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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新京流血夜 三


  “我没事儿了。”

  朱猷枞擦了擦嘴角,勉强笑笑:“给我五分钟,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自己这一生走到现在,似乎一切都太顺利了。

  他默默反思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就像是水到渠成,而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无论是富庶的封国,元帅的身份乃至假定王位第一继承人,这些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尽管也算是战功赫赫功勋彪炳,但这些光辉灿烂的表面,又有多少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呢?

  这些年,有总长为首的一大帮人看顾,有当了国王的兄弟无条件的支持力挺,没有脚踏实地一步步从底层走上来,几乎一步登天,实在是太过顺遂,太过一帆风顺。或许若干年后,当他回首再看这段岁月的时候,会发现这个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毫无心机和城府的敖娇小屁孩而已,对于任何勾心斗角能力超过渣五的人来说,他都是一只战斗力为零的娇小猎物。

  那种来由于自后世而对这个时空的人莫名其妙的高人一等的感觉,穿越者游戏人生心态,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是多么的大错特错。

  他实在太累了,不仅是身体累,心也累,他一直希望外海人的国度能够与另一个时空的天朝截然不同,一切都摆在明面,一切都光明正大,任何污垢和黑暗都无处藏身。直到今天才明白,抱着这样的幻想,是多么的幼稚。

  沉默中,朱猷枞紧蹙着眉头,苍白的脸颊似乎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不知不觉,门外徐超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沾湿了衣襟。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自己追随的那个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伟岸男人,孤零零地蜷缩在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抱着头,就像是刚刚啄开蛋壳的鸡雏,面对未知的世界,恐惧得瑟瑟发抖。

  “带我去见郑恩宏!”朱猷枞站起身,走到徐超身旁,抽出他腰间的手枪,子弹上膛,声冷如冰。

  从小胖子出事后,一身兼领新京卫戍区司令官,警政大臣和王室情报部门黯锋负责人三大要职的郑恩宏便自我禁闭在新华宫地下室一个不起眼的小屋里。

  这是朱猷枞最搞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说他郑恩宏是弑君的罪魁祸首,可定海侯郑氏一脉与王室持续数百年的亲密关系让他无论于公于私都毫无理由去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退一步说,就算是他主导了这一切,又为何事后不躲起来,傻傻地自我禁闭。

  若说他不是,可在爆炸后,他却找到了徐超,亲口说这件事情完全由他主导。

  “郑大侯爷,小弟听说你手底下的黯锋和新京的警察部队,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比禁卫军的宗室大爷们还难伺候,小弟我真是感佩万分呐!”

  郑恩宏抬起头,直视朱猷枞的眼睛,心里一颤:这是怎样的一双眸子,一片血红,似乎所有的毛细血管都爆开流血!

  这该是多么大的哀伤,又会是多么大的愤怒!

  朱猷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面前神色坦然的郑恩宏。

  没有悲痛,没有忏悔,没有愤怒,没有绝望,他的脸上,只有平静,让人心悸的平静!

  去你妈的平静!接连两代国王因为你的失职而死去,你竟然还能平静的坐在这里,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该死的微笑!

  这一刻愤怒已经烧毁了朱猷枞的理智,他还没意识到,虽然身居高层多年,可他的身后一直有那把绝世名器为他遮风挡雨,身边还有无论什么都依着他顺着他的小胖子,因此一直以来缺少足够的挫折和历练使得他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郑恩宏眼中的无奈与苦涩,甚至还有隐隐的自豪和疯狂。

  犹如最虔诚的教徒殉道般的疯狂。

  缓缓张开嘴,一字一顿,朱猷枞嘶哑着说道:“说人话,说实话,别说废话。你知道我想听什么,你也大概知道我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耐心。所以郑大侯爷,您要是再不说人话,就没有机会做人了。”

  说到这儿,朱猷枞微微一顿,看着郑恩宏,嘴角同样带着一丝微笑,只是这笑容在郑恩宏看来,却是冰冷的直入肺腑:“通常情况,我不喜欢用嘴巴威胁谁,更不会株连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么。不过恭喜你,你的行为让你成功地称为一个例外,你可以继续装疯卖傻,如果你想让你的三族鸡犬不留的话!”

