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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庙堂之高 上


  连日行军早已劳累不堪,受领筵席又喝醉了酒,回府后再与众人畅谈半夜,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床来。

  秀王和文天祥叫萧歌好几次,让她催我,总是被她借公子宿醉为由挡住了。心也是好的,想让我多睡一会儿。只是昨晚在宴席上,谢太后便定下今日早朝,哪敢去得晚了。匆匆洗漱过了,牵了马匹由着秀王领了一众人等往大内急驰。

  一路沿城中心处的御街,快马加鞭直往大内方向赶。过了宽阔的朝天门,雄伟巍峨的森然皇城一重重一进进便闯入眼帘。

  自朝天门以里,这一段御道是大宋王朝的统治中枢。大道右侧依序列排着朱檐碧瓦、雕梁画栋的长庆坊、保民坊、天庆坊,再是真武庙、大庙,而后三省、六部,直至侍阁廊。左侧没有这么繁琐,只在大内和宁门墙根下列排侍进阁、四方馆、内司东库。

  在朝天门下马,宦官将马匹牵入驷院。步行走过这一段笔直宽广御道,到了大内入口和宁门。一名低眉善眼的老年公公在那里等侯了多时,轻声埋怨道:“怎的现在才到?三宫上朝已驾临,百官也是早就到了。”秀王打了个哈哈,却不回答,只在袖笼里拿出一串铜钱递去。那公公便笑逐颜开,躬了腰领着往里而行。

  也难怪他高兴。彼时的南宋,经过历次“买公田法”、“经界推排法”摧残,造成农村憔悴,脂膏枯竭,乡民破产日益严重,农业基础被破坏掉;二是经济上为筹军饷,屡改交子,滥发纸币使物价飞涨,出现“会子日增,现钱日削”的现象。第十八届交子,币值一贯的纸交尚能换千文铜钱,到贾似道改第十九届金银交子时,一串贯只能换一百枚铜钱不到,交子贬值了十倍。因此铜钱散在民间,皆不愿换用纸币。加之关卡苛急,征税不止,致使市井萧条,大城市商店白天闭门;百工技巧,转辗工作,却为薪饷低廉所困,无以为生。城市工商业遭到破坏,使南宋经济日益陷于崩溃。

  宋之一代是以铜钱和白银作为钱本位。在神宗年间,南宋还有六百万贯文铜钱,到未年,仅有五十万贯文作为交子的资本金。于是民间自不敢将铜钱交出,去换取日益贬值的交子。在临安市面上更难见得铜钱作现金交易的。这也是老公公收到小小一串铜钱高兴如此的原因。

  不去理会他的小小心思,一行人只管往里走。穿过徘徊幽遂的重重深户椽门,终于到了议事的垂拱殿。

  进了堂皇辉耀,满目琳琅的巍峨宫殿,那里已有百名大臣静静等待南宋德佑朝中之功臣、有数猛将、堪称国柱的冠军大将军到来。

  我皇皇然跟随着老公公踏入鸦雀无声的朝堂,刚将黑面白底官靴点在御道上,殿堂厢房处倏地响起司礼乐音,嗡嗡狺狺绕梁徘徊。洞开的朱门左侧出现个红衣黑帽的司仪官,来到面前,朝迟到诸人弯腰行礼,将手往前一带,示意我们跟随他前进。

  穿过林立两边肃穆的臣躬,被引至金銮座下不足十米处金砖上。抬目直视,眼前只见一遍烟雾缭绕,青黛色的雾气飘飘荡荡,将銮座上三个身子罩得朦胧虚浮,尽看不真切。

  司仪见我仍呆呆站着,伸手碰碰我,小声提醒:“殿上便是皇帝和两宫圣上,大将军快跪拜吧。”

  惊醒过来,收回第一次站立庙堂的紧张,跟着秀王、文天祥等人曲膝跪下,将双手护住额头磕在金砖上。只轻轻碰着地面,没想到即使这样,那块金砖仍响起空洞的铛声。原来它竟是空的,作用便在于有利臣子磕头有响声传出,达至台上天子耳中,以显臣子们忠心。

  身侧又传出十数铛铛之声,秀王、文天祥、孙虎臣、胡应炎等一干人也跪拜磕头。

  那台上便传来苍老怠倦的声音:“众卿起身。徐爱卿是大宋的有功之臣,伍官儿,给他在銮下看个座。刚从扬州回来,鞍马劳顿,不让他站着了。”虽然不懂朝庭礼仪,但谦虚谨慎总归没错的。我便跪拜地面连连谢辞,却被叫做伍官儿的太监扶着,往金銮下面左侧摆放着的锦凳而去。

  这也有个讲究,殿前赐座已是莫大殊荣,古时左比右大,非功劳极大之人更是坐不到左侧的。特别宋之一代,因程朱理学兴起,讲究三纲五常伦,尊君而卑臣,君臣上下分际明白,不容含糊,便分外注重身份礼遇。我一届新丁,第一次上朝即给予这等荣耀,实是宋朝破天荒的第一遭。殿下臣子们不由羡慕不已,嘴里啧啧有声。

