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谈黎，你最近还好吗？”
心理医生沐运询问道。他着装得体，穿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刺激性的元素。
室内开阔明亮，打开的窗户放进缕缕柔和的光线，吊兰的剪影垂落在窗帘边，叶子展现清爽的翠绿色。
谈黎正盯着窗外。
闻言，他慢慢转过头。
日光晕染他的脸庞，呈现一种柔和的象牙白，锐利的骨线清瘦，细长的睫毛在打下一片孔雀蓝的阴影，“还好。”
沐运低头看他上次的心理检验报告。
姓名：谈黎
性别：男
年龄：20
具体症状：情绪普遍阴郁，对外攻击性不强，有严重自毁行为，具体表现为割腕厌食。
以长辈及他父母好友的身份，沐运不禁叹了口气。
谈黎母亲卡琳娜是外国人，在华国旅游的时候，和谈黎父亲相爱结婚。谈黎是独生子，父母婚姻美满，家庭和睦。他还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这本来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但是，这都被一场车祸给毁了。
司机酒驾，谈黎的父母和谈黎步行逛街。在红绿灯路口，谈黎父母当场就被撞了出去，谈黎落后一步，幸免于难，但他亲眼看着父母被碾死在车轮下。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谈黎那时满身都是他父母的血，面对警察的询问不言不语，就是死死盯着肇事司机，最后被人强硬拉走。
之后，谈黎在葬礼的隔天因为割腕被送进医院。
后来，谈黎在精神科的病房待了几天，在全天24小时的监视下，竟然什么也没做。
因为没有攻击性和过于稳定，他被判定不用进入精神病院，而是需要做一些心理治疗。谈黎到他这里来看了几次，精神还算稳定，也能够交谈。
这时，谈黎微歪了下头，“叔叔，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什么？”
沐运递给他一支钢笔和一张例行问卷，仔细观察他的举动，就怕他在长久的压抑中爆发。
理智的患者忽然变得疯魔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谈黎有过此类征兆。
谈黎接过来，右手的手腕还包着绷带，他一边细细填着，一边很冷静地说道：“我现在不想死了。”
沐运瞬间僵硬，勉强笑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这不是你一直担心的事吗？”谈黎淡淡地说。
他说得太直接了，沐运竟然不知道怎样接话。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了一会儿。
“你会不会梦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谈黎突兀来了一句，且若有所思地转着笔。
沐运：“梦到另一个自己？”
谈黎慢慢说：“我梦到了。”
“他是很温柔，性格活泼的人。”
“自从梦见他，我感觉我的心情好多了。”
谈黎忧郁许久的脸上也浮现淡淡的微笑。
他抬手支着下巴，腕部的绷带用来掩盖自残留下的伤痕，一道道纵横交错、狰狞残忍。
他的指尖摩挲细腻的纸张，“我会梦到许多不连续的场景，你要听听看吗？”
沐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说：“好的，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的话。”
谈黎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脸上透出了玫瑰色的红晕，甚至有点像初尝爱情的少女，迫不及待地开始诉说他那位“梦中人”。
“作为另一个我，他的长相自然和我一模一样，也父母双亡，但从小生活在一片森林中。”
“后来，有好心人收养了他，我没有梦到这段经历，只看到他长大后的场景，他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对周围的事物抱有极大的热情。”
“他有几个朋友，权势很高，他们应该相处不错，因为我能梦到他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此刻，谈黎的神情异常欢悦。
仿佛能和对方感同身受一般。
“他一直都活得很快乐。”
沐运想到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中描写的内容：在睡梦中，潜意识里的欲望会以扭曲的方式展现出来，并得到不同程度的缓解。
失去父母的遭遇几乎逼疯了谈黎。
他会做梦，梦境里的自己就是他的潜意识所想得到的欲望，疏解现实中难以忍受的痛苦。
一个梦境里的人物，父母双亡，依旧向阳生长，拥有许多的朋友，可以窥见美好的未来。
或许就是现下谈黎所渴望的。
“太多的细节就不说了，我昨晚梦到的是——”
沐运吞了口唾沫，语调又轻又缓。
“怎么说呢，谈黎，梦境一般都是你现实碎片中的折射，它也可能是你潜意识中的想法。”
“这代表你的潜意识在求生……”
谈黎打断他的话，“先让我说完，可以吗？”
沐运叹气道：“好的，你说。”
谈黎继续自顾自地说自己想象的画面。
“猩红色的圆月，幽暗的森林，簌簌的光点溢散，诡魅的植株丛生。有灰色祭坛矗立在视野尽头，浓重的阴霾攀爬上它的躯体，像为它披上了一层纱衣。”
“踩踏着草丛，旅者们整装待发，走向前方。”
“………”
沐运很想让他说人话。
“他们带了一头肥羊。”
话锋一转，画风突然变得奇怪。
沐运：“？？？”
“他们带羊干什么？”谈黎作思索状，“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在野营，然后准备烤来吃。”
“谈黎，但这只是你的梦，它不是真的。”沐运凝视他，“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要将梦境与现实混淆，如果你进一步执着，你的梦可能会伤害你。”
