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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庙堂之高 中


  萧歌站在后面为我捶肩,稍过去一时,已入夜,天色尽黑。便唤来苏墨陪着,又叫了一名识路仆僮,三人一道儿去拜会贾似道。

  贾似道堪称我的授业恩师,但这回朝堂之争,屡示意我助其一臂之力,结果发现我居然与他意愿背道而驰,那心里老早冒出一团火,见我来访也没什么聊的,神色间冷冷淡淡,不言谈间天马行空地一阵乱吹,最后指着他的半闲堂问我:“子清,这房子不错吧?”

  “富丽堂皇,细微处见真工夫。”我低头端详一座青铜方尊,说道:“初时只见富贵荣华,引以为豪强人家,而现在终知道丞相温文尔雅,布置饰物皆是清新别致,细微处见雅趣。”

  “呵呵,子清有趣,倒看出这层意思。来来,别看那蠢东西,来看看老夫背后的。”他牵了我手走过一边,指着一大排廓架正中间,笑着说道:“晓得这个东西么?”

  听他说得珍而重之,仔细看过去,那件玩物是玉器,高约一尺有余,由一块青墨玉,一块乳白玉,缕空拼贴呈花卉形。走近些看,这件立体缕空的玉花,还雕塑细小的作揖和尚,和尚边旁又有一只小小羊儿。其他地方则布满一条条纠缠的枝桠,便是枝头上一朵朵展开的花瓣,竟然能看清楚蕾裹里生出的,细若丝线的花蕊。

  我不由赞道:“巧夺天工啊,竟有人雕出这等玩物。啧啧,精美绝伦,美轮美奂------”

  贾似道笑道:“它叫‘春水秋山’。瞧瞧,花儿是春天里的桃花,那和尚站着的山么,自然就是秋天里的山了。呵呵,此物世间仅这一件,确实举世罕有。子清若喜欢,便送你吧。”

  我伸出手去摸那件“春水秋山”,温润玉石从掌心溜过,就象抚mo着姑娘光滑柔软的肌肤,一边笑着回答:“子清怎敢夺人所爱。丞相大人将它摆放在架子正中间,可看出对它珍重极了的。子清再无知,却不敢这等不自量。”

  贾似道唤来老仆江满子,要了一方布巾,轻轻擦拭着玉器,还往上面呵口气,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可珍重的,比得上老夫赐予你的将军之位么?”

  “春水秋山”早被下人擦得干干净净,贾似道却很不满意,将布巾递还江满子,训斥道:“你都是怎么指使下人的?看他们都懒成什么样儿了,连个东西都擦不干净。哼,拿我的例钱,吃我的粮食,却不为我办事,当真恼人得很。”

  我静静地听着,对江满子瞄来的眼神视而不见,转身走回椅子,笑着说道:“丞相大人勿怪,大家办事嘛,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以后有错即改便是了。”

  贾似道闻言却无反应,吩咐江满子:“再掌两盏灯,这屋子够暗的。”

  这才对我说:“子清,老夫自芜湖就对你有许诺,荣华富贵,高官厚爵,老夫自然给你一个锦绣前程。瞧瞧现在,两年时间,你成了当朝二品大将军,帐下猛将如云,手握十数万大军。想想吧,这可是老夫给你的?”

  江满子已将灯点着了,溜去门边关上这座闪耀通红烛光的半闲堂。便在烛光里,贾似道抖动锦衣下摆,正着脸坐回椅中,却不看我,反而玩弄起一枚白玉老虎模样的镇纸,“子清,这次朝会来得太急,不容老夫与你交通便开始了,因此你才在垂拱堂与老夫厮辩。刚才说那一番,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也别往心里去,老夫自然明白你身为武将而有力主作战的决心,并非有意与老夫作对。武将么,当然渴望打仗,渴望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大胜利。”

  他说道这里,脸庞突然起了生动的变化,嘴角泛出一丝笑意,抬起头来,专注地盯着我,赞许道:“子清天资聪慧,行事无有不成功的,为朝庭在长江打下一片极好的场面。老夫没看错人,总算为朝庭荐得一员能吏,一员大将。”

  话锋一转,“子清勇猛过人,与北敌抵死相抗自不错。老夫前些日也作此想,如你等一般,在朝堂中努力克制和谈声音,力主抵抗。可现在湖州丢失,独松关再陷,临安府无险可守,被三路鞑子攻克不过早晚。审时度势,量力而为,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便在谈判里取得,何乐而不为之?只担心一力主战,破了全盘大局。”

  我不说话,脸上保持微笑,只静静听着。贾似道便问我:“子清,你说老夫的道理是否对了?”

