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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东京都的冰凉之雨


【写给黑川氏:

        不知近来可好?

        我应该更早给你写回信,奈何提笔写信比我想象中要困难许多。我的生活写下来显得犹如流水账一样,枯燥乏味,深秋的日子甚至使人无法赏花赏景,甚至挑不出想要寄给你的合适的树叶。我读了书,到最后又觉得你并不会喜欢我读的书。所以在形容书名时都有些犹豫了。】

        “鹤姐,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你!”

        离开图书馆的那天,我恰巧碰到了橘日向。日向虽年纪与我差不了多少,却比我低一年级。作为橘正人先生的女儿,我们在家庭聚会时相见便以姐妹相称了。她还有个弟弟,我虽未曾直接见过一面,倒是听过母亲提起过这回事。那孩子满月时需要参拜神社,母亲帮忙前后安排了不少,事毕阿姨还带着一盒红豆饭来感谢过我们家的关照。不过已是很久前的事了。此刻,粉发女孩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仪表端庄地站在我面前。

        “日向怎么到图书馆来了,是为了借书吗?”

        “补习班就在附近。呀,非要说的话果然还是上学期的成绩不够,导致需要这学期加紧补习嘛。”日向眼神清澈透亮,微微比划了两指之间的距离。“差这么一点达到目标,真是不甘心啊。想要更努力。”

        “是吗?”我挠了挠头,想起自家母亲那期盼的目光。“等快要升学的时候,我大概率也是要去用课余时间读私塾的。”

        “压力很大啊,鹤姐想要考的是私立国中吗?”

        “啊啊,倒不如说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吧。日向不也是吗?家里有着那么热切的目光很难拒绝吧。”

        我想起正人叔叔一本正经的眼神与态度,高要求高水准是必然的。对此,我与日向相视苦笑。随即她似想到什么重要事般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叮嘱着我:“不过鹤姐,今年的新年会。一定要来参加啊。”

        新年会,警视厅也会在当日举办能够携带家属的晚宴。期间还有会让大家表演节目的活动。印象里参会已是四年前的事了。余下三年,第一年大晦日时我们在医院,第二年父亲一月三日新年假期结束还在出任务没有回家。第三年,我们终于在祖父母的老屋子看上了红白歌会。

        “今年还是要看父亲是否待在东京,如果没有多余的事的话,肯定会去参会的。”想到这里,我认真回答她。日向听到我的答复,满脸松了口气的表情,语调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太好了,这三年新年会只有我在,实在是太容易寂寞。别说是认识新朋友了,就是表演节目都很麻烦。”

        “……还要表演节目吗,我已经好久没做过这么羞耻的事了。”想起几年前的记忆我禁不住捂住了头。普通同事间聚会本不需要做这种多余事的,警视厅的新年会则会包下整个活动场地,比起每个单位都要上报的节目,小孩们确实是最容易被推上台的那种目标型存在。

        “唱歌不就好嘛?鹤姐当时唱的歌让每个人都赞不绝口。连平常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也会认认真真坐下来听。”

        “啊,赤とんぼ(红蜻蜓)?我记得以前确实是唱过这首歌。”那是许久前的记忆了。印象里我确实被推上去表演了最不需要实力功底的节目,获得了赞许后被母亲强调一定得向所有鼓掌的观众致礼,礼节周到后才被允许下台来用餐。

        “是啊,那一次就觉得不怯场的鹤姐很帅气了……”

        我本来没有他人想象中的那般强大,现在想来怕是很多时候都是装出的胸有成竹吧。不过,我似乎是遗忘了什么人也说不准……只是在瞬间产生了这种奇特的感觉。继而,我又选择性忽视了。

        “多谢日向你的邀请,我会记得这件事的。”我与她来了个近距离拥抱,女孩子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本就是粉发的少女日向此刻更像是秋日触手可碰的草莓糖。我两很快就挥手作别了。相见的日子肯定会比想象中来的更迅猛,到时候再说更互相倾诉更多的秘密就好。她走向了她的道路,我则摊开书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读了起来。

        【我最近在读《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真难读啊!明明翻译成了能够看懂的文字,却很难琢磨出其中的意思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若是能够逃避读书的话,我甚至想要读国文老师推荐我们读的《万叶集》了。可事情做了一半,逃跑后就会觉得遗憾。

        但书里提到了异国的风景,让人很难不去想象作者眼中所见的美国自然。我们都被困在东京都的牢笼中,并未见过真正的俯瞰过自己想去看的风景吧?

