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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虎穴


  左宝贵停下,再次忆起那晚亲手烧掉了女儿的信,心中又是一阵刺痛,缓缓地侧过脸,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道。

  “就……没说什么吗?”叶志超也害怕看见左宝贵这愁容。

  左宝贵很想说话,很想和老战友分享收到女儿的信的喜悦,分享女儿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她近来生活如何?会否茶饭不思?有否夜不能寐?身子有没有毛病?但他实在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半晌,心头在淌血的他抚然道:“我也想知道……”声音轻若游丝,也不管叶志超能否听见,伴随着孤独的咳嗽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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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树影在岳冬凝重的脸上悄悄地摇荡。此刻一身朝鲜服饰,辫子藏到笠里去的他正在山林中眯起一眼,提着单筒望远镜细看远方军容鼎盛,炊烟千里的日军营地,细数着营地里帐篷的数目。

  此行共有十一人,朝鲜中国士兵约各占一半,由左宝贵的近身侍卫常殿侯带头。此次十一人又再分为三个小队,两队四人,一队三人,以分头侦察延绵十数里的在元山登陆直取平壤的日军部队。

  岳冬这小队由他来当头头,毕竟他就是从当探弁开始从军的。两个朝鲜人是一对姓李的父子,父已近六旬,子才十二岁。两人其实不是士兵,只是老父是个退役的朝鲜老兵,而平壤的朝鲜守兵多不敢去干这可能有去没回的活儿,只有这慷慨激昂的老兵愿意携子与清军同往,故两人便成了临时的朝鲜士兵了。

  而余下一人就是三儿。

  此刻的他和岳冬一样一身朝鲜服饰,和朝鲜父子一道谨慎地观察附近有没有动静。三儿之前也没想到胆小如鼠的自己竟会跟着岳冬应征当探弁。但当看着岳冬因左叔叔竟然烧了心兰的信而泣不成声,并因此寻死似的去请求当探弁,三儿实在不忍心看着岳冬就这样一去不返。这当然和他早就把岳冬视作亲大哥有关,但更重要的是,那信压根就是他和黑子“蓄谋已久”的小聪明!

  若岳大哥因此回不来,我这辈子怎么活下去呀?

  早在大伙从旅顺出发时,刚经历丧亲之痛和生离死别的岳冬终日失魂落魄,但还要默默地承受着仅有的亲人左宝贵的冷眼。每天晚上他都会走出帐篷,躲在一角看着那张全家福独自发楞。虽然也惦记自己的亲人,但三儿黑子眼见这最要好的朋友每天如此也实在揪心。随着越来越多人收到了国内捎来的家书,三儿和黑子便使计,把心兰临别给岳冬的信偷偷换掉,拿去给潘亮去摹心兰的字迹另写一封,里边当然是一些让岳冬安心的话。

  本来这几天已经写好,原信也换回去,只待编一场“奉军有人捎信来了”的戏让岳冬信以为真。但当左军门晕倒的消息传到军中,黑子便当机立断,把信交给岳冬,让他马上带给左军门,既望慰藉岳冬思念心兰之情,也望左军门能因此而好起来,同时和岳冬和好如初。

  但谁也没想到,结果竟然是如此让人不堪。

  黑子没有来,因为罪疚感更大的三儿硬要他带上自己给娘亲的遗书。

  一路上岳冬再次像刚从旅顺出发时那样郁郁不欢。脸上除了视察敌情时的紧张和凝重外,就只有死人般寂静和僵硬。即便对着三儿,岳冬还是冷淡异常。虽然三儿早就认错赔罪,还主动请缨跟着岳冬,更一路上找机会逗他说话,但岳冬依然故我,跟三儿除了军务外就没有半句多余的对话。毕竟,在三儿跟他说那信压根是假的,希望他回心转意不要当探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心死了的说:“真假重要吗?他宁愿把信烧了,也不让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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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日军强征粮食和苦力,从前方逃难来的朝鲜农民越来越多。他们衣衫褴褛,带着家当,背着孩子,拉着牛车,如慌不择路但疲惫不堪的羊群奋力前行,完全没在意岳冬等人就匆匆的如潮水般的经过。虽然不时有人回头看,但从他们惶恐的目光可知道,他们害怕倭兵就在身后罢了。

