        这把琴,像是会吸血的女鬼。

        她狠下心想丢了琴,丢了三次,次次琴自己回来了,崔玉容那时候知道她完了。

        她这辈子都要和这把琴缠上,至死不休。

        崔玉容躲在荒漠里,本想着这样了此残生作罢。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听说旗岭公羊家对自己下了十字杀令,不计后果只要崔玉容一死,闻讯那天晚上,崔玉容做了个梦。

        梦见公羊胥入北疆骑着骆驼问自己借一杯水喝,梦见她和公羊胥夜奔七星河,梦见公羊胥忤逆家族和她成了亲,梦见她为了取悦公羊家长辈深入秦岭取焦尾,再然后,梦就混乱起来了,公羊家死了三个人,焦尾出了古怪,她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旗岭,她母亲浑身血污地立在她面前,问她,“阿容,你可后悔了?”

        醒来的时候星河落在了云后,她躲在西漠已三日,恍惚地盯着头顶漫无边际的星野,面无表情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琴砖在她身旁发出熠熠之声,崔玉容之前一直躲着这把琴,此时嘴角竟泛出诡异的笑,她伸手拿过琴抱起,半张脸贴在琴上,“你想让我去哪?”她厌倦了这种逃亡的日子,她不想这样了。

        四下俱静,崔玉容的声音冰凉凉响在半空中,“苍南,天长。”

        从西漠道天长的一路顺利到崔玉容几乎忘了十字杀令,她在天长城背着琴晃了三日,第三日午后,碰上了在所街街口玩闹的陈文君,崔玉容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摩挲琴砖,可还是顾忌,又往回伸了手,“是她吗?”

        琴身那时几乎就在剧震,崔玉容在所街待了五日,摸清楚陈文君爱财贪钱,便主动找上门要去赁她家的屋子,说自己千里寻亲,想先找个落脚地,愿和屋主同住,陈文君被钱财迷了眼,收了钱就迎了人进门。

        适夜,临近亥时,崔玉容靠在枕头上眯着眼养神,正要入睡时,听见门前有脚步声。

        崔玉容霎时惊出冷汗,藏了把匕首躲在门后。

        门外有女孩子细细密密的呼吸声,崔玉容把耳朵凑上门,听见一个女儿声音絮絮而来,“她好像睡着了。”

        “我们走吧,我有点怕,那把琴好看,她的衣服首饰也好看,可是…”

        “可是什么?住了我家,东西就都是我的!”说话的是陈文君,崔玉容认出了声音。

        她忍不住觉得是天意。

        崔玉容正要开门,门前的说话声却渐行渐远。想来是姐姐拗不过妹妹。

        第二日,是二月的最后一天,陈文君还是找上门来,支支吾吾和崔玉容说她这几日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怪害怕的。

        崔玉容坐在镜前抿了抿额发,转头盯着陈文君温和地笑了笑,“那我能帮姑娘什么吗?”

        陈文君眼睛扑闪扑闪的,脸颊因为激动有些泛红,她没想到崔玉容这么快上钩,赶忙说道:“我想扮成杨姐姐的样子去女儿节,这样跟着我的人就以为我还在家中,”

        崔玉容对外称自己姓杨。

        陈文君见崔玉容不答话,对绫罗的欲望激地她浑身燥热,她想穿好看的衣服去河边放莲花灯,想指着采苓的鼻子说她也有漂亮衣服,思及此处,她又挣扎着开了口:“就一天,不,就一晚就行。”

        崔玉容反而笑了,她脸色添了抹柔和,“不是什么大事,我借你便是。”

        三日后,是大苍女儿节。

        陈文君喜滋滋地换上崔玉容给她的衣裳,坐在梳妆桌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回头瞅着崔玉容笑,“杨姐姐,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崔玉容给她挽了发,她突然发现,陈文君和自己长得很像,身形格外相似,尤其是换了自己的衣服之后,不细看几乎就以为是一个人,她抿唇笑了笑,起身从里屋取了焦尾,“把琴带着吧,给你玩一晚。”

        陈文君接过琴的时候,察觉到崔玉容手有些发抖,她怕崔玉容反悔,接过琴就往外走,“不会给你弄丢的。”

        当天傍晚,换了衣服的两个人先后出了陈家门,一个抱琴往苍河走,手上还有一盏崭新的莲花河灯,一个素着衣裳往望江楼走,手里提着老旧的黄皮灯笼。

        等到入了夜后,崔玉容站在望江楼,借着高楼和灯火遥遥望向苍河边,

        一群穿着普通苍衣的男子慢慢往苍河围了一个圈,幢幢灯影投在河边,陈文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吓得腿肚子发软,崔玉容隐隐约约看见她摔倒在那群人之中,似乎哆嗦着问来人想要干嘛,来人并不应她,陈文君拼命摇头,耳边属于崔玉容的耳坠摇摇晃晃,再然后,苍河起了一个漩涡,岸上少了一个青衣女子。

        天长女儿节夜市还在开着,绕在苍河边上的苍衣人一随二二随三慢慢散了干净,连先前河上的涟漪也慢慢平静下来,崔玉容盯着那个漩涡,明明隔着这样远,可她分明看到漩涡起了又静,看到水里的陈文君用尽力气朝自己望过来,她看见那双眼又是不解,又是骇怕,又是恨毒了自己。

        陈文君临死前都在想,不过就换件衣服换个首饰,怎么就这样了?

        望江楼上,崔玉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多半不会是惊恐的,也不会是诧异的,她早就知道,十字杀令的人早就到了天长,换了身份的陈文君必死无疑。

        崔玉容自北姜出,碰上了公羊胥,以为终生有靠,却不料遇上琴砖,再然后公羊家对自己下了十字杀令,这一路颠沛流离,她早就没有心了。

        崔玉容下了望江楼,天长歌声一片,先前的心悸消退了大半,她持着陈文君给她的黄皮灯笼,踩在青石板上,转身往一条小巷中走,脚步越发轻盈,琴砖随陈文君入了怒水,公羊家以为她死了,十字杀令没了,一切都要结束了不是吗?

        身后的空气细细密密,像沾了蜘蛛网的雨水,晃的厉害,巷口进了个人,脚趾碰在青石板划出响声,很轻,崔玉容一下惊起,露在外面的细白颈部霎时起了鸡皮,她不敢露出什么声色,只侧身靠在起了绿苔的石墙上,抵着墙角的脚尖微微发抖。

        “咯吱。”

        横在巷子里的一根枯树枝被踩断,崔玉容不及细想,转身就往里面跑,天长巷深且长,犹如九曲十八弯,她不熟,跟着的那个人也不熟。

        可崔玉容才跑出不过十步远,便被人掼上狠狠摔在地上,她头磕破,手伸上去沾了一掌血,崔玉容一脸血污盯着来人,忽然就自嘲地笑了出来。

        “杨姐姐,我总觉得有人在偷偷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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