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楼台雾（五）
那把犀渠匕在空中打了个旋，飞回到暮临朝手中，此时大殿上倏地涌进大批面容僵硬双目无神的幽明禁卫，将他团团围住。
一个“新的”浅苍立于层层禁军后，手中折扇轻摇，青白的脸上挂着笑意，露出两颗獠牙不紧不慢地说道：“天垣君，你僭越了。”
暮临朝徐徐起身，扫了一眼那站满了整座大殿的禁军，轻嗤道：“我道你何时如此有骨气，原是换了一批看门狗。”
“欸，这说的什么话。先前那批木头灵偶一砍就废，又贵又不经用，这批新偶的本体特地被换成了流沙——聚散化形，砍不坏。当然，凭天垣君的本事，应付区区灵偶自是不在话下，不过……”
暮临朝缓步走向他：“不过什么？”
“即便是你，若要对付整个鬼市的幽明禁军，也需费上一番功夫！”他方一动身，浅苍便战战兢兢后退着与他保持距离，加快语速大声说道，“我不要那犀渠匕了！你也别为难我成吗！”
“由不得你。”暮临朝边说边祭出灵剑，握于手中。
浅苍看到他那把剑，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大喊道：“天垣君难道连外面两位姑娘也不顾了么！”
暮临朝眼神一凛，止住脚步。
鬼市巷子里，白竹烟得知换妖血之法后，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知千百满脸不耐地赶她离去，才勉强回过神。
她向知千百道了声谢，踌躇片刻，郑重说道：“烦请先生收好这只青玉镯，待我出去取了金子就来赎回。”
“到时候可得双倍！”知千百挥着手边赶她边说道，“去去去，问完了就别妨碍我做生意。”
白竹烟毫不迟疑：“好，有劳了。”
就在这时，白竹烟身旁突然闪现出十余名鬼吏，黑雾弥漫开来，将巷子两侧出口封死，把她围在中间。
知千百见状一缩头滚进了桌后的大钱袋里，又伸出一只手拉紧封口的绳子，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被独自留在隔壁玉石摊旁的茶茶亦被鬼吏围住，她慌忙看向白竹烟，想跑过去找她，却被鬼吏手中的长|枪拦下。
不久前还对着暮临朝毕恭毕敬的鬼吏领队，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用那双空洞的眼珠子瞪着她，“鬼主有令，请二位到幽明殿一叙。”
白竹烟不明就里，却见那领队一抬手，她与茶茶便同之前那三名迷失者一样，被泛着黑气的绳索牢牢缚住，引魂灯也随之脱手落地，竟是彻底熄灭了！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白竹烟情急之下大喊：“你们干什么！我们可是天垣君的人！”
鬼吏却不为所动，尖着嗓子说道：“带走！”
幽明殿内，鬼主浅苍退至殿门处，见暮临朝不再逼近，便料想到他必是对那二位姑娘有所顾虑，心下勉强定了神，端起架子朝里喊道：“本座劝你死了这条心吧，莫要再提什么闭市，妖兽之事本座自会想办法解决。”
“鬼市遍地都是妖兽零碎，直接清退和闭市有何区别？就凭你那被鬼气吞了一半的脑子，难免被人浑水摸鱼，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多半又是立个幌子便撒手不顾。”
“你！”浅苍气得拿扇子直指他，“胆大妄为不知收敛！几次三番辱没本座，真是岂有此理！我看你就该去水牢里好好反省！给我拿下！”
幽明禁军得令，纷纷祭出绳索一并甩向暮临朝，只见暮临朝手中灵剑微动，破空击出一道月牙形的剑气将绳索斩断，随后手腕翻转挡下迎面而来的数柄长戟，身体借力一仰侧身躲过后方的兵刃，同时剑锋顺势一滑，凌厉地斩向身周几名禁军，而那些禁军却如同沙子一般一击即散，待灵剑离身，又重新聚为人形，竟半点伤痕也未曾留下！
流沙所制的灵偶，果然难缠。
暮临朝不愿与这群杂兵多做纠缠，提气凌空而起，手中掷出数道符咒附于前方一列灵偶面门，而后一剑斩断身周悬着的几盏灵火烛台，用剑脊拍向前方，只听“轰”的几声巨响，整座大殿由此处向殿门间竟生生炸出一条通道！
而那些被符咒缚住的灵偶，除了一颗脑袋，身子悉数被灵火炸碎，再难聚合。
浅苍被灵火爆炸引起的余波震飞了出去，堪堪借力在白昙花海前稳住身形，眼见暮临朝如一道闪电般从殿内袭来，惊惶未定时猛地察觉到身后禁制有变，阴恻恻地一笑，放出一团鬼雾击向他，同时飞身向后掠去。
暮临朝一剑破开鬼雾，抬眼看向花海时，动作却顿住了。
白竹烟和茶茶连人带嘴被鬼链死死缚住，见到他便开始拼命挣扎，口中呜呜作响。那名鬼吏领队收紧绳索将二人制住，被暮临朝一瞥，低下头悄悄退至山石后的阴影里。
浅苍背着一只手，摇开折扇，颇为得意地走向二女身侧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摘去二人脸上的银面具，再一看，竟是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啧啧啧，天垣老弟真是艳福不浅啊，动起手来刀兵无眼，这小娘子要是受了点伤，那不得叫人心疼死。”他凑到白竹烟跟前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响，随后转身看向暮临朝，冷声道，“拿下。”