  朝鲜老头一如以往向农民们打探倭兵的位置和具体情况,其余岳冬等三人忙靠在一旁坐下,毕竟从清晨走到现在中午就没有歇过。

  路就在石滩旁边。农民们的赶路声,板车声终于远去,余下溅溅的流水声,还有愣着的朝鲜老头。

  “怎么了?”岳冬上前问。

  “五里……再走五里应该就有倭兵。”老头楞了愣,扭头看了看岳冬,一路上瓮声瓮气,毫无惧色的他此刻也担心起来。

  看着农民们惊慌失措地逃走,虽然已极力地克制着内心的恐惧,路上也没抱怨过一声,但从一开始就局促不安的老头儿子启东,现在见父亲这摸样更打了个寒噤,脸色发白。

  脸色发白的还有三儿。大伙早就讨论过应该与倭人保持多少距离。这当然要视乎当时的地点,地势是否适合侦察等。但平壤东北地势复杂,而日军又连绵十数里,且不断运动,每次在高地侦察都是管中窥豹,难看全貌,这也是为何十一人要分成三个小队分头侦察。

  虽然已经登上好几个山峰,但岳冬对自己估计日军的数目总觉得很不踏实,而朝鲜老头更像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老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走。故虽然三儿和启东是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累,但每次从山上下来后又是继续推进,找到合适的高地又登山侦察,两天内如此往复已五六回,仿佛要走进日军军营里点人头才罢休。

  可是,目下是已经仅余约五里,其先头部队主要是马队,移动甚速,再想到农民们的慌张,说不定倭兵已经近在咫尺了。

  还喘着气的岳冬眉头皱了皱,提起水壶喝口水道:“怎样?还走不走?”

  “走!”老头还是想也没想:“当然走!”说着更马上动身。

  “还走?”干瞪眼的三儿心想。

  干瞪眼的还有看着老头背影的岳冬。其实他也开始担心这小队的安危,尤其是见三儿死也跟着自己当探弁,岳冬其实也很是感动的,更不愿意三儿跟着自己一去不回,但目下让他诧异的是,为何这白发苍苍,瘦骨嶙峋老头像是有用之不竭的体力,而竹管般的四肢加上拐杖更如螳螂一样,敏捷的在湿滑的石头上随意走动。年轻力壮的自己和三儿实在是自愧不如,只能望洋轻叹。

  老头走了几步见身后没有动静,转身见没有一人跟着他动身,眉头竖起说:“倭兵越来越近了,咱们不快点上山,那可就危险了!”严肃的语气像老师在训斥学生。

  虽然还想多休息一会,但岳冬想想也对,便叫身后两人起程,然而两人还是不愿意起来。毕竟实在是太累了,之前还可以坐马,但现在入了小路又要上山就只能徒步。连日赶路,两人还有岳冬脚掌都出了大水泡,还有破了皮的,走起路来早已疼痛难当,只是勉强忍着。听着老父和岳冬的叫喊,虽然也想挪动身体,但难得坐到地上的身体视乎已经不听使唤。

  朝鲜老头走过来,瞥了一眼三儿,眼神像是带点不屑,又带点凶光。

  “爹……我实在走不动了,能休息多一会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的启东以韩语说道,哀求的语气中还略带颤栗。

  然而“啪”的一声,老头嘴里骂着一句“畜牲”,一巴掌往儿子的脸颊狠狠打去,坐着的他顿时被打得趴在地上。

  三儿骇然失色,忙站了起来。

  老头没有理会,继续以韩语骂着,未几更拿起手中的拐杖毫不留情地往儿子的双腿打去,边骂边打,越打就越起劲。其中一下打中小腿,血痕霎时浮现。

  “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启东哭着求饶,双手在身上乱挡,但血痕只不过从双腿跑到那脆弱的小手罢了。

  岳冬和三儿见状忙赶上阻止老头。岳冬捏着老头的手说:“前辈息怒!小孩走不动,用不着如此吧?!……其实我也很累呢!”三儿也跟着说:“对呀!咱们也走了好几个时辰了!”

  启东虽然咬着下唇忍着不哭,但泪水早已流过那幼嫩而惊惶的脸庞。

  老人和两人纠缠,但还是动气的骂着。然而越到后来,老人竟然眼有泪光,身体也放缓了,翘起的嘴唇再也骂不出声来。

  见老父竟然流泪,启东知道他是恨自己不成才,也忘了哭泣,也忘了自己满身的疼痛和疲惫,咬紧牙关试图从地上奋力爬起。然而还未站起,启东的目光就从老父放到他身后的河流去。

  老头、三儿和岳冬也注意到启东的神色有异,忙扭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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