  惟惟诺诺坐了过去。秀王、文天祥等人回到队列中。因官职不够被特许上朝,但不熟悉朝会礼仪的尹玉、陈昭等人也被宦官领着也归了位。

  坐定后,我再次抬头朝金銮望去。三级九步台阶两侧,摆放着四只紫金镏铜仙鹤,几支香烛插在鹤顶上,青烟缭绕,把台上祖孙三人笼罩得隐隐约约。透过烟雾看过,前阶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宽大渡金镶玉床椅,一个小小身子拘谨坐在上面,屁股仅占了极小一块地方,雕琢无数腾龙的龙椅便显得空空荡荡。小皇帝此时把一双小手绞放胸前,好奇地盯着殿下骠骑大将军。

  后阶又有两张銮椅,分列前头龙座两侧,只是椅背上镶嵌宝石珍珠的浮雕多出几只金色大凤凰。两位太后坐在其上,藏在缭绕青烟后的脸庞有些朦胧,似幻似真之间,却在无意中让人感觉出控制住了的哀伤,双眸透露些许憔悴。

  四岁的恭宗皇帝,把小脸儿紧紧绷着,居然浮现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表情,也有了疲惫。心头泛上些怜悯,四岁幼童,正是天真活泼钻进大人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被家事国事折磨成如此模样。难道他也晓得自己的天下危在旦夕了吗?唉,何苦生在帝王家,恁地多了许多愁。

  高阶之上又响起谢太后苍老声音:“爱卿劳苦功高,着实辛苦得紧了,回临安便好好休息吧。孤家与皇帝为表彰爱卿对大宋作的贡献,早将城北闾巷的百得园准备好了,现在正式赐与大将军,以彰大将军身份,同时也使你在临安有个居家之所。今日朝会请爱卿议议时下战局,便可回府第歇息了。”

  掉头向说话的太后看去,晃眼间发现陆秀夫示意我应该谢恩。便离开锦凳跪拜到正中间金砖上,铛的一声又磕了个头,口中说道:“谢过太皇太后、皇帝的隆恩。昨日受圣筵,沐浴浩荡皇恩,而后微臣被大内公公们送回住处,竟发现太皇太后和皇上已经赐给臣偌大府第,心中惶恐不已。微臣只是作了大宋子民之份内事,不觉辛苦,当不得太后谬赞,更不敢领受朝庭如此厚爱。便请太皇太后收回御赐宅院,以免微臣羞愧之情,让微臣不做妄人。”话说完了,将头往金砖上轻轻一磕,俯首不动,以示坚决之意。

  却没听到回答,便悄悄觑了眼儿侧头向上窥视,谢太后却已离了宝座往台价下行来。

  谢太后在低首下梯间,那顶九翚四凤冠高挂九株玉树花,垂掉的珠翠、金博鬓及腰间白玉双佩玎珰作响、碰撞有声。她被宦官扶着,略略拉起珠珞缝金带的朱锦罗裙,露出一点凤纹绣鞋,以足点地拾级而下。

  拉起殿下大将军,笑着说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大将军智勇过人,能者多劳,自然笑谈战事,不会以为辛苦。现在但请还座,也让朝庭以示对爱卿的褒奖。”

  再度跪拜谢恩,回到座位上。此时便有贾似道笑着挺身出列,奏曰:“我朝幸有秀王殿下、李庭芝、张世杰、徐子清、张珏等精悍将军,才使国祚保全。现时朝庭对徐将军加以隆重典礼,以示大宋还有常胜之军。兼之朝庭关心爱护有功之臣,更会让天下振奋,军民归心。后,示威元朝,我大宋仍有猛将,并非软弱无能之可欺国家。若当真得寸进尺、趁势妄为,反倒应自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再则,徐将军拉起一万义军共赴国难,杀悍敌十万,给元军狠狠打击,使我朝能挺直胸膛。便是和谈,也多一个筹码。确实难能可贵,不枉太皇太后、太后、皇帝三宫对徐将军的一番宠爱————”

  静静听贾似道表扬他的砥柱中流,却猜想从未谋过面的陈宜中脸色该当如何。觑着眼儿偷偷望去,著名的陈右丞站在对面群臣上首,脸沉如水,看不出任何异样。

  心里这么想着,贾似道已说完了话,现在站出的却是荣王殿下,正滔滔不绝盛赞我的功绩。出口成章,引经据典,直把徐大将军说得灿若桃花,建下了无数不世功勋。荣王说完后,朝中文武大臣纷纷出列,无不顺水推舟,卖个顺水人情,皆用华丽词藻堆砌大将军的威名。还有个身着三品官服叫作蒲寿庚的隆鼻鹰眼、肤色浅棕之阿拉伯人,操着生硬的汉语夸夸其谈,其阿谀词句连我听之都不禁红了脸面。羞惭时心中一边奇怪:“南宋朝中会有外国人?”