白竹烟要疯了，眼前这青面獠牙的怪东西简直丑瞎了她的眼，此时的她恨不得以头抢地将自己撞晕过去，也不愿离那丑东西这么近！
她原以为，暮临朝既然敢直呼鬼主名讳，多半私下里与他关系不错，可万万没想到他们二人打架，却连累自己被抓。
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就打起来了？！
眼睁睁看着暮临朝就这般收起灵剑束手就擒，白竹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若是没有她和茶茶，以这人的本事怎会无力脱身。说好的不给人添麻烦，却还是成了负累，万一人家嫌麻烦，不让她继续跟着可怎么办……
被鬼吏带走的路上，白竹烟还没有丝毫畏惧之感，满心想的是如何让道长不把自己当累赘，直到她们被推进了一间黑洞洞的地下石牢。
那石牢里晦暗无光，“扑通”一声，白竹烟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扭了脚，小腿腹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这才惊觉这石牢底部竟是一方没过膝盖的水池！
鬼吏将绳索另一端抛向水牢里，那绳索打了个圈，死死卡在水牢顶端垂下的石柱上。
待三人皆被吊于水牢之时，浅苍在石门外幽幽开口：“天垣老弟就在此好生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给本座道个歉，本座便既往不咎。”
“至于这个好宝贝么……本座就暂时先替你收着了。”他手里抛着那枚发着微弱灵光的须弥芥子，说道，“这‘化灵水’虽说能暂保生魂不受鬼气侵扰，但两位小娘子总归是凡人身，可禁不得久浸。言尽于此，可别让本座失望。”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二女嘴上封着的锁链自行脱落，随后石门紧闭，三人陷入无尽黑暗中。
白竹烟的口鼻终于得了解脱，鬼链冰凉滑腻的触感还残留在唇周，她用力“呸”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骂道：“哪来的丑八怪！凭什么抓我们！”
石门“轰”的一声重新打开，浅苍折身回来气急败坏地盯着她，咬牙说道：“你说谁丑八怪！”
白竹烟仰起脸说道：“怎么，鬼主大人平日都不照镜子吗？您这副尊荣一看就像倒了八辈子血霉，还装模作样挂两颗尖牙，都能把自己戳穿了，好歹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审美怎生得这么差！”
暮临朝：“……”
浅苍气得浑身发抖，连周遭灵气都成了乱流，半晌才憋出声，“哼！亏本座还念着怜香惜玉，原来你跟那臭道士一样没品味！自求多福吧！”
说罢，他重重关上石门，飞也似地走了。
水牢内再次陷入黑暗，白竹烟气得直跳脚，带得池底水花乱溅。
“你最好还是省点力气别乱动了。”
白竹烟：“为什么？”
暮临朝缓缓说道：“此水名为‘化灵水’，但凡浸入其中，灵力便会被化灵水抽取，且时辰越久水位越高，直到七日后没过口鼻，最终灵力枯竭窒息而死。你越动，水侵蚀得就越快。”
“什么！？”白竹烟大惊，急道，“那咱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暮临朝：“化灵水会限制灵力，我也无法。”
“那你为何还如此淡定！”白竹烟哀嚎一声，“你不是号称差点铲了鬼市的‘天垣君’嘛，怎么还会被关在这种地方？你惹了他，跟我们又有何关系！”
“唔，入市名帖上你们与我登记在一处，他自然会认为我们是一伙的。”暮临朝一挑眉，“后悔了？”
白竹烟欲哭无泪，方才还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暮临朝心有所愧，现下一看，反倒像是把自己赔了进去。
她本想劝暮临朝就此服个软，给那丑八怪道个歉就算了，但转念一想，以暮临朝的性子，要是知道“服软”二字怎么写，现下也不至于泡在这破池子里。
不过，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困于此。
想至此处，她放缓了心态，轻哼一声：“才没有。”之后便也不再作声。
三人被绳索吊着只能直直站在水里，如此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水牢中仍旧安安静静。
白竹烟觉得有些憋闷，本想活动一下站得发麻的腿脚，右腿上的旧伤却又针扎似的疼起来，正担心伤口被这化灵水感染了，随即她脑子一嗡，渐渐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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