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又是人生的第一次
第二天，成家很早就去上班了。平时的这个时候，他还把我抱在怀里，手放在我胸部握着，时不时按几下。今天，我要他陪我去看医生，他很早就走了。出门的时候，连门都关得很轻。仿佛怕我醒来，叫住他。
我上网查了一下附近的医院，不知道该去哪一家，不知道哪一家才不会遇见熟人。这个城市不算太大，但遇到一个就等于遇到了所有人。想了想，决定去一家位置偏僻的小医院。二十八岁，一个人去医院看人生的第一个小孩，一个可能保不住了的小孩。公交车往郊区开，我的心也跟着公交车一起晃动着。
到了医院，人不是很多。挂号的窗口排队的人，一只手数得清。挂了号，照着指示标找到了妇科门诊。门诊里，只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医生，戴着眼镜，在看手里的一本病历。我站在门口，等她喊我进去。
“你进来。”她对着我，喊了一声。我的脸一下子火烧火热。
“怎么了？”
“我怀孕了。”我尽力压低声音。
“想看下多大了，是吗？”
“啊？”
“是不是来看婴儿多大了？”
“哦，是的，是的。”
医生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病历，又看了看我，写了一张单给我，叫我去做血检和尿检。我接过单，低着头，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半个小时后，我拿到了结果。结果单上的两个字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阳性。
我回到楼下，把结果单给门诊医生看，医生一看，抬起头就对我笑，“恭喜啊，你真的怀孕了。你的年龄正好。”
“医生，我，我，这个孩子，不要。”
“你这么大了，有了孩子不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男朋友说，不要。”
“他在哪，把他喊过来，我跟他说。我看你也是有知识的人，怎么这么傻呢？”
“他在上班。”
“你叫他现在过来。”医生突然有点气愤。
“他不来怎么办？”
“他是让你一个人来打胎吗？你这找的是个什么男朋友？如果我是你，到了这个年纪，只要孩子健康，一个人都可以生下来。你给他打电话，真是没见过你们这么不懂事的。”医生的声音那么大，诊室里外的人都听见了。我被她说得不敢抬头，只好从包里掏出手机给成家打电话，心里存着一丝温柔的幻想。
成家接了电话，语气有点不满，问我什么事。
我说，医生找。
“医生找我干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
“你说什么事，不要耽误我时间，我现在很忙。”
“你过来一趟吧。”
“你他妈的，什么事不能说吗？你要死了吗？”
“死不了。你过来吧。”说完，我挂了电话，走到一楼的候诊区等他。
一个半小时后，成家过来了。他说他搭错了车。我们一起上楼见医生。
“医生找我什么事？”
“医生跟你讲。”
我把成家带到医生面前。医生用眼神向我确认，我点了点头。
“小伙子，你女友说你不要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
成家略带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嗯”。
“你们俩长得这么好，孩子生出来多漂亮聪明，怎么不要呢？”
“还没有准备好。”
“养一个小孩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再说，你女朋友现在就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是我们的事。您不用说了。”说完这句，成家拖着我往门外走，医生追上来，把我的病历递给我。成家一口气把我拖到医院大门口。
“你这来的是什么狗屁医院，你直接跟医生说打胎，不就完了？你把我喊过来，是觉得我没事做，整天就围着你转吗？艹。”
“你回去吧。”我不想再面对成家发怒的脸，非常丑陋。
“你一个电话让我来，来了什么没干，就让我走。你来这么差的医院，是想害死自己吗？出了麻烦，又来找我，是吗？”
“你说，去哪家？”
“立交桥下那家。”
“你准备公开我们的关系？”
“去打胎啊。跟我们什么关系。”
“你回去吧。”我从口袋里掏出零钱，往公交站走。
“你去哪？”成家追上来，紧紧捏住我的手腕。
“去你说的那家医院。”我甩开成家的手，继续往前走。虽然身上多了一个人，心里却突然感觉轻松起来，也许是意识到，成家并没有打算跟我一起承担。上了车，人很多，我伸手去抓头顶的吊环，车晃了一下，我抓了个空。一只手挽住了我的腰。我转过头，是成家。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我，在摇晃的车厢里，摇来晃去。