  张炎,个子瘦小,面容娇好宛若女子,临安巨室贵族张枢之子,凭其父亲权势和自己确实也有才学,谋得文殿修撰的闲职,行的却是朝庭弄臣之实,一个吟风弄月的帮闲文人。这时也站了出来,不多说话,将五品官服下摆往后一撩,扬起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庞,便高声吟诵:“问英雄何处,风采依然,万里江清休说古今事。便英雄纵有,即是百千,笑他几番醒醉,也只石磴扫松阴,不比现今威名。请狂客难招,采芳难赠,且寄微吟。”

  这可夸张得有点过头了,竟说古今百千英雄也比不过徐大将军现今的威名。在我面红如火中,谢太后开始将朝议引至军国大事上面去。

  时值闽中发生大地震,百姓死伤无数,牛羊殍尸遍地,瘟疫也在闽中漫延,于是更是惨上加惨。谢太后便以皇帝名义,下诏罪己,希望上天能够原谅皇帝的失德失政,免了凡界的种种苦难。

  这等庄重的仪式,本应在太庙举行。可时局一日比一日紧迫,文武官员任谁皆提不起参加大典的兴趣。当然,迎接徐大将军的典礼除外,因为一干临安重臣从未见过我,众人好奇心使然。

  而朝庭财力也渐枯竭,能省则省。于是乎,不再提出太庙举行罪已典礼。只在朝堂之中由大丞相贾似道宣读,而后邸发天下,彰显圣德。

  “————元元何罪,天谴如是!盖朕不德之所致也。朕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之和,变异频仍。观弊咎证彰灼,当世之验致灾之田,其兵役敛重而民愁,和气伤而沴作。以岁未大震,山洪汹淘,人畜尸殍,房屋砾瓦,夙夜惊惧,未尝暂忘,不遑宁康。乃正月辛未,先有闽中大震于前,次有流星见于宫室于后。太史占厥,名曰彗,灾孰大焉。天道不远,谴告匪虚,万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痛自克责,岂连年征战而民军憔悴与?声利未远而谗谀乘间与?举错未公而贤否杂进与?赏罚失当而真伪无别与?牧守非良而狱犴多兴与?封人弛备而暴客肆志与?道殣相望而流离无归与?四方多警而朕不悟,郡黎有苦而朕不知,谪见上帝,象甚著明。黜执政,忏悔于天,节用爱民,斋居彻乐,爰避正殿,减常膳,以示侧身修行之意————”

  在唱诏中间,殿下百数十大臣皆为谢太后、小皇帝“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而罪已,修文德以应天灾,感动得哭泣连连。

  贾似道读完诏,手捧黄绫诏书跪拜于地,泪流满面,哽咽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反躬自省,诚消灾玉策不二也。行畏天敬神、仁民爱物、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之至道,缓解苦难,必救天下众生、朝庭国家于倒悬之中。我大宋中兴有望,庶民百姓安康有望。”说罢,又俯地痛哭。

  殿下臣子跟随着,满满跪了一地。我也离开锦凳跪倒,可是再怎样假装感叹,却是无论如何挤不出泪水。就用袖口掩住眼睛,和大臣们一起山呼万岁。

  三位陛下也是泪痕斑斑,君臣哭作了一堆。过得一会儿,谢太后终于平静下去,伸手朝殿堂往下按按,说道:“只愿感动天地,免了下界厄运,便幸之甚矣。众爱卿起身,咱们再议议时局吧。”于是众皆抹泪收态,站回台班,开始下一个议程。

  由于另一名右丞相留梦炎,还有枢密院知事王龠,均在十一月逃跑,谢太后经朝议商定,由贾似道当庭拟诏:回援京城的张世杰特进右丞相兼枢密使。李庭芝加知两浙安抚制置大使。

  而我,著名的徐大将军建功无数,不依常例,特旨简拨为同右知枢密院事,升武将职,享二品骠骑大将军爵,开大将军府,并仪司三同。又提文及翁签书枢密院事,倪普同签书枢密院事。加张珏宁远军节度使,昝万寿保康军节度使,守卫川东飞地,牵制东路元军。

  同时,对张世杰、徐子清回援临安军队之所有将领,皆官升两级,拟旨邸发天下。

  为增强临安防御兵力,贾似道征询过陈宜中意见,再禀太后,以知军国重事的“平章”身份,在朝堂中下枢密院令:自临安府周边城镇乡村强征青壮入伍。将应发配边荒、应拘拿锁铐之罪人,除伪造关会、强盗放火者,悉数纵放,编入军队。放免两浙路被贬谪之文武官员,还其官职,要求他们叙复改正,放参亲民,在当地组织义军。

  繁琐的诏书一道道拟就,谢太后拿过伍官儿递来一张墨汁淋漓的圣旨看了看,叫他转给贾、陈两位丞相,随后说道:“礼部陆郎官前些日到伯颜军中议和,伯颜却是不允,说是尽派些下官前去,和议诚意不够,要求孤家或是皇帝亲去。大伙儿议议,这可使得?这是其一,其二,徐将军与世杰爱卿已领旨回京,还有必要与北和议么?”贾似道是德佑朝的首辅,谢太后便看着他。

  贾似道将手中的各项诏书递给对面的陈宜中,甚至对着陈宜中好脾气地笑了笑,然后将宽大衣袖往上拢了拢,出列向銮殿之上打了个揖,说道:“禀太后,张、徐二位将军回京城,是打击鞑子,不让其继续进攻。至于能否以区区两军击败敌人,使其退出江南,实属极困难的事。因此,臣以为与北和议仍该进行。以前老臣便一直执和议之意,如今全国疲惫,民生不稳,虽经骠骑将军几次大战,打下一片疆土,但未有改变全局之势。伯颜三路大军于今逐渐形成对临安之包围,情势依旧险峻,不若以谈促和,缓过一口气,恢复国家生气、聚积实力,到那时,朝庭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便是要打要和,尽由了我们。”