  郑恩宏十分清楚,这一刻的朱猷枞已经是怒火滔天了,他太了解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这个国家和近亿外海人领袖的年轻人:正直,勇敢,偶尔的无厘头,经常性地思维跳线和莫名其妙的天真与正义感。这个年轻人并不喜欢威胁人,更不要说去做威胁家人这种已经触碰到了他底线的事情,可这却发生了,足以说明他心中的怒火已经泛滥到了何种程度。

  都知道老实人一旦真的发火是多么的可怕,一个有底线的人,一旦被愤怒冲破了底线,那也是多么疯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殿下,身在黯锋,职责所在,高于卑职一家的性命,我只能说该说的。”郑恩宏惨然一笑,那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如置冰窟之中般凄冷惨淡,更有如负释重的解脱。

  “我家先祖三宝公是太宗皇帝的家奴,以一介宦官得封侯爵并,荣宠冠绝历代,所以我们郑家尽管高享侯爵之尊跻身勋贵之列,可在我们心里,郑家永远是太宗皇帝和历代魏王的家奴。”

  “家奴,便是家里的奴才,也就是王室的家人奴才。我们的忠诚从前不变,现在不变,以后也永远不会变。但我们所效忠的对象,第一个是这个家,第二才是这个国,当这个家和这个国冲突的时候,我们的屁股,是一定要坐在家这一边的!

  郑家人,有品格低下者,有能力欠缺者,有卑鄙贪婪者,又弄权投机者,但从未有过不忠之人。卑职或可归于能力欠缺者之列,先孝王之事卑职九死莫赎,但此事,卑职虽然无可奈何,却问心无愧!卑职此生,从未不忠!”

  朱猷枞张张嘴,半晌,干脆闭上嘴,郑恩宏说的话,他大概都懂,尽管语焉不详,可想要表达什么,还是能猜出来。他无法说话,因为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现在,只想听别人说话,做一个最合格的听众。而郑恩宏,同样无话可说,身为家奴对主家的忠诚,身为军人对国家的忠诚,身为朋友对兄弟的爱护,种种关系交织中不愿意却不得不做,这些已经快要将他逼疯了。

  两人都沉默着,时间就在这难堪的沉默中悄悄流逝。

  “言语如刀,句句刺痛心扉,说一句,便伤一句,你伤,我更伤。如此,便不再说了。粽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呵呵,其实更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这些年太累了,这两天,生不如死。”郑恩宏摇晃着站起身,仔细抚平了衣襟的褶皱,转身走到角落里。

  朱猷枞视线转过去,双瞳蓦地紧缩如针:那里放着整整一大桶的汽油,福至心灵般,他突然问了一句。

  “郑……,你说,我该给胖子这个先王定个什么谥号为佳?”

  “粽子,我记得帝国有文人开玩笑给历代俄国皇帝上过庙号,其中那位和法国皇帝拿破仑握手言和的亚历山大一世是高宗,这很有意思。”

  “明白了,如果……我一定会找到他,哪怕天涯海角。无论如何,你一路走好!”

  一语说罢,朱猷枞转身离开,关上门,眼角余光里,打火机划过一道弧线扔到汽油桶上,熊熊大火很快就会将这一切吞噬。

  对于朱猷枞来说,这一天,无疑是两世为人最为艰难也最为痛苦的一天。

  不仅仅是因为或许死了更大的可能在某个不为人知角落里还悠闲活着的小胖子;

  不仅仅是因为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个国家和两代君王刚刚坦然地结束了自己生命的郑恩宏;

  更不是因为极有可能与小胖子合谋主导了这一切的绝世名器。

  只是因为自己人生信仰的动摇与良知的拷问。

  杀戮是否有正义与邪恶之分?为了所谓的高尚目标却使用了卑劣手段该如何评价?胜利者就真的是无可指责的么?未来自己和这个国家要何去何从?数十年后等自己衰朽濒死的时候又能给这个国家留下些怎么的正能量?百年之后汗青之上史家又会给自己留下怎样一笔?

  朱猷枞发现,尽管这一世早已习惯身居高位,早已习惯以棋手的身份在大国博弈的棋局之上纵横驰骋,可自己在某些层面上,依然是那个出自孤儿院,在军队里默默打拼的单纯小男生,自闭,自卑,思维简单,以及不可救药的执拗。

  前世今生,自己都终究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无法将万千生命视为符号与棋子。

  也许,这不应该是即将成为拥有上亿人民和上千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大国领袖该有的情感,朱猷枞很清楚这一点,相比这些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他同样清楚滴知道,若是湮灭了一切让人性与情感,以绝对的理智和得失去主导一切,那样他或许会是一名成功的领袖,可却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去他妈的,老子要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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