下了车，成家跟我说，有事给他打电话，便急冲冲地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门口。我的心又狠狠地痛了一次，因为我发现这家医院在他公司附近，他不过是跟我一起回公司而已。我很想蹲下来哭，但是理智跟我说，要站稳继续走进去，看看肚子里的小生命。
我把衣服的领子提了一提，走进了医院。
这家医院比较大。人也明显多了。不管是挂号缴费检查，都排着长长的队。我又经历了一次基本检查。终于见到医生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女医生。她是东北人，一开口就听得出。
“这孩子你确定不要？”
“嗯。”我迟疑了一下。
“你确认不要，半个小时就可以安排手术。”
“医生，我想知道它多大了。”
“你去做个B超。我给你开单，你交完钱，就去排队。检查完了在外面等结果，然后拿结果回到我这里。”
“好。”外面还排着一堆人，我不敢耽误时间。
我跑到二楼交了钱，再跑到五楼排队做B超。护士递给我一个杯子，要我去接水喝。虽然不知为何，我还是照做了。轮到我了，护士让我脱下一边的裤子，躺到检查床上。她手里拿着一个柱状仪器，举在我面前。我躺了上去，按要求把腿屈了起来，她的仪器伸了进来。我咬着嘴唇忍住痛，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胎停了。”
“啊？”
“胎停。”
“什么意思？”
“你的胎儿停止发育了。也就是，死了。”
“为什么？”我的心往下一沉，眼泪冲了出来。
“原因很复杂。”
“它多大了？”
“5周多。起来吧。”护士递给我两张卫生纸。
走出检查室，我终于忍不住了，拿出手机给姗姗打电话。姗姗默默地听着，听着我口齿不清的哭诉。
“娣娣，坚强一点。也许，它是来告诉你，你和他不合适。”
“它有5周大了，快6周了。”
“娣娣，我知道。它是个小生命。你还在医院？医生怎么说？”
“还在等B超检查单。等下去找医生。”
“需要我陪吗？你在哪家医院？”
“我在成家这里。”
“让他陪着你，让他给你买点营养品。”
“姗姗，我很怕，我害怕手术。”
“我知道，需要我来吗？”
“不，我只是怕。”我不愿意好朋友看到我狼狈憔悴惊恐的样子。
“成家在你旁边吗？让我跟他说几句。”
“不在。”
“他没陪你？”
“他说等下手术时再来。”
“娣娣，如果你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了，我真的看不起你，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他来过一次，看了我再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在维护成家在朋友前的形象。
“你先好好检查，有事给我电话。成家那个王八蛋，别让我哪天碰到他。”
“好的。谢谢姗姗。”
“娣娣，你手机给我开着。”
“好。”听到姗姗的声音，我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检查单出来了。我从护士手中接过来，扶着楼梯慢慢往楼下走着。突然我意识到我肚子里的小生命已经没有了，心又痛得揪了起来。可是，我不会跟成家说的。他根本不在乎他，他根本不想接受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了，他肯定会高兴地笑出来，说，看吧，我说打掉是对的吧。我不会让他得意的。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往楼下慢慢走着，每一步都像走向灭亡，但每一步又像走向力量。恨的力量。
到了诊室，我把检查单递给医生。她认真地看着，并不跟我说话。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对我说，“你什么时候手术？”
“尽快吧。”
“无痛的，等一下就可以。”
“这么快？”
“越快对你越好。”
“真的不痛吗？”
“手术过程打了麻药，不会痛。麻药醒了会有点感觉。”
“不会很血腥吧？”
“你看不到的。”
“我考虑一下。”
“把你老公叫过来，让他去交费，你去做心电图。”
“他，他还在上班。”老公？我的老公？
“那你明天来吧。最好是今天做了，很快，不用明天再跑一趟。”医生的语气很轻松，我的腿已经软得只能坐在椅子上了。
“我还是明天做吧，明天和他一起来。”
“你自己决定。先去把心电图做了，明天直接来手术。”
“好的。”
“放轻松，明天和老公一起来。不耽误他多少时间。去吧。”医生说完，便转身走入里间。
我拿起自己所有的资料，手脚冰凉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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