  我的笑容消下去,咳嗽一声,答他:“丞相对子清有恩,子清能立于庙堂,全凭丞相一力主持所得,子清心里明白得很,也感激得很。而和谈么,那是有道理的,也有它说得过去的逻辑。但子清想,一味地避战求和,恐怕失去了丞相调我回临安的原意。”

  我先回了他关于芜湖密唔的话题,再稳住他的心,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先不管贾似道相信与否,在心里笑道:呵呵,昼时的猜想果真如此,贾似道不敢与我决裂,他主动地弥补我们的关系了,甚至为朝堂里的分岐找出理由,即是我刚回临安,未与他通气,方才闹出政见相左的矛盾。

  这个自圆其说的理由不错,谁也挑不毛病。我也不愿意与贾丞相公然撕掳,当然会给他一台阶下。不是想要议和么,那借着这由头回他吧。

  “因此子清在不晓得丞相意思的情况下,才有了垂拱殿的说法。就现在看来,这说法也有道理的。丞相想想,你调张世杰和我回来,仅仅是保卫临安么?保卫住了临安,伯颜就会同意和谈了?我看不是这么一回事。”

  江满子远远的站在角落里,听我又开始为丞相出主意了,便和芜湖、扬州的时候一个模样,迈着细步往里凑,脸色一片欣然,似乎为已享爵二品的骠骑大将军,现在能对家主再次效力而高兴不已。也许他还在想,这位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以前出的计策百试百爽,这次肯定差不了,定能为家主献上大功劳。

  贾似道没有动作,只看着我,眸子里不停跳动的烛光,却让我读出他的希冀。

  嘿嘿,他相信我仍在为之效力?不然他不会郑重成这付模样。

  我斩钉截铁地说了八个字:“持续作战,以战促和。”

  这样说着,我直直盯着瘦削的贾似道,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恶狠狠的味道,“只要把鞑子打得鸡飞狗跳,歼他几支队伍,杀他几万人,则丞相的和谈容易之极,成了举手之劳。相信子清吧,子清四万人马能取下建康,如今有张世杰相助,有朝庭禁军补充军力,打垮伯颜还不是难事。”

  江满子越凑越近,白发苍苍的脑袋几乎要探入我与贾似道之间的空档里,嘴唇紧紧闭着,抿得一片苍白,没有丝毫血色,死死看向我的眼眸在烛光中象要燃烧起来,射出股股热切的光,光芒里流泻出毫无顾虑的崇拜。我知道他早被我的战绩所折服,更知道我的每一个计策都让贾似道权力益见稳固,也许,徐子清在这位老人心中,成了一尊高高在上的神了吧。

  红烛飘摇,半闲堂里充溢着血一样的红光。贾似道不言不笑,静默得如一座瘦小的木偶。良久过去,他好象从梦中醒来,努力张大了嘴,说道:“伯颜南下之兵三十余万,大宋不过十五万卒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怎么打?”

  他犹豫不决,甚至我明白他快被现实情况压弯了腰,便轻轻吐出三个地名:“建康,镇江,太平!”

  我提醒他,建康、镇江、太平。在攻打这三座城市时,我同样无钱无粮,兵势同样弱于元军,但我仍然取下了它们。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他,昨日已知道北洋强盛,解来几十万钱钞,几十万粮草,帮补军队资费,对我还不成难题。

  江满子突然冒出句话:“将军神武!”语气充盈着挡不住的钦佩。我明白,那些战绩不但使江满子惊为神来之笔,便是全天下也为之倾倒。

  贾似道终于抬起头,有些下垂了的丹凤眼死死盯紧我,又问道:“老夫主和,陈宜中主战,可明日就让老夫附和他的意见,不见荒唐?”

