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满地红
满歆有意的遗忘她是下一代西域圣女的事情，满贵更是能不提便不提，给她以绝对的自由。
尽管如此，好日子也只过了两天。
第三日，满歆上工回来，连戏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奔向满贵的厢房。
之前在为官倌唱戏时，她只觉一阵心慌，当时她都险些唱岔了，好容易挨到放工，自是顾不得其他，看一眼也好放心。
这一眼看得满歆是泪流如雨下。
杨木床上，洗得发白的被子里被踢到一旁，满贵缩在床的一角，一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已经是十一月上旬，天气寒冷，他却热出一身的冷汗。
“老爹，你怎么样？”
满歆想扶起他坐好，奈何，已经很瘦的满贵似是僵硬了一样。满歆心里一咯磴，颤着手，往他鼻下放，半晌，满歆才松下担得半高的心。
还好，还有气儿。
只是，现在耽搁不得，必须得送老爹去医馆。
等她借好酒楼买菜的板车，拉着老爹走遍平远县城里的医馆，好性儿的会劝她，“早点给你爹准备后事吧！”，脾气暴躁的，会冲她喊“大晚上的，你带个要死的人来，是找我晦气吧？”。不管是哪一种，满歆得到的消息都是——满贵是没救了。
叫她放弃给满贵治疗，她死也不会应，拖着满贵回了酒楼，跟掌柜的结清了工钱，拿了仅有的五两银钱，就要带满贵走。
掌柜的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撑起一家老小，很是不易，便做主将板车送给她。省了她大几十个铜板。
“歆儿啊，我看你老爹是不行了，你何苦为难自己？”掌柜的看不过去她倔强的、悲伤的模样，便想提醒她，早点放弃，还能减轻点负担。
满歆苦涩地抿抿唇，所有的人都希望她放弃老爹，是他们不能理解，老爹给予了她最真挚的父爱，最温暖的家，她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放弃。
“多谢掌柜的帮衬，有机会，满歆一定会回报掌柜的。”又自嘲的一叹。以她目前的状况，回报人家，未必有那机会呢。
掌柜的见留她不住，也不好再劝，递给她一盏灯，道，“那你行路小心些，快去快回吧。”
满歆含泪辞别掌柜的，一路向帝都而行。
夜晚的路并不好走，即使有灯笼照明，也是磕磕绊绊、晃晃当当地走到帝都。一路上，满歆几次停下来查看，满贵都没有醒来。
一大早，城门才开，满歆推着车总算赶上了早班人流，她擦擦额头的汗，大冷天的，难为她一个人，行走几百里路，生生将人给拖来了帝都。
满歆心急，老爹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她不敢有所耽搁，哪怕她现在身上已经软得无力了，还是坚持往东城方向走。
“喂，小姑娘，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啊，撞到我了。”突然，一个尖细的男音将埋头苦干的满歆惊回现实。
“啊……”她半天没回神，她明明走在路中间，怎么可能会撞到他？她只急着去给老爹治病，哪里有心思管旁的事，便打算和事佬般地道歉，“这位大哥对不起，可能是我走得太急了，不小心撞到您了，我给您道歉了。”
她把肩带往肩上推了推，再微弓着身子，算是道歉。
男子冷哼一声，“哟，这就算完了？小爷这腰都被你撞轻了，你怎么的也得表示表示啊。”
满歆不傻，在临江仙酒楼里见的事也不少，这等无赖骗银子的事，她也见过，哪料到今日轮到她呢。
“这位大哥，你可要做人讲良心，一则，我并未撞到你，我不想和你闹，你也不能赖上我吧？二则，你也看见了，我家老人等着去治病呢，哪里有钱给你们花？如若你一定要闹，那同我去衙门吧。”满歆气得不行，这人找事也不挑个时间，她没有那么多功夫同他闲扯。
男子这回奇芭了，他学着老妇人一样，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哎呀呀，要出人命了，我这身子一向不利索，也尽少出来溜达，今日天气好，我想着出来活动下身子骨，没料到，现在的年轻人，撞到人却耍赖，不认帐啊!乡亲们啊，你们可要给我做做主啊，哎哟哟，我的身子……不得了了啊，她撞得我动不了了……我的天啊！”
一开口吧啦吧啦个没完，完全不给满歆开口的机会。
满歆哪里见过这阵势，她荷包里也只余下五两银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老爹呢。要是平时，她兴许看他可怜，给他点银子花花，只是现在，不可以，这是老爹的救命钱！
“这位大哥，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满歆对着男子失望地摇头，又对周围逐渐多起来的人道，“乡亲们，你们可要为我个孤女做做主啊！”要比人单势薄，她也会。
“我的爹爹年头就病了，如今病入膏荒，为人子女的，总要孝敬老人，我一路夜行而来，就为了将我老父亲治好。大家可怜可怜我年纪轻轻，一路不易，就算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他，也没说过不给他治，只求他跟我一同去医馆，该出多少，我丝毫不占他便宜。”满歆只想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真话假话一起说出来，只求人们多点怜悯心，好让她走。