  稍停顿一下,又往下说:“陆礼部从伯颜处回来,那蛮子并未将和谈之路堵死,臣便想,敌人身后有李庭芝大将军,徐子清大将军,前方又面临禁军的拼死抵抗,他们大约也希望和谈吧。太后,臣以为,自缩而往才是老成谋国之举,学越王勾践般再图复起。此计最是适当————”

  我坐在那张雕龙刻凤的木椅受着三宫圣上和殿下群臣的注视,是一动也不敢动,僵着身子坐久了,让自己难受之极。这时听到贾似道仍执和谈之议,心知朝庭立即便会发生一场争斗,于是晃眼看过,果见那边厢的秀王越听越生气,英俊脸庞沉得能滴下水来。

  这元朝欺负他赵家本就太过厉害了,现在贾似道历经芜湖大败,却尤是一付投降嘴脸。孰可忍孰不可忍?只见秀王大踏步跨入朝堂正中,躬下英挺身子,大声叫道:“太皇太后,荒蛮野夷之流本是小人心性,绝无诚信可言。小王倒是猜想伯颜并无意与我议和,不过拖延时间,好完善元军部署,这才是最后之目的。因此,和谈希望渺茫,实无必要与之多费口舌,反耽误整军时间。”

  贾似道不待太后回答,回头嗔目以视,冷了脸问道:“秀王殿下何以如此笃定?这可是国之大事,不能轻口妄言。”竟是半点客气也无。

  秀王反讥道:“丞相一意求和,难道忘了骠骑将军刚在建康一线取得大胜,如今与张相一同回援临安了么?已有大军回京銮卫,不知丞相怎的还要固执。”

  贾似道扭头看看坐在殿首的我,冷冷一笑,对秀王说道:“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动辄便是兵连祸结,天下遭劫。为百姓,为天下,为朝庭安危计,都不可轻言兵戎————”

  没等说完,秀王还口顶去:“丞相大约是在芜湖被伯颜打怕了,因此只是求和,以至一叶障目,便不想伯颜可否有其他阴谋?夫将者,国之辅。辅周,则国强,辅隙,则国必弱。丞相辅国,该当周详考量,如今却失严密。疏忽下便会国破家亡,危害烈矣。”

  忍不住股肉酸痛,我偷偷换了一边屁股坐,再看过去,贾似道遭秀王气得浑身发抖。他当然气恼非常,芜湖大败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最大污点,他还差点为此丢掉性命。

  即便贾似道气得两手发抖,仍兀自镇定下来,没掉了大丞相身份,厉声斥道:“上天以何示警?灾即其言。我朝列祖列宗笃信,天灾以警世人,为君人者尤首当其冲。老天现以闽中大震示之,咎由人间无道不德,方才招致天谴。有史迄今,旱涝震灾,率皆人祸。哼哼,老天都在警告你等休要妄动,你等却不自知,不自省,放着和平不要,偏要用武,当真以为战争是儿戏,国家不会疲惫么?当可知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竖子狂妄,不知军国大家矣。”

  这是事实,宋朝接连与金朝、蒙元,打了上百年的仗,打到现在,疆域越来越小,确实支撑不起了。

  秀王被贾似道说得一愣,想了一时才说道:“哼,丞相只说天灾人祸,只说国无度用无法用兵,因此只能和谈。那请教,北兵步步进逼,丞相不战而屈人之善者派出无数,效果如何?”

  站在皇室宗亲列首的荣王与贾似道平素相会交通很是投缘,此时见他呆滞当场,便将高高大大的富贵身子闪出行列,朝三宫行了礼,回头仍是拿孙子兵法指责秀王的不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兴榫妄评,不知天高地厚,大逆无道。”

  荣王是皇室长辈,不唤秀王却叫兴榫表字。秀王虽然不忿,却不好硬抵,道:“是,但请皇叔三思,请贾丞相自省。”

  刚刚升任签枢密院事的文及翁,站在班台里冷冷笑道:“嘿嘿,下官倒觉得荣王爷、贾丞相不用三思,更别提什么自省。兵者乃凶器,动辄血流成河,天下饴伤,便是骠骑将军徐公,之所取大胜,也可称为暴戾恣睢,尽为圣人所恶也------”

  话音还未落下,张世杰自武官列中几步跨出,大声说道:“下官也有话说。子曰: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且惑。三军既惑且疑,天下之大难至矣。文大人在国难当头关口,责骂兵者之行,当真荒诞无稽,不过一无知小人。难不成自废开武功,去当那蛮夷奴才?你甘心么,天下人甘心么?”

  说着,张世杰啐地一口骂道:“文及翁无知小儿,要投降鞑子便自己去,如若要在敌兵压境之时,尤说自罢兵戈,小心张某奏请圣上剐了你。”他死死盯着文及翁,那双眼睛便欲要喷出火来。

  文及翁也恨恨看向张世杰,张口欲言,却发现张大将军大踏步走过来,怒目嗔视,一身杀气迎面扑来,竟遭吓得说不出话,只咳嗽着闪开一边。

  场中人纷纷扬扬争吵,陈宜中却低头不发一言。我不禁有些奇怪,与贾似道势成水火的政敌,现如今怎会不站出台面来指责贾似道?

