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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吴宫.⑼


风声不知何时止息,日色也不知是何时入室。

        司马芜一夜半睡半坐在十三娘边上,因怕她着凉,自己又脱下里边的夹衫覆在她身上。

        其实天快亮的时候,是最安静又最嘈杂的时候,弦月西行,百鸟朝日,他侧耳听了一会山后动静,又低头看了一眼十三娘。

        十三娘眼睛仍旧紧紧阖上,密而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鼻尖的呼吸声轻而和缓,只是还有些干涸的血渍还沾在唇边,司马芜从边上的铜盆里沾了点清水,用手指轻轻替她擦了擦,他低着头,忽然说了一句:“我似乎见过你。”

        不是在天长,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可是具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却没有半分记忆。

        她轻声呢喃了一句,司马芜以为她听见了,突然不敢再说话,生怕惊醒了她,又怕话被听清。

        满山林都是鸟啼,若不睁眼,真难觉得这是已经荒了百年的古宫。

        其实万物都是,眼下有千百般重要的人或事,等过了百年,甚至只要十年,尘归尘,土归土。

        司马芜低头看着十三娘,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做此感想,可能是这边太安静了,让他忍不住能听一下自己的心鸣。

        他刚刚,一直听到十三娘睡沉之后在喊一个人,听了很多声,可他却没有叫醒十三娘。

        十三娘梦中呓语的其实只有一个人,是她的母亲。

        像一颗石子丢进了湖里,激起一片涟漪。

        司马芜靠在十三娘身边,背后是冰冷的石墙,他素日端正有礼,可到了此时,方才卸下防备,往后重重一倚。

        没有任何依靠,全身心地靠在石墙边。这姿势,很像他小时候,没有母亲的怀抱,往墙上一靠,再一睁眼,天黑了,天又亮了。被他刻意遗忘的那段岁月,此刻又在心底被揭开了帷幕。

        那时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天已经开始亮了。

        十三娘睡的不安稳,这时候一只手顺着里衫垂了下来,软哒哒的,悬在半空中。可这样垂久了手臂会发麻,司马芜伸出手去,把十三娘的手臂往回移了移。

        然后,他怔住了。

        十三娘的手背清瘦洁白,可她的手心纵横交错,全部都是陈年的伤疤。

        苍地有占卜之术,算的命数便是通过手相相看。

        司马芜替十三娘掖好衣衫,抽回了手,侧过头看她,眼角镀了淡淡的日晕,他缓慢地笑了笑:“你也是有秘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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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娘这一病睡的很久,从她半夜醒来一次后,再睁眼已经又过了大半天。

        她是被饿醒的。

        好久没吃东西了,她忽然想起了给李小刀的干饼,是不是好香,能吃一口就好了。等彻底睁开眼,就看清沐浴在日光下的少城主,日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伸手揪了揪青年男人的衣衫,笑了笑:“饿了。”

        因为许久没说话,开口时嗓子有些沙哑。

        司马芜也醒了过来,他倾身摸了摸十三娘的额头,先问了句:“除了伤口,可还有哪里不适?”

        十三娘摇摇头,她轻轻抬眼看司马芜,声音有些委屈:“我饿了。”

        人一病的时候,会变得娇气很多,十三娘从前不是的,从前再多的苦,挨挨就过来了。可这次不一样,身边多了个人呢。

        司马芜冲她摇摇头:“只找到一些果子,涩得很,兔子打了一只,可你不能吃荤腥。”

        说话间,递给她一把小果子,红的是不知名的山莓,还有一些青的黄的不知道叫什么的果子,十三娘歪头就着司马芜的手心拣了半天,拿了个山楂塞进嘴里,随即眉头皱成一团,她把山楂艰难地咽下去,苦着脸央求司马芜:“给我吃一口兔肉吧。”

        边上的兔肉一直在火里烤着,滋滋冒着油光。

        十三娘深闻吸一口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转头仰起脸看着司马芜不说话。

        那眼神里就差写着大爷行行好,给我吃一口吧。

        司马芜叹了口气,转身撕了一块不那么肥的肉送到十三娘口边,低下头喂她:“没有盐巴,可能没什么味道。”

        十三娘张嘴,回味无穷地吃完这块肉,又眼巴巴盯着司马芜。

        司马芜愣在原地,问她:“吃多了伤口发了留疤怎么办?”