        摩托车真的那么有趣吗?旅行真的那么快乐吗?我想要看的风景究竟是什么呢?这些问题源源不断的从心里溢出了!可我还是不够大胆,难以幻想自己骑摩托的样子。黑川氏了解过摩托吗?不过,既然你是真一郎的弟弟,想必肯定会对机车很感兴趣吧。】

        秋雨来临前是有预兆的。阴沉的乌云压过头顶,空气便会加速冷冻的状态,风变得嘈杂,呼吸里都带着股潮湿感。此刻,你就能猜到天气该变了。我连忙收拾好东西背起包急匆匆冲回家,快到自家宅邸时,雨水却毫不留情从头到脚地浇灌了下来。比起衣服被淋湿的现状,我更多想要保护住书包,无奈,我只能头也不回跑向临街还在开的面包店面下避雨。

        雨什么时候停呢?我不知道。但阴天总会扰乱人的心情。并非因为一场雨就能让人心情糟透,只是在雨天容易忆起太多冰冷且无所顾忌的坏事。我抱着书包站在彩虹色的雨棚下胡思乱想着,忽然就听见背后响起了一阵风铃的悦耳之音。

        “你在做什么?”

        我应声回头,拥有水蓝色双目的男孩推开店门,撑起一把透明的塑胶伞将无辜的视线抛来。男孩看起来十分乖巧,有着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可爱脸蛋。他打了耳洞,但并没有衍生出不良的气场,倒不如说,这点反而使他有了反差。连声线都温温和和的小家伙,或许心底,也有着狂妄不羁的一面。

        “抱歉,我在这里避雨让生意产生困扰了吗?”

        “不。”男孩摇了摇头。“老妈让我来问问你,为什么不进去避雨?”

        “诶?”相当好心的问题使我感到迟疑,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不不不,能在这里让我站着已经很感谢了不用进店产生困扰……”

        “很正常的行为却让你感到慌张了,真够客气的。”男孩耸耸肩表现得有些无奈,但他依然准备举着伞踏出门去,另一只手则拎着看起来蛮重的黑塑料袋。在此时,好奇使我涌出了勇气,连忙追在他身后朗声问了句:“那个,请问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吗”

        “嗯?”男孩停住了脚步,大概是在思考我话中的用意吧。我手忙脚乱的比划起来:“你母亲真的很好心,我想至少要帮到你什么才好意思进店门……”

        “……你比我想象中更奇怪。”男孩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要去喂猫,你要去吗?”

        “喂猫?”

        “嗯,流浪猫妈妈生了一窝猫仔,在这条街上。但是这个天气,不好出来找吃的吧。我有固定在喂猫粮,但是店里不能进猫咪会让别的客人感到不高兴,也不卫生。老妈说的。”

        我愣了愣,连忙开口:“那,请让我帮你提东西吧。”

        “松野千冬。”

        他忽然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垂下眉来露出灿烂又温暖的笑。“你可以叫我千冬。让女孩子做这种事我就是大失败了,你要是非要想跟来,跟来也无妨。”

        “我叫椎名鹤。”

        我跟上了他的脚步,没有再多说话,自然而然替他接过了伞把。他起初有些犹豫,但并未阻挡我的动作。我想,这便是他没有阻止我跟随他的信号。我们一同在雨中漫步,伴着他走向了这条街的小道,在自行车棚的角落里,果然有一个用纸壳搭建成的猫窝。幼猫的叫声稚嫩又惹人怜爱,大只的白猫则在猫窝中眯眸睡着觉。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感到害怕了吧?”