  此时贾似道受众人指责,虽有荣王、文及翁附和他的竟见,但是脸色越见阴沉,眉头皱成一堆,一双青筋毕露的干枯大手紧紧绞结,似乎气愤之极,却又极力压制着。也许他在后悔当初领兵上芜湖吧,正因为芜湖大败使他在朝庭失去了威信。

  谢太后肃着脸看臣子们争吵,等张世杰放过文及翁站回台班,便点着陈宜中问道:“右丞的意见呢?”

  陈宜中谁也不看,整整头上的纱帽,低着头站出来,奏道:“臣也以为秀王和张都督说得有理。我皇皇大宋,泱泱大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者,我朝并非毫无挽回余地,”

  他仍然低着头,偏过脸看看我,又说道:“文大人说兵者凶器,可如今却惟有这凶器方能救天下。如不是徐将军两年之间光复上千里疆域,灭敌十万有余,只怕文大人早沦为鞑子阶下囚了。同时,也从徐子清将军屡战屡胜可以看出,只要激发天下士气,混同仕子庶民,天下尽为一家,进而共抗蛮子,再依江南河网丘陵之地势,必可逐次将元军赶回江北去。至于河朔饴伤,国无度用,下官想来,不过谋和之借口而已,实不足信。如--------”

  我正在猜他为什么不打击贾似道,这人倒用我这个贾似道的亲信来说话了,便悄悄一笑。

  正偷笑着,贾似道恢复了神情,也不看陈宜中,打断身边侃侃而谈的人的话,说道:“老夫自为相以来,无一时不为社稷忧虑,不为国家尽粹。自芜湖大败以后,老夫一力主持,调兵遣将左挡右突,终使徐子清领兵撕破北兵长江防线,取得一时之先机,而诸公彼时在何处?如今国家力竭神悴,天灾频仍,人祸连结,北兵更是兵临皇都之下。如此局面,既然伯颜没有堵死和谈之议,便该用政治手段解决窘局。如若不然,凭了你们所作所为,只怕要将自家弄得渔死网破。老夫便在这里请各位反躬自省,和与战孰是孰非,究竟哪种法子更为得当,如何才能让我朝有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那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朝谢太后作了一揖,掉回头冲大臣们又说道:“图口舌之快么,那是谁都做得来的,老夫也能喊几嗓子抗敌啦,杀鞑子啦,宁死不屈啦。可是,诸公可知国库存粮还有多少么,可知军饷已欠前线战士一年七个月之久了么,可知草寇流民遍地皆是么,可知太皇太后连内帑都掏光了,仍是凑不齐造船舰的钱么?”

  他环视宫殿里静下来的大臣,清秀而憔悴的脸庞越见阴沉,“老夫问问大家,如此情况下,大宋军队拿什么去挡住鞑子的铁蹄?”

  一番话喷薄而出,再没人反驳他,因为都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

  陆秀夫是亲历与元和谈的当事人,自己也有主见,听了众人争论,站出来说道:“丞相所言极是,惟独匹夫之勇,武力抗争,远远弗如。我朝与敌交战数十年,致使赋役繁重,民不堪命,海内虚耗,户口减半之凋零局面。天下矛盾也是积铢累寸,尖锐激化。如此局势之下,强要逆流而动,必失之偏颇,此时最好休兵戈,振内政,与民更始,休养生息。”

  看着他说完之后站回台班,我坐在殿首,听见他对面行列里传出粗重的喘息声,似乎气愤之极。便转头看去,发现声音的原来是文天祥。

  文天祥听了半天,脸都气红了,不停大口吹气,直将胸前美髯刮得乱飞,举臂指着贾似道和陆秀夫咄喝:“二子妄言,祸国殃民,充鞑子的说客么?宜中丞相先前有说过,便见子清将军屡战屡胜,就晓得只要激发天下士气,混同仕子庶民,逐出蛮子不是难事。贾丞相一再强调国无度用,在下官看来纯属狡辩。”

  这样说着他还不解气,又咬牙恨道:“议和者皆是卖主求荣之辈,实该千刀万剐。文某对这些人真正不屑之极。”

  他说得恶狠狠的,没了一点回转余地,主张和谈的臣子自不乐意了。贾似道冷着脸不说话,自有其他的大臣反驳文天祥。

  刚才盛赞我的张炎这时站了出来,指斥他刚刚遭了平江大败,不过一介失败的武夫,最好免开尊口,休要胡乱说话。

  而刘师勇的家人、同僚被元军杀害,一心想要报仇,又立即站出来为文天祥辩护,回骂主和之人:“知道这天下败在谁手中么,就是你们这些纸上谈兵的家伙。不过一群懦夫,假糜耗用度为借口,行逃跑避战的勾汉,实在是无耻之尤。”

  就这样,一班大臣群情鼎沸,分作泾渭分明的战、和两个阵营,便在金碧辉煌的垂拱殿上吵得不亦乐乎,又搬文弄墨,反复抬出圣人之言为已辩护,或用以相互攻讦。到得激烈处,荣、秀两王也忘了长幼尊卑,你指责我投降,我喝斥你误国。这朝堂光景真是冷眼和漫骂共舞,口沫与秽语齐飞,乱得一塌胡涂。

