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谁是黄雀谁是蝉 一

　　高悬十余个小时的太阳渐渐变得如血殷红，愈发倾斜的阳光透过草原上稀疏杨树间婆挲的树叶映在花脸的军人身上。

　　微风徐徐吹来，树影随风轻轻扫过战死者的躯体，在间隔愈发悠长的爆炸声中，竟是在隐隐间透着安静的意味。

　　终至深夜，战争上一片死寂，浓浓的夜色包裹着纵横交错的堑壕和铺满壕沟底部的战死者遗骸，似乎这些忠勇的将士并未死去，而是甜甜地睡着了。

　　月亮被厚重的乌云严严实实遮住，寂静的原野却无一丝的风去吹走这片压抑的让人发狂的墨色浓云。

　　没了撕心裂肺吼叫轰鸣的火炮，没了如野兽般彼此撕咬已然兽化的人类大军，大工业化时代壮丽绚烂的战争诗篇在月光下让位给大自然纯粹的静谧，只有偶尔升起的刺目血红的信号弹在提醒着人们，这片血沃草原在不久之前依然是一个由人类的血肉与人类制造的钢铁主宰的杀戮场。

　　守军西侧一线阵地的主掩体内，刺鼻的煤油味道渐渐浓烈，几盏马灯摇曳出昏黄的模糊光线，映在几名军人的脸上幻明幻灭。

　　“哐当！”

　　秋山好古一脚踹开在激烈战斗之中竟然奇迹般毫发未损的双层原木大门，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从眼神空洞如失去了灵魂的前陆军少将刘盛休，神游物外气定神闲的老将马玉昆和平静旁观的临时禁卫军中尉朱先潃的脸上一一阴沉扫过。

　　“铿锵！”

　　倭人上校抽出修长的华丽佩刀，轻轻颤动的刀锋隐隐对着三名俘虏的脖颈，似乎，那个时空的二次世界大战之中“蝗军”的本性在这一刻悄然附体在秋山好古的身上。

　　表情玩味的少主不由得一笑，上前拍了拍悍勇好战的秋山好古，倭人上校身体一颤，眼中渐渐褪去失去了理智一般的血腥，收起佩刀之后声音中透着丝丝的哭意，却也有着无限的自豪。

　　“少主，封地健儿前赴后继，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我军阵亡安平营营长少校尾崎行雄，骑兵第一营副营长宫崎滔天上尉以下官兵685人，伤禁卫军上尉朱先浔以下1924人。

　　战场上总计找到敌部官兵遗体超过两千具，俘虏敌少校营长以下官兵2174人，粗略统计，我军总计毙伤俘敌超过九千人！”

　　这么多？朱猷枞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紧紧握住马玉昆的双手，留给250一个极其嚣张的后脑勺。

　　“老将军，老英雄，您看，是不是可以了结束？”

　　“是的。”老将不动声色抽回手，看着热情得如同是想要泡自家孙女的青年感慨道：“战争已经结束，对于我而言，这是我军事生涯的句号，尽管它画得并不完美，不过好在很快。”

　　朱猷枞明白老将的意思，他是在为战争今早结束不再内耗而欣慰。尽管领主战有规定进攻方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就算失败，可很少有人真的去遵守这一条，尤其是在那位阴鸷且骄傲的陆军参谋长还可以派出援兵的情况下。

　　老将完全可以不承认伤亡超过三分之一的事实，在得到增援之后继续进攻，从而为自己漫长的军事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完全是以自己的名誉来换取更多人能够活下去，朱猷枞能够想象得到，对于一名将大半生都献给了军队的老人来说，这样的决定需要何种的勇气。

　　年轻的临时禁卫军中尉整了整有些歪斜的军帽和满是皱痕的军服，蓦地立正站好，向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行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军礼。

　　“将军，无论如何，在小子心中，您永远是一位真正的军人!”

　　“呵呵！”马玉昆摆了摆手，尽管做出决定之前他一直在纠结，不过一旦定下了主意，他却感觉一身的轻松，对着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开起了玩笑。

　　“你小子是夸我还是在咒我早点去死？老夫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永远’了呢？”

　　见传闻中脸皮厚度很是可观的年轻人竟然罕见地脸红，老将很是有成就感，也就不为己甚，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道：“无妨！咱们当兵的不忌讳生死。战争结束了，我们又是友军了。把你的人派到阵地上，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说到这儿，马玉昆的脸上增添了几许的黯然，这场原本认为如狮子搏兔一般的战争竟然是如此的残酷，短短两天的时间双方竟然有近两万的将士战死战伤，血腥程度远远超过了他此前数十年漫长军事生涯之中任何一场与外敌的战争，这是何其的讽刺！