        松野千冬用哄孩子的口气道着歉,随后将塑料袋里的猫粮倒在猫窝旁的盘子里。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猫咪的毛发,开口对我解释道:“我们家暂时不让养猫,老爹还说,有的猫咪注定是野猫。他们习惯了流浪的生活,反而不适应家养的感觉。所以,他们现在是整条街大家一起守护的猫咪。每个店家都很熟他们,强硬地把猫带回家是不好的。”

        大只白猫在小猫的叫声中慵懒地被惊醒,她站了起来缓步挪到了千冬身前,用舌尖舔舐着他的掌心。千冬轻笑起来,发出了“好痒啊”的感叹。真是惹人艳羡的景象啊。我禁不住也半蹲下来,陪他一起喂着大猫与小猫。

        “你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语,肯定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不,他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报记者。”千冬虽然这么说着,瞳孔里依然荡漾着温和的海洋。我想他是喜欢着自己的父亲的,不然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他还会经常加班,忘性又很大。你瞧,今天就忘了带伞,等下还要去车站等他回家。”

        “啊,那我也一起陪你去吧。”

        猫咪围在我们脚边,讲话时的声音都忍不住轻柔了很多。他不再笑,偏过脑袋看了我一眼,我察觉到他的目光,侧目对上他的眼。最终,千冬悠悠然开了口:“明明被帮助的时候很客气,帮助别人时却相当大胆。等下你还不如拿着我的这把伞直接回家呢。我的包里还有一把伞,这样不就会省去很多麻烦吗?”

        “可是……感觉和千冬好好聊天后,我们能做朋友。”

        【让你失望了,伊佐那。我没有任何的兄弟姐妹,虽然父母健在,但他们经常加班,我时常一个人待在家中。说像是孤身一人的家伙也不奇怪。但我在遇到人生中第一位友人后,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以前的我或许只在思考读书,生活的事。现在的我,学会了认识朋友。生活中想要受到支持或者陪伴他人的空缺,因而补全了。

        同伴原来是人与人之间多么宝贵的存在啊!哪怕秋雨连绵,阴天难耐,想起朋友们或者与我想要守护的家伙们相处时的事。阴沉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过的速度要快多了。以前的自己总觉得一个人也没问题,现在的自己则成长了很多——变得会向名为朋友的存在“撒娇”了。

        写到这里,可真怕你笑话我呢!大家都说我这种人的想法是笨蛋才会有的想法,但如果世界上的大家都是能够在紧急情况下,向比自己软弱的存在伸出救助之手的话。我相信世界肯定会变得更美好。】

        “所以你父亲写稿范围真的好广。”我和千冬坐在车站旁边,听他讲了许多他父亲的奇闻异事。他点着头语气里带着不由质疑的自豪:“那是当然,父亲是绝对不会抛下一个有难的人独自离开的。”

        “嘛……是啊。”想起自己父亲的职业,我也忍不住地点起了头。“可以说,想保护别人时拳头不是最重要的,真挚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嘿——我可真高兴跟鹤你在这方面有共识!”千冬乐得咧开嘴,露出满嘴的白牙冲我伸出手。我回握住他的手冲他也报以微笑:“这是因为我的父亲是警察呢。”

        “警察啊!那种闪闪发光、会穿着风衣藏在小巷里布置战局的警官先生?还是趴在房檐上狙击,或者在暗中卧底的帅气存在?”千冬的眼神光一下亮了起来,就是这话语中夸张的形容难免让我猜测他肯定看了不少“虚构刑侦剧”。

        “……不,和你的父亲一样,我父亲也没有那么特别。再说,那肯定是电视剧里虚构的。”听罢,我有些难为情。

        “难道是北野武导演电影里那样的吗?”

        “不……这只是电视剧换成了电影的艺术性区别吧!”我小声嚷嚷着表示抗议,松野千冬则伴随着零零洒洒的秋雨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熟悉了以后才会发现你的有趣之处啊。等下一定要跟我回家去,我老妈烤的面包可好吃了,而且还在不断开发新品种中!”

        “……你家有漫画吗?”我凝重了脸色望向他,松野千冬理直气壮叉起腰:“那是当然!好看的漫画就要集齐摆在柜子里。”

        “好诶——!”我瞬间毫无犹豫跟他击掌喝彩。漫画是家长对我而言的禁书之一,我能看的机会屈指可数,更不可能在家里出现了。但在成长的过程中,如果说渴望自由是叛逆的一种,我恐怕也开始慢慢涉及叛逆的领域了吧。“以后有空的话,我还真想去看你的漫画呢!”