  “此为国家大事!借丞相一言,老成谋国,不为恩怨而废政。”

  他笑了笑,白皙枯瘦的手轻轻敲打椅旁的案几,在烛光摇曳里,让我看见手背上分明长着几粒暗黄的老人斑。

  六十有余的老人微笑着,笑容将刚才还布满脸庞的阴郁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轻松起来,有趣地看着我,说道:“老夫相信你能打败伯颜,进而取得和谈的优势------呵呵,子清在扬州似乎有了中意的女子,那女子还是李庭芝的独女,是吗?”

  我猛地一怔,他怎么知道我对李元曦相好?在此当口,他不理睬我的谋国之策,偏问这问题是什么意思?还有,他对以战促和有定见了么?

  贾似道不待我回答,端过茶杯朝上扬扬,江满子在一旁轻轻说道:“大将军,夜已深了,请回吧。”

  按住心间的猜想,被贾似道送出大门。他掉头往回走,却又说道:“饮水思源,记着常常来看一下你的老师。”我便一弓腰,恭送他入了府内,才苦笑着离去。

  苏墨已等了半天,见我出来,说道:“宜中丞相府还去么?”

  我想了想,摇头说道:“不去,去了反多些莫须有的烦恼出来。叫僮儿带我去世杰都督府吧。”

  是去不得,贾似道的耳目能达扬州,知道我在那里的一言一行,这临安城么,那更得小心。如果他知道我刚从府里出来,便慌不迭地去拜会他的政敌,天晓得他会怎么想。而张世杰和我同为武将,并且在贾似道府中我曾说过,要与张世杰并肩作战,拜会他,那是说得过去的。

  三个人便往张世杰住处赶,没想到也没有热情接待。这个自恃武功的将军不但对我这新进之人满是轻视,就算文天祥也不在他眼里。听他不断抱怨,倒知道朝庭前几月还曾防备着他。

  几可称南宋未年第一名将的张世杰,原是金朝将领张柔的部下。张柔降元后,张世杰率部投宋,初时驻守郢州。后又奉勤王令领兵入卫临安,途中收复了饶州。即使这样,太后和右丞陈宜中,因他来自元军后方,恐其军中多有叛将、奸细,就不加信用,竟把军队放置城外一月之久。

  他的这种待遇与我回临安接受的大礼相比,当真天壤之别,此人心中的不平衡可想而知。幸好张世杰抱怨归抱怨,字里行间仍透露出对大宋的忠诚和热爱。

  离开张府,明月已到中空,深更了,哪里也去不得,便拖着疲乏身子打道回府,。

  而那帮终于得闲的将领,便如放羊一般不受管属,直至午夜才归府。大多数人第一次到皇城,竟把全临安逛荡了个整遍,个个疲惫不堪,回来后大呼辛苦,到了各人房中,脸脚都不洗,倒床便睡。

  第二日起床,萧歌把他们叫到中厅,一边招呼侍儿准备早餐,一边训斥诸人懒散。说多了,尹玉便笑她:“小姑奶奶少说两句好不好?怎么现在越来越象管家婆了,是不是依仗咱家公子欺负我们啊。”

  包圭一向寡言少语,这时也忍不住趣道:“都是大将军惯的,害得我们头上有了个主妇。”

  再过些时间快满十四岁的萧歌,懂得他们取笑的意思,闻言大羞,红着脸嗔道:“包圭给我记着,少不了让你吃些挂落。”

  许夫人最爱这姑娘,帮着喝斥说话过分了的包圭:“大舌头,还想不想萧歌帮你在大将军面前说说好话了?”

  包圭假装害怕样儿,揖让道:“小妹妹发善心,大哥哥说错了还不成么?”

  哥哥萧吟拉着胡应炎,在一边儿笑,说道:“包大哥头顶上真要有了妹妹这样的主妇,不知修了多少世的福。”

  绝没想到亲哥哥也帮着外人取笑自己,萧歌小脸越发红了,撑着身子要数落哥哥两句,终究挡不住羞意,掉头逃进内室。只在碎步移动中,让人发觉嘴角那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尹玉便帮包圭,冲许夫人叫道:“瞧瞧,小姑娘还用你支扶着吗,自个儿怕是乐坏了。”

  此话合着萧歌佯怒的表情,逗得这屋子里的人一阵大笑,在这浑然之间,大伙儿几乎全忘了昨日的政争,以及今日还要继续的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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