　　“我已经安排了。”朱猷枞低下了头，声音低沉地说道：“无论是谁，都是王国的守护者，安杰伯爵亲自带人下去查看了。在查找濒死者方面，他们蒙古人要比我们专业得多。”

　　马玉昆释然地笑了笑，看着依然如行尸走肉一般刘盛休，眼中闪过一丝的鄙夷与厌恶。

　　与令人鄙夷的参谋长相比，年轻的250的表现却是让老将很是疑惑不解，长相返祖的年轻人神色淡然自若，似乎心有依仗，面对如此的惨败，这样的表现是不是太过异常了？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疲倦就如潮水般阵阵袭来，马玉昆暗自慨叹岁月不饶人，暂且放下了心头的疑惑，打着哈气说道：“粽子是吧？给老夫随便找一个睡觉的地方，这两个你自己看着安排吧，老夫困了！”

　　这样的要求自无不允，朱猷枞点点头，对可以放下心思休息的老将异常艳羡，他还得处理诸多的后续事宜，太阳出来之前应该是没机会合眼了。

　　有气无处撒的少主狠狠瞪了一眼跟屁虫参谋说道：“刘参谋，送马老将军去我的卧室休息，让厨房给老将军准备些吃的，哦，记得炖烂糊些。嗯，你再派人把刘参谋长送到包娜大婶那里，让大婶看着安排。”

　　莫名其妙遭了池鱼之殃的刘祚悄悄吐了吐舌头，引着暗暗慨叹少年人心思细腻的马老将军和眼神空洞的刘盛休出了掩体。

　　朱猷枞对着老将的背影挥了挥手，走回掩体之后看着表情酷酷的250嘿嘿一笑，一步三摇操着**步走到长相返祖的学长身前，尽管竭力想要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却怎么看都透着小人得志的味道，掩体中的一众军官不忍笃视，纷纷找借口跑了出去。

　　“混蛋老小子们！你们等着瞧！老娘……啊呸！小爷早晚让你们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哼！”朱猷枞跳着脚骂了几句，见250如同看猴戏一般的表情，丝毫没有身为俘虏的觉悟，顿觉十分的不爽。

　　一只臭烘烘的高筒皮靴踩到250眼前不足二十厘米的桌面上，朱猷枞透着小人得志的烦人声音一丝不落传入了250的耳中。

　　“学长，没想你也有今天吧？哼！这就是和小爷作对的代价。当然，咱们兄弟之间毕竟曾经携手御敌，而且当时你还挺仗义的暗示了我。哦，有件事情还要感谢你。”

　　朱猷枞笑得愈发灿烂，自然看在250眼中也就愈发的腻歪：“正是因为你的暗示，我让镆铘剑那个得瑟老头仔细查了你的底子。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我们的陆军参谋长大人嫡亲的孙子。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这场领主战避免不了，而且按照您爷爷他老人家的风格，一旦出手必然是狮子搏兔，我只好找老爷子帮忙，这才东拼西凑弄到了这小两万的军队。

　　学长，你说，要是参谋长阁下知道正是因为你的无心之言才让他的谋划功败垂成，他会怎样对你？嘿嘿，要怪就怪你自己太不小心吧！”

　　好吧，要是元谋人学长还没有什么反应就是我小心过度了。朱猷枞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眼睛却死死盯着250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粽子！”250终于开口让朱猷枞眼前一亮，赶忙把小人得志的表情做得更加惟妙惟肖。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陆中陆小留下的一连串光辉记录都被眼前这个帅气大男孩儿一一打破挂在自己名下的缘故，朱先潃把祖父的再三告诫放在脑后，一时忍不住就多说了一句。

　　“不列颠有句俗语，或许你也听说过，我现在送给你，翻译成汉语是：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

　　果然！朱猷枞心头剧震，他的担心还是成为了现实，250尽管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开口，不过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或许是与自恋老头接触多了的缘故，他不能地就不相信堂堂陆军参谋长，武烈世子的嫡孙针对封地谋划许久的战争竟然如此的虎头蛇尾戛然而止，那个阴鸷的老头儿一定有后手。有了250的话印证，后手的存在应该是毋庸置疑，可这究竟能是什么？

　　“难道是？”朱猷枞想到了一种可能，随即就摇了摇头排除出去。这毕竟是王国内部的斗争，应该不会那么无底线。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为今天有些天真的想法而追悔莫及，如果他当时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下去，或许就不会有即将到来的撕心裂肺般的惨痛，阴鸷的参谋长朱先沦成功地抹去了朱猷枞最后的一丝天真与幻想，成就了一个绝世名将与无耻政客混合体诞生之前的最后一个条件。

　　尽管，这个代价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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