        一低头,正对上十三娘雾蒙蒙的眼睛。他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撕了条肉递到十三娘嘴边,“最后一片。”

        十三娘笑嘻嘻点头,柔软的唇不经意碰到了有些冰凉的手指,吃的时候眉梢眼角全是得意的笑。司马芜不知她怎么得了一块肉就能乐呵成这样,等她吃完,他算知道了。

        姑娘脸不红心不跳,又央求了一声:“少城主,再给我一块肉吧。”

        司马芜慢条斯理拿了布巾擦手:“你刚刚说了最后一片。”

        十三娘皱眉捂着伤口,突然装作有气无力道:“那是今天的最后一片。”意思是还有明日后日的一片。

        司马芜放下布巾,转头盯着她。

        十三娘停住了,捂在伤口的手很自然地抬起佯装摸了摸头发,自顾自说道:“今日天还不错啊。”

        正午了,吴宫周围树多,葱葱一片,只觉幽静。天是很好。

        十三娘原本望着窗外,胡诌一句天好的话,可真看过去,竟一下看入迷了。这时鼻尖忽闻的一阵肉香,一颔首,见着一块兔肉又喂到嘴边,她兴奋地大笑,忙作揖道谢:“明日的明日的。”说话间,一口咬了兔肉,真香呀。

        想来她是真的饿狠了,司马芜无端笑了出来:“你这个骗子。”

        他看破了十三娘的诡计,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遂了她的心意。

        十三娘眸里闪着狡黠的光,等吃完最后一块肉,幽幽来了句:“这得一旬吃不得兔肉了。”

        司马芜懒得搭理她,他将东西略收了收,朝殿外走去。

        十三娘拼命往外伸脑袋,这才看清殿外也起了一个差不多的火堆,司马芜将骨头和毛草往那边略整理了下,转身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仰起脸看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防着有人过来。”

        足迹能消,可味道一留就是几日。在外边生了一个一样的火堆和烤架,等人来了,以为躲在佛堂的人早就走了,更不会因为味道再往里间找。

        这些都是独自在外边走的人慢慢摸索出来的法子,十三娘垂了脑袋想:少城主可真是聪明,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天开始暖和了,日光照在身上更是暖融融的,十三娘睡在地上,虽然隔着长衫,但毛草还是有点扎扎的,她扭了扭身子,转头有一搭没一搭和司马芜说她在吴宫的见闻。

        先想起来的是梦里的女鬼。

        “那个姑娘说吴宫出过剥皮案,吴王身边的貌美的宫女子脸都被剥掉了,她说是云娘子月升杀人,月升,今日不也是月升吗?”

        接下来,是第二桩。

        “崔玉容让陈文君做了替死鬼,十字杀令要杀的是她,可她骗陈文君打扮成她带了琴出门。”

        接令的看的是画像和事主描述,有琴,各项特征都像,竟然真的被这么糊弄过去了。

        十三娘说到这里,想起昨夜还心之戚戚:“崔玉容影子忽然不见了。”陈文君和她的本领也突然失灵了,这个地方,哪里都很诡异。

        第三桩,是赵仁河。

        “我先前以为赵仁河是做了伥鬼,可昨夜他和崔玉容在一起的时候,脸上开始有生气,眼珠子也出来了。”

        司马芜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暗黄色的符纸,十三娘狐疑地接过去看了半天,老老实实说:“我看不懂。”

        司马芜坐在她身侧给她解释:“这是借命符。”

        “借命符?”

        司马芜嗯了一声,纤长的指尖落在符纸上:“你看不懂也是正常,这写的是苍梧古字,我也只能认个大概。借命符,是人死前立下的字据,有了这个,能朝人世再借三日光阴。”

        “那代价呢?”十三娘沉默了会,又问道。

        俗话说商人无利不起早,但说实话,世人都是。没有价值的买卖,不会有傻子去做的,何况,这卖的可是命。

        司马芜笑了笑:“卖命的一年抵三日,买命的三日过后,魂魄归卖命的人,不入地府。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乡间怪谈。”

        十三娘呆呆听完,问了一个同样困扰着司马芜的问题:“赵仁河的命,是谁卖给他的?”

        说完这句话,她见着司马芜摇摇头,室内一时有些安静。

        十三娘抬头看着司马芜,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司马芜察觉到异样:“坐起来不疼吗?还是躺着不舒服。”

        十三娘轻轻侧过腰,脸有些红:“这里怪痒的。”她抬头见着少城主一身藏蓝近黑的窄袖劲装,心知底下垫着的是他的外衫,她往边上挪了挪,又说了句:“你帮我挪个位置。”

        应该是哪里睡的不凑巧,正对上了草尖。

        “往哪边挪?你身上疼不疼?”司马芜轻声问了一句。

        “我的腰动不了。”十三娘蚊子似的哼哼了一声,她皱皱眉:“可能有些余毒未清,少城主,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又胡说,”司马芜倾身从她身侧伸出手,二指弯屈轻轻地按了进去,“可有些知觉?”

        有些软,隔着衣衫手指尖仍有些烫。

        “还是没知觉。”十三娘回了一句,声音低的似是耳语。

        司马芜加大力度,往腰深推了一些,十三娘疼的嗷了一声,一声惨叫响彻云霄:“有了有了!”

        司马芜这才放下心,一只手伸出,又道了一句:“得罪了。”说完才探出一只手触到十三娘腰侧,半扶半抱给她换了姿势,末了问了一句:“这会还痒吗?”

        他尽力不敢偏头,可十三娘绵长细密的呼吸声还是慢慢拂过脸侧,有些痒。

        十三娘终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她两边晃了晃:“谢少城主了。”她一下说了许多话,脸上又开始浮起虚汗,但还有最后一桩事——

        “无妄山的来人了,我就是被他们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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