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嫔
崇安三十三年开春，徐答应终于被放出了冷宫。
她听说皇帝卧病，似乎再也不想理会后宫的事了。
莺在堂前，小陆子抱着燕燕，阮嫔身后跟着燕语和小林子。
风太大，刮得她怆然而泣下。
走回偏殿，燕语抹着泪，给他们布筷盛汤：“小主，你可算回来了。”
小林子戳她：“好容易徐小主不哭了，你又哭什么呀，多高兴的事。”
阮嫔给燕燕挑着鱼刺：“高兴上头了才哭呢。”
燕燕来回盯着徐答应和小陆子，涕泗横流：“母妃，陆陆，不走。”
徐答应唤小陆子拿来巾帕，给小姑娘揩鼻涕：“再也不走啦。”
自从徐答应入冷宫，莺在堂的宫女内侍们都跑得差不多了，除了小陆子和燕语，就剩两个外院洒扫的，真叫徐答应开怀自在。
乳娘和小陆子忙个不停，终于把燕燕哄睡了。乳娘仍守着小公主，小陆子却立在偏殿窗外，透过棂花打量徐答应。
徐答应说悄悄话：“进来呀，薛凌云。”
小陆子听得一清二楚，像是被风呛着似的剧烈咳起来：“千万别，二十年没人叫了。”
徐答应转过来戏弄他，素手扒着窗框：“好奇怪，婚书上写的不是你吗？”
见他无奈不答，她又怪责道：“上回跟你提银箍的事，还骗我说不知，真该跟你好好算账。”
小陆子没忍住叫冤：“我跟小主同岁是真的，出生时送的东西又怎么知道？”
“不然……当初怎样也要抢回来。”
徐答应心满意足地戳他脑门：“算啦，你送我的东西够多的了。”
崇安三十四年夏，姚答应病死了，还不出一个月，祺答应也跟着没了。
阮嫔说：“宫里哪有什么痴男怨女，这才叫生死相许。”
徐答应笑：“这二位泉下听你此言，棺材板都要弹起来。”
据说祺答应死相非常难看，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如女鬼。秦贵人疯疯癫癫非要去看，没人拦得住，她在祺答应灵堂嚎了一夜丧，忽然就不疯了。
初秋的某天，秦贵人跌跌撞撞地跑到莺在堂偏殿，瞧见阮嫔、燕语、徐答应和小陆子正打着叶子牌。
她莫名其妙哭了：“我也要打。”
徐答应没拿准她疯病好了没，小陆子冷冰冰的：“你还没跟小主道歉。”
秦贵人撒泼打滚：“我要打，本宫要打。”
她身后蕊珠宫的宫人追过来：“小主，您病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就跑出来了！”
秦贵人被拖着，还在呜咽：“本宫要，本宫要！”
徐答应莫名心下一揪，忽地喊道：“我知道，那箍子不是你拿的！”
秦贵人吞了声，怔怔地瞧着他们，被两个宫人拽走了。
崇安三十五年，皇上驾崩。
皇帝临死前大封后宫，给徐答应又封了嫔。
徐嫔木讷地跪在灵前，想起他曾经很喜欢叫她小姑娘，在满殿哭声中也落下一滴泪。
皇后向来一副病体难支的模样，竟一身庄严玄端，牵着十岁的璟儿上殿，又在一夕间扶持了母家兄长做摄政王。
阮嫔被封作太妃，为了避嫌，几乎跟母家断了来往，父兄更是被夺了实权，授了虚衔。
她牵着徐太嫔的手：“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五岁的燕燕活泼得不像话，拽着璟儿的龙袍：“皇帝哥哥，明天给燕燕封一个长公主。”
璟儿拼命躲她：“你是最小的公主，才不是长公主。”
小陆子将她一把抱走：“陛下恕罪，公主太调皮了。”
“燕燕没有调皮，是陆陆调皮，”小公主在他怀里上下挣扎，“昨夜母妃在榻上亲口说的，燕燕都听到了！”
阮太妃揶揄地捂着小皇帝的耳朵：“儿啊，你还小，听不得。”
徐太嫔对着她信誓旦旦：“清清白白，爱信不信。”
阮太妃眯眼皱眉：“约云，你不行。”