        “放心啦——我书柜里有很多种的。”小男生的骄傲感扑面而来,他得意洋洋的表情逗得我连连发笑。突然,千冬冲停在我们面前的公交车疯狂挥起手来。“爸爸!这里!”

        下了车的男人与他有着相似的面庞,看见千冬在此处便激动的小跑上前抱住了他并举起他转了个圈。千冬在他怀里有些害羞地抿着唇,小脸红扑扑的同时嘴上却难饶人:“真是太笨了,出门前不会看天气预报吗。”

        “哎呀,这不是多亏我们家千冬来接我了嘛——!”男人声色清朗洪亮,转了圈后才将他放下来,笑眯眯将目光投向了我。“不介绍下吗,千冬。这是哪位?”

        “椎名鹤,我的新朋友。我正在邀请她去店里玩。”千冬认真的口吻让我不容拒绝,我连忙向男人鞠躬致礼。“叔叔好。其实我也是因为没带伞受到了千冬的帮忙才忽然打扰……”

        “这不是挺好的?说明千冬这小子有好好在听我的教育呢。你可以叫我清张叔叔。”松野清张揉了揉千冬的脑壳,举起了一把伞。“剩下的那把伞就你们两一起打吧。你老妈刚给我电话说今天晚上吃刚烤好的可颂面包。带着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去尝尝吧?”

        “可颂吗?”松野千冬摸着下巴考虑道。“女孩子应该也会喜欢吃,再热点牛奶会刚刚好。”

        “不错的构想——真是我的好儿子。让我们一起上路!为了伟大的可颂,冲锋!”

        我踩着雨水形成的水坑,凉意却未曾包裹我的周身。只是幻想着,在幻想中描绘着的世界,就仿佛能化作某种火焰在我身旁熊熊燃烧。

        雨啊,慢慢变小了。是我的错觉还是真实呢?我不必知晓。毕竟此时此刻的情感绝无半分虚假。

        【写了这么多,你不会讨厌我的话多吧?我本想给你描绘我枯燥的日子,肯定也会让你觉得我是个无趣的人。现在看来,我写了更多虚无缥缈的话。为了即将到来的全国大会,我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休息时间进行练习了。虽然不知道少年院里你会不会看到我的身影,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可能在东京第一场雪前后申请到少年院的探视机会。希望——你到时候已经对生活有了新的展望!

        ps我还在朋友家吃了面包,真的绝了,非常好吃!恨不得立马用所有零花钱买下店里的面包吃到饱。等你出来以后,一定要尝尝我推荐的东京食物啊!当人对新生活有期望时,只是品尝到冰激凌也会欢笑吧?总之,期待你的回信。

        椎名鹤亲笔】

        “诶……你来不了大会现场了啊?”我跟林田春玉煲起电话粥,春玉则在电话的另一头满是愧疚:“真是的,都怪阿帕那个笨蛋,秋天出去玩却根本不好好穿衣服逞强。因为急性肺炎直接住进医院了。”

        大赛召开近在咫尺。比起亲密的朋友和龙宫寺坚外,林田春玉是我最想邀请的人。可惜,听情况春玉是无法道场了。

        “没有你在,我会紧张。”我老老实实交代着我心中的茫然。林田春玉则在电话的那头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犹豫的?做鹤你认为对的事就好。”

        “对的事?”

        “在赛场上每个选择都握在你的手中。只要选择你认为对的事去不茫然的去做就好。以前我就是这样取胜的……也不是一定要让鹤你取胜,不要有压力。尽情做自己。”春玉依然保持着可贵的直率,用沉着的话语安抚着我的心。“按道理,我这回本来绝对该去赛场助阵。我有个老朋友也在那里准备比赛,等下还得给他说一声我去不了了。太遗憾了。”

        “诶?春玉的老朋友是怎么样的人?”对此,我难以掩盖自己的好奇。春玉想了想,用模棱两可难以摸得透的话语形容着对方的形象。

        “看起来寡言少语,实际上认定了朋友这样的关系后比谁都可靠。但有时又意外的粗线条,必须要别人来提醒才能照顾到他。外人看起来他有点可怖,熟了后才会懂他不会表达的笨拙呢。”

        “有机会——下次请务必介绍给我认识啊!”

        “那是当然。说不定,他和你很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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