果然，一些年纪大点人的开始对着中年男子指指点点，中年男子环顾一周，然后微低着头，朝一个方向微微撇撇嘴，对着满歆又哭，“小姑娘真会信口雌黄，明明是你撞到我，现在看我年纪大了，便想以你年幼哄骗众人，再者，你说去医馆就去医馆，要是去了，你不给银子，我还能再找你麻烦不是。我不管，你今日不给，我就不让你走。”
说着便躺在路的正中间，行人走来走去可以，但像满歆这样，拖着个车的，怕是行不动了。
“你……”满歆气得不行，这人，真是够了。可是他不让开，她又走不了。
此时，人群中又走来一批人，像是看笑话，又像是劝和，一部份人朝着中年男子而去，两个年轻点的少年人，往满歆这来，口里说着，劝她多少给点。
满歆满意注意着中年男子的方向，只等着他起来，她便拖着车硬闹过去。
而过来劝满歆的人，一人压着一边车柄，搞得满歆手酸得不行，瞪着两个嘻笑的人，“你们快放手，压得很重不知道么？”
那两人也好说话，她开口后便放了，劝道，“姑娘，你看看，人家也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你又撞了人家，多少给点，就是那么个意思。对吧？”
满歆看着两人不像是来劝和的，看他们盯着她腰上的荷包，倒像是跟路中间的男子是一伙的。
“你们够了啊，我说了，他要是撞伤了，我们一起去医馆，该多少是多少，多余的没有。”满歆一句不退，她也不能退。老爹已经一天没醒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她哪里敢乱使银子。
两人见说也说不好，劝也劝不动，便与同伙们对了下眼神，也不多话，一人压住满歆的手，一人去抢她腰间的荷包，一到手后，便作鸟兽散。
满歆被压着手便反应过来。可她肩上挑着板车的绳子，等她将车停稳，放下车带，拿着荷包的人已经走远了。
满歆气哭了，这群强盗。还好，还有那躺地上的中年人，大概真躺下去，他一时没起得来，才跑了两步，便被满歆自后面拉住了。
“不准走！还我荷包！听到没有，还给我荷包啊！”满歆都有些歇斯底里地对着男人吼。
她虽才十来岁，个儿却不矮，都到中年男子肩头了，一通吼，倒是将男子镇住。半晌才嘻笑道，“小姑娘，你看吧，善恶终有报，叫你不给我银子治病，被抢了吧，活该啊你！”
满歆气得心都肿了，还有比做贼的喊捉贼的更郁闷的事么？“你们明明就一伙的，要是你不还我，我便拉着你去见官。”满歆没法子啊，她只能想靠做官的来吓吓这群地痞。
中年人却像听了个大笑话一样，“啊哈哈，真是笑死人了。真是没见过世面啊。告诉你吧小姑娘。我们就是靠讹人钱财混日子，做我们这行当，没点后台，谁敢干啊？你没看见周围的人么，只是敢指指点点，谁敢靠近一步，真是单纯。咱们头儿是齐王管家，哼，你去官府告去啊。不要说什么齐王现在被拘了，告诉你，那是圣人对咱们王爷的特殊关爱，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的。不要以为咱们王爷不在，你就能告倒我们，去告吧。”
然后，他又凑到满歆的耳边道，“看你还有几分姿色，想要银子的话，我把你举荐给都城尉黄大人，他可是我的好哥们，怎么样，去侍侯我哥们，那是能吃香的喝辣的哦。”
满歆听着又气又急，这打又打不过，告又告不过，结果还被人家调戏一顿。
她该怎么办？想不到办法的她只能以泪洗脸，紧紧捉住中年人的衣服不让他走。
此时，一旁走过来一人，一拳打在中年人身上，将中年人揍倒在地。
满歆回头一看，居然是老爹。“老爹，你好了？”满歆高兴得无以复加，只要老爹好了，丢几两银子都没事。
满贵回头对她一笑，话还没落，就被人掀番在地，不知何时，周围又聚集了一伙人，对着满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满歆上前推开打满贵的人，却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立马以狗趴式跌倒在地。满贵从人群中看到满歆倒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人群中钻出来，扑在满歆身上。
不过十息，周围的人才散开。满歆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眼前都是地上铺满红色的鲜血。
她口里低喃，“老爹……老爹……”
不管多久，都没有人回应她。
哭着翻身起来，扶住老爹的被揍成猪头的脸，抹掉他嘴角的血沫子，颤抖着手，盖上他不瞑目的双眼。
她哭得不能自已，“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明明她是想救老爹的，却最后，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交待，便以这么残忍的方式离她而去。
一整天没有休息地急行路，又怒急攻心，亲人逝去。连番打击下，她终于没抵住，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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