  又有兵器制造局之首脑,军器总监赵时赏站出台班。高高瘦瘦的赵时赏原是宗室弟子,不过皇族旁支,又隔着好几代,因之失去不少皇家风光。此时背对着争吵的臣子们,大声对金銮上愁眉不展的谢太后说道:“请太皇太后信宜中丞相之言,我朝还有实力与敌一决死战。太皇太后,我大宋乃泱泱大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可因二三可耻臣子之言论,而罢了决战的心。”

  文及翁又站了出来,反驳说道:“就陈丞相说的在理,贾丞相说的就不对了么?要知道一动兵马,就是糜耗无数。你等因何就不为朝庭想想?现今财政困难,民间憔悴,就算是战,以何支撑。再者,我大宋军队自芜湖一战,精锐尽失,所余仅有十五万不到之残军,却如何与虎狼似也四十万元军抗争?”

  倪晋也说:“空口清谈误国,众大臣应实事求是。现在粮无粮,兵无兵,概不能战,惟一之途便是和了。秀王殿下说是和谈渺茫,就微臣所知,元军现已停下猛攻势头,每日进军不过数里,必定是留下时间等我与之谈判。这不是和谈姿态又是什么?”

  另一个枢密院签事刘伯声,也是当年搬倒权相丁大全的临安六君之一,文采飞扬,实是饱学之士。他与陈宜中相交莫逆,因而被其推荐,成了枢密院的签事,行的是陈宜中秘书职责。这时却与陈宜中唱反调,反而符合和谈了,他奏道:“明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危害非浅。但请太后细细斟酌。”

  这几位向太后奏对,我却发现贾似道的目光一道一道射了过来,于是回他一笑。笑容还没展开,贾似道从宽大的袖笼里伸出手,两只大拇指上翘,悄悄地并在了一起。

  他要我支持和谈之议?

  心头一惊,立即望向文天祥,那人正与好友陆秀夫吵作一堆,两人竟都不顾昔日情份了。

  又看回贾似道,他已收手,朝我重重点了点头。

  倒突然想起李元曦的父亲李庭芝,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我曾在扬州对李庭芝暗示过改弦易辙,甘心附于反贾一党。当时陆秀芝也在场,不过陆郎官刚直不阿,不管派系之间争来斗去,他只尽忠于赵姓皇室。便连今日因附同贾似道和谈之议,而与好友文天祥不顾情面的争吵,也尽由他的忠贞。

  可我不是陆秀夫,我没受到忠君事国的教育,对赵家王朝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我现在的官职虽说主要是自己打下来的,可发迹之始尽由贾似道所赐。是的,如果没有他给予我瓜州领军的机会,徐子清三个字绝对无法这样快地站立庙堂之高。

  我答应过李庭芝:“早前犯有过错,闻则改之。”我告诉他,我知道自己投于贾似道门下错了,现在改了吧,加入他们一党。

  其实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李元曦,八百年,经历无数轮回才寻找到的李元曦。

  摁住心头反来复去的挣扎,装着不明白贾似道的暗示,又朝他回了一笑。只在这一笑之间,贾似道整个突然僵硬了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色瞳仁死死盯过来,似乎不相信我会违背他的意愿。

  可他毕竟是当政几十年的权相,迅速调整过来,再不理我,阻止了朝中争吵,尔后跪拜下去,将头重重磕碰在金砖上,已经清净些了的朝堂内便传出沉闷的卟卟声。他又将头上乌纱帽摘下,高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太后,臣无能,使我大宋忍辱含恨,请太后免了臣的官,以平息大臣们怨气,也使臣不负投降奸人的恶名。”

  谢太后正倾听殿下诸臣子的争论,不防贾似道忽然请辞,惊愕中说道:“丞相与国家休戚与共,休要如此。丞相是群臣领袖,朝中砥柱中流,孤家还靠要你为国家力挽狂澜,切不可再说此话。”

  谢太后说话间语气诚恳,贾似道眼中泛上眼花,哽咽说道:“谢过太皇太后知遇之恩,臣,惟有鞠躬尽瘁,以死报国。太后陛下,微臣自也知道与敌议和,有辱国体。但现在朝庭精疲力竭,京城危在旦夕,如与敌一意争斗,就真是险象环生。惟有出此下策方能救大宋之天下。而逞一时血气之勇,强行对攻,成功并无绝对把握。如此做反令北敌更为强硬,招致和谈破局,至那时,天下局势再无缓和余地。如此,请太后考虑,请众大臣细思。”

  谢太皇太后不说话,沉思良久,方才向坐在右边的全太后看去。看到全太后颌首,显然被贾似道说词打动。于是点点头,说道:“大臣们再议议,派谁去和谈最为合适。”话中意思竟为本次朝议定下主和调子。

  文天祥再次出列,高大身子双膝一曲,跪拜下去,高声喊道:“太皇太后在上,微臣为抗蛮元,在江湖朝野奔波往来十数年,便由贾似道奸佞当道,报国无门。现今,一请太后和皇上揭露此贼真面目,诛杀此獠,使臣等能够才尽其用,忠心为国效力-------再请圣上切不可与虎谋皮,上了鞑子的当,而伤了臣子们的心。而臣,值国难当头之际,只愿赴汤蹈火,将残生报与国家。”说罢,情真意切将脑袋狠狠往金砖上磕去。哐铛大声中,那空心的金砖立即碎成数片,碎片印上斑斑血迹。抬起头,额上鲜血淋漓,一抹红彤彤痕迹流过鼻梁直划惨白的唇角。