“会伤害我？”谈黎重复一遍末尾的话，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他迷茫了半晌，轻咬着指甲低下头。
片刻后，他把填好的调查问卷和笔还给他，说：“为什么？”
“这可能是妄想症的前兆。”沐运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下去不利于恢复。”
谈黎后仰靠着椅子上，手背放在额头上。微光撒下，这使得他的肌肤几乎透明，毫无起伏的语调紧接着响起，“可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他的神情充斥厌倦冷漠的色彩。
沐运忽然想起了那天他见到的谈黎——穿病号服的少年被束缚在病房的床上，捆绑好的手脚在不断神经质地颤抖，伴随孤独的影子，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他们为什么把我丢下了？】
“叔叔，你怎么了吗？”
沐运猛然回神。
当下场景仿佛重合。
——谈黎在静静凝视他。
“不，没什么事。”
沐运的脸上划过一滴冷汗，心跳剧烈。
“既然这样，我觉得今天可以到这里了。”
他微微颔首。
谈黎又恢复那种冷淡却又正常的姿态。他快走几步，拿起挂在背椅的卡其色的风衣外套，推开椅子，拉开办公室的门。
沐运站起身来，惊慌开口，“你要去做什么？不对…今天的心理治疗还没有结束啊！”
“费用会打到您的账户上，请不用送了。”谈黎没有回头，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沐运追出去后，发现他早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额头青筋暴起，开出了一朵十字小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走来走去。
沐运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谈黎不怎么厌世了，至少他梦到的东西成为了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苦笑一声，坐在椅子上，在原有的心理检验报告中落下最后一笔。
【注：谈黎有妄想症的倾向】
另一边。
红绿灯路口。
车辆和人流很多。
开车回家的谈黎握着方向盘，看红灯转换成绿灯。
他总觉得下一秒血色会从那盏绿灯中晕染出来。
就像他父母死的那天一样。
就像他总认为自己过红绿灯路口时会手脚僵硬。
可事实上，他很顺利地经过了那里。
看了眼手表，他很冷静的想，没有任何意外的话，再过五分钟就能开到家。
可意外确实发生了。
今天赶上了交通大堵车，前面的路堵成了一片。
——好吵。
谈黎最近的情绪很容易波动化，于是他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手腕的绷带瞬间晕开了一大片红色。
同时，他的视网膜上也浮现了水光潋滟的血红，像一大串错误的乱码。
他一时间感觉很烦躁，制造出了更多的动静。
交警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敲了下他的车窗。
谈黎努力平静了一下，抬眼问道：“什么事？”
交警细细观察这位金发蓝眸却有着东方面孔的青年，留意到他手腕上染血的绷带，例行公事道：“先生，请给我看一下你的驾驶证。”
谈黎默不作声，从口袋里翻开驾驶证给他看。
交警四五十岁左右，是位很和蔼的中年人。
他确认无误，还体贴地说了一句：“最好去医院看一下手上的伤，男生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面前的青年面容苍白，略长的金发渗出薄凉流彩，虹膜呈现一泓清透的冰蓝，显露的伤痕给他增添了几分凌虐的美。
可我刚从医院里出来啊。
谈黎一边想，一边说：“谢谢，我会的。”
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是某种伪劣的敷衍。
交警点点头，退后一步，继续去检查别人。
谈黎继续等着道路的疏通。
期间他抽空看了一眼砸方向盘的手，红了一大片。而且他被吵得有些头痛了起来，不适地按摩太阳穴。
倏地，周围不知怎么暗了下来。
他感受到了变化，探出头看了一眼。
天空一片黑暗。现在是正午时分，天空上那轮本该普照众生的太阳不知为何消失了。
太阳……不见了？
谈黎怔然。
“怎么回事？没有预告今天有日全食啊？”
“可恶，我要迟到了！前面到底在干什么？！！”
“妈妈——妈妈——”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许多人慌了神，这条路变得更堵了，抱怨声和吵闹声融入车辆喇叭刺耳的鸣叫，混杂出一首吵闹不堪的交响曲。
人群难以平静，交通混乱。
五分钟之后，天空上又有了新的变化，不是指太阳回来了，而是——
天穹出现了一道狭长的痕迹，它像人体身上颜色难看的伤疤，边缘荧惑可怕的黑红色。
这个变化让喧嚣更加剧烈。
谈黎边看边听，眼底的神色让人琢磨不透，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过去。
嘟——
“喂？”那边沐运接通了电话。
他一看来电号码是谁，吐出一串话，“这么了？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又打电话过来了。”
谈黎这边背景音一片乱糟糟，沐运的声音几乎混淆在了一起。
“您不是说我之前有妄想症吗？”谈黎说，“现在我没在梦中，也有了幻觉还幻听。”
“嗯，而且还是大面积，群体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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