内侍对食徐太嫔头顶问号，扭头望向五品掌事陆公公。
后者不过轻咳一声：“小主们可真闲。”
某日，嗑着瓜子的徐太嫔瞧见小林子给燕语送点心。
她问道：“小林子，在阮太妃那儿升到几品啦？”
小林子撇撇嘴：“反正比不了徐小主的陆公公。”
燕语捅他胳膊肘：“既然知道，还不回端仪宫干活去。”
二人打情骂俏一阵，燕语终于把小林子送走了。徐太嫔的眼神像是黏在她身上，燕语不禁伸手晃她：“小主，您盯着奴婢做什么？”
徐太嫔以手遮面，悄声道：“你和小林子，是怎么……做那事的？”
好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燕语差点喜极而泣：“小主，你们结对食都快十年了，终于到这一步了吗！”
徐太嫔讪讪道：“没呢，我就问问，我们连亲都没亲过。”
燕语恨铁不成钢，给徐太嫔详细解释了一番道具的使用方法。
徐太嫔双脸爆红：“天哪，我无法想象和他……我，我还……”
燕语无情地提示她：“小主醒醒，您女儿都五岁了。”
小公主精力旺盛，成天折腾着徐太嫔和小陆子陪她玩，玩秋千玩到亥时，总算昏昏欲睡了。
小陆子抱着燕燕进屋，徐太嫔拿帕子给他擦汗：“燕燕真胖，再大就抱不动了。”
“怎么着也抱得动，我连小主都抱得动。”小陆子不服。
徐太嫔来了兴致：“你倒是抱我试试。”
小陆子却矜持道：“这怎么行？”
徐太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给燕燕关了门，嘱咐廊前宫人好生守着，便拉着小陆子往她殿里去。
“小主，这么晚去您屋里作甚，奴婢要早些睡了。”
“我屋里就不能睡了么？”徐太嫔耍起了无赖，“快，抱我进殿。”
“又没人管，”徐太嫔拿小手推他，双眸翦水，“陆公公，我可是漂亮的小寡妇。”
小陆子对她毫无抵抗力，无奈将她打横抱起，轻掐她纤腰：“我还没死呢。”
徐太嫔奸计得逞，勾着他脖子笑。屋子里外空无一人，她落下来，搂着他腰，吹熄了数盏灯。
还剩一对红烛微明，摇曳可亲。
她挑开他的衣襟，纤细的指尖游走在他腰腹：“陪我。”
小陆子紧搂住她的背，微微喘气：“你不闹就陪你。”
他凝眸望着她，粉面桃腮，眉眼葳蕤，便在臂弯间的咫尺。
此情此景，似乎从未存在过。
徐太嫔期许地踮脚，盈水的眸子无刻不含情。小陆子心头一烫，低头，补上这个欠下十年的吻。
他吻得笨拙而小心，按着她鸦羽质地的长发，简直要弹出泪来。
徐太嫔攀上他颈项，哭着回吻他。她秋香色大袖堆叠在无瑕若雪的臂间，湿漉漉的眸子款款凝睇，好不妩媚。
二人将将分开，徐太嫔说：“夜长难眠，陪陪我吧。”
小陆子执着她的手：“好。”
一松手的功夫，徐太嫔已除了外衫，踹了鞋袜，游手好闲似的坐在榻边。
小陆子见贤思齐，和着单衣同她睡下，安稳地圈着她的腰。
徐太嫔紧紧贴着他，忽又害怕自己触碰到那处残缺，身形一僵。
她与小陆子，谁都无法直面到那一步的吧。
小陆子似乎察觉了她的拘谨，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发顶：“小主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居然活到了这一天，”徐太嫔望着轻柔的床幔，低声如絮语，“我好开心。”
“我说过的，来日方长，”小陆子抚摸着她，“十九岁那年对着那盆草，我也替小主许了愿。”
徐太嫔扣着他的手，呢喃道：“岁岁长相见，从此便是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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