  那边厢的秀王赵兴榫,先是听贾似道说动谢太后决意主和,复又见文天祥凄惨样儿,也许他想及自家王朝中,竟有这么多食赵家俸禄,据赵家高位,起居八座的大臣们尸位素餐。他们不想想如何抵抗元军,视元军如狼似虎,尽强调困难重重,只一心求和。如果这等臣子表现再充分点,绝是一付卖主求荣的可憎面目。甚至本家皇叔也不明事理,看不透伯颜的狼子野心。到最后,谢太后、全太后这两位妇道人家还被说动了,这赵家王朝,这大宋天下可如何得了,真要眼睁睁看它亡了么?

  可能秀王忍不过心中酸楚,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放眼看过去,那张英俊脸孔扭曲狰狞,一颗颗豆大泪珠自通红的眼眶内滚下,淌得满脸都是,却哭得肆无忌惮,仿佛天地之间的污秽只有以泪水来冲刷清洗。

  浑身珠光宝气、花团锦簇的翩翩王侯悲伤得无以复加,双手紧紧捂住脸面,嚎啕之声从指缝间钻出,萦萦绕绕在蟠龙玉柱间、雕凤屋脊上往来徘徊,将喧哗的悲哀浸入当厅的每个人骨子里,直叫人不寒而栗。

  对于是战是和,到底应该采取哪种方式,我比任何人更加清楚明白。不过第一次参加朝会,又被谢太后升了一级官,自省刚攀至高位,羡慕者也许有之,服气者却是绝无仅有的。更加为难的,却是提携我的贾似道是主和中坚,便只能冷眼旁观朝堂中的闹剧。

  臣子们的争吵在哭声中越发激越了,贾似道不停地将冰冷的目光投过来,也许他在猜想这个受其重恩,从而得到朝庭宠爱的人,一语不发坐着,究竟有何意思。

  不与贾似道目光接触,于这时从头顶传来个声音:“骠骑将军,你是国家柱石,更从战场刚回来,孤家想听听你的意见,将军便说说吧。”

  太皇太后在说话,说得和顺之极,整个是与我商量的语气。

  我却偷笑两声,心道:想躲么,嘿嘿,躲是躲不过的,谢太后终于点到我了。

  咬牙站起,使劲儿拂整齐身上朝服,大步迈入堂中。行走中,贾似道目光愈见冰冷,箭一样射过来,仔细看去,那目光中却带了些希望。他还在盼望我附和他的意见么?

  而文天祥止了与陆秀夫的争吵,热切地看着我,这位义胆雄心的英雄一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肯定希望我赞成坚决抵抗了吧。

  而其他臣子,文及翁、倪晋、张炎、刘伯声等百数十人,同时静了下来,睁大眼睛看着这位炙手可热的常胜将军走入殿堂正中。也许他们认为,如今是二品大将军的徐子清,一语便能为是战是和定了乾坤。

  青烟缭绕的铜鹤、白玉雕琢的九级台阶、盘龙飞凤的三座金銮,在眼里愈演愈清晰。随着步履前移,我已在这刹那间下定了决心。

  撩起三品补服的前摆,我曲膝跪下,不发表什么意见,惟高声对殿上三位妇孺奏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三宫陛下,臣,只请与鞑子决一死战,虽千万人,吾往矣。”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昂扬,金石般在青砖朱壁上来回碰撞。

  举行朝会的垂拱殿静得如一团死水,只有我的声音在翻滚。却于这时,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如利箭一样直袭得我胸口浮起令人窒息的痉痛。我知道是谁,是贾似道,他对我失望到了极点。

  我将头更埋低,等待着三宫圣上的反应,一边冷笑想道:你是历史里的奸臣,我已救过你一命了。我不感谢你,你也别责怪我,咱们两清,如今便分道扬镳吧。

  正想着,贾似道的亲信廖莹中突然斥骂:“骠骑将军是妄人么?丞相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将军居然顽固不化。”

  胡应炎在朝堂里被提了一级,现在是正四品将军。有这样的身份了,便能在庙堂堂而皇之的说话了。有人斥他主帅,便喝道:“骠骑大将军是你能教训的?敢骂他是妄人?”

  话刚说完,便噼噼啪啪响起连串的跪拜声音,与我合军回援临安的朝庭重将孙虎臣,领着我的旧部----陈昭、尹玉、余显等人俯地跪倒,叫道:“臣等同请三宫陛下定作战决心。”

  张世杰、文天祥、刘师勇等人没甚说的,跟随拜倒,哭泣大叫:“请早日下定决心,与敌决战到底。”

  垂拱殿密密麻麻跪下一片,哭泣声嗡嗡响彻肃穆幽隧的殿堂,使这座金壁辉煌的宫殿充斥着满满一遍愁云哀雾。

  贾似道那一帮主和臣子间隔着站立其中,面面相觑,显是不知立好跪好。而他自己只晓得目瞪口呆,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谢太后脸上阴晴不定,眼中露出茫然,低头看着阶下或站或跪的臣工,呆了许久,才叹息一声,起身抱过前面怔忡的小皇帝,由宦官搀扶着往内宫而去,边走边说:“此事先搁置,明日早朝再议。众卿退朝吧。”

  群臣磕拜,恭请三宫退朝。等三宫圣上远远去了内宫,两帮人方才鱼贯而出。行走当中却仍为战、和选择而争吵不休。秀王双目红肿,由文天祥和赵时赏陪着走在最后,张世杰也要过去安慰两句,转头间见我离那里近,便掉头只管往外走,竟不屑与我一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摇头苦笑,又见着贾似道在前面不远处,于是自己也放慢了脚步,免得双方见了面难堪。

  胡应炎从后面赶上来,已经是三品将军的他平生第一次登上庙堂,还在皇宫里放言廖莹中住嘴,只把自己兴奋得到现在还红着脸颊。他对我唠叨着,我却不理他,只想着贾似道。

  现在任谁都知道我是贾似道的亲信,可谁也没想到我公然反对贾似道的策略。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还大大地掳了大丞相的面子,特别是在他与陈宜中针锋相对的时候。

  唉,他调我回京的的原意,一是希望稳定临安周边的战局,二是希望藉由我来强化他的权势。可是现在,我却偏偏和他唱起了反调。这么一做,那些反对他的人,那些嗅觉极其灵敏的人,立即便会猜到我与贾似道面和心不和,只怕越见加快倒贾的脚步了,甚至会肆无忌惮地做。不是么,以前还有我在外面与贾似道遥相呼应,引为他的外援,倒贾的人与其争权夺利时,还会提防着我。现在么,嘿嘿,使着劲儿干吧,原来丞相与骠骑大将军不是铁板一块啊。特别是大将军的心腹胡应炎,还当庭喝骂贾似道的亲信廖莹中。

  由此可想而知,大丞相会是如何生气了。

  想着想着,我突然一乐:嘿嘿,贾似道生气管生气,可他绝不敢与我决裂。他想要在朝堂里站稳脚跟,那是缺我不可的。老练的丞相会把太后称之为国家柱石的骠骑将军推到自己对立面去吗?哼哼,除非他不想当丞相了。

  陈宜中也走在我前头,这时回过头冲我笑笑,又迅速掉头回去,快步赶上秀王。

  我回他一笑,笑容迅速爬上整个脸庞,而心情顿时宽畅,只觉愉快之极。

  陈宜中在这次朝会里说话甚少,也没有怎么顶撞贾似道,可这并不代表他和贾似道的矛盾得到缓和。因为我从他的笑里看出一个好玩的内容,那就是,对我赞赏。嗯,赞同及欣赏。

  陈昭也跑拢身边,笑道对胡应炎说:“胡大哥威风啊,竟敢当着三宫圣上的面喝骂大臣。”胡应炎便露出自豪的表情。

  再看看陈昭,这小子表扬着胡应炎,他同样也是满脸得意之情。哦,他在得意自己升任从四品将军了。

  我也在得意,脑子不断闪现出一连串成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么,以我现今屡败鞑子,全天下皆以我赖之为安的威势,随便投去哪一方,那一方便能立即在朝庭里大张其势力。

  蒲寿庚跑了过来,擎住我手不让走,便与他合作一处,笑笑谈谈地出了大内。

  经攀谈才得知,这人现任泉州知府,有事来京,恰巧遇着本次朝会。

  这人爽朗,还说及他的旧事。原来蒲寿庚当官之前是大海商,羡慕南宋物宝天华,便定居不走了,一边拿钱捐了个小官。而后步步高升,竟做到了南宋第一大通商口岸的父母官。

  他指指后面跟着的另一名阿拉伯人,介绍道:“家兄浦寿成,为下官签事,同时打理海上生意。”

  浦寿成跑上前来,唱个诺,说道:“小人早闻大将军威名,心中仰慕,只是无缘得见。今日见着将军,方才圆了心中愿望。也许将军不知,小人打理的生意,与您的北洋多有合作,至今尚有几纸契约等着履行。”

  我问他为何没有履行,浦寿成笑着说:“北洋物产出奇的好,以至供不应求。我们只得排队等侯。”闻言皆是呵呵笑了一番。回头又瞧秀王等人,却不见踪影,向两位阿拉伯兄弟告了罪,吩咐部下将领各自行动,便返身去找。结果遍寻不得,当下孤身一人回到那座巨大的御赐府第。

  远远地便见到萧歌在院子里舞剑,自跳跃闪回中看到我,嘻笑着跑过来,温温柔柔侍候我入了内室,再掌了灯,拿来文衫换下我身上朝服,自己么,便坐在一边拿布巾擦拭朝服上沾染的灰土。

  她不时瞧瞧旁边看书的主子,也许想起什么,放下布巾,走出书房,稍后迤逦进来,端杯热腾腾的参茶,笑着催我喝下。

  我问她:“怎的有了人参,记得你未曾买过呀?”

  她答道:“是朝庭随这院子赐下的。”

  叹息一声:“唉,公子只知作战行军,成日忙于公事,不曾享受过什么,参茶喝得少,连这大宅子也是头一回住上,真是苦着你了。”

  今儿怎么突然说这话,惊奇地回头看她,萧歌眼中尽是伤感,仿佛怜惜着她的公子。终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拍拍这个小小心思的姑娘,笑道:“萧歌懂事,真是我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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