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哑巴
农历八月中旬,银霜大陆南域的阳光将空气烘的一派燥热。疯长的草木霸占了官道两旁的山野空地,给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带来了几分绿色和凉意。
“吁~”
随着一声勒马的吆喝,领头一辆装满稻谷的大车停了下来。四十多岁的车大娘利落地跳下车,摘下头顶的宽大草帽,呼呼地扇着。“都到树荫底下歇会儿吧,就快晌午了,日头烈得很,小心别伤着了。”她语声响亮,跟在后边的大小车辆上有人答应着,也缓缓靠路边的树荫停下。
“龙姐,前面东家没影儿了,咱们会不会显得太慢了些?”一个年纪稍轻些的一边扇凉一边问道。
虽说她这些年也没少驾车往北来,但这次的东家手笔大了点,光是倒腾的稻米就装了十几车。这让她不得不加些小心,有钱人总是难伺候些。
“没事儿!我年年水啸前后都跟这家走,东家人很好,大方和气,不像有些势利眼。”
被称为龙姐的女人分外爽快,噼里啪啦几句话就打消了大伙儿的顾虑。十几个人围坐下来,拧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水,又各自掏出干粮卡巴卡巴地嚼起来。没有人注意,有个一身灰衣纤瘦伶俐的身影溜到了最后一辆车的外缘儿,掀开罩在米粮袋子上的防晒苫布,一步就跨上了车。套在前面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儿,蹄子答答了几下,终究还是安份了下来。
明千雪冲着树丛后露出的一蓬红发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顺利;那红影随即一闪便没入了万绿丛中,消失了。
任婆婆,大恩不言谢,千雪永世不忘。
明千雪心中默默与任飘零道别,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南域,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报答她老人家掩藏在贪财疯癫表象下的大德深恩。前路迢迢,后路已绝,这让一颗心沉沉冷冷,倍感寒凉;但转念想到大仇未报,身世成谜,此心又热烈焦躁,迫不及待起来。
北域,她的目标是北域。
这趟车队是任婆婆打听好了的,口碑极好的岭南大农户朱家的雇佣车队,借九九神河水啸避难之机,顺便贩卖粮食到中域。只要能借车队之便逃到中域,北域就近在咫尺了。
她要投奔的人也姓任。
任氏一族,银霜大陆五大贵族之一,掌管北域。
尽管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她只是想不起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并不代表大陆常识和思考能力也同时消失。任婆婆报上姓名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贵族身份;对方未刻意隐瞒,自己也不必生生点破。
她不想去追问这样一个扮成混混的老贵族孤身逗留昆城的目的,也不想知道对方的灵力等级家族排行,更不想刺探自己遇险获救的真相。任飘零救人的借口其实很好笑,以一个贵族灵师的精神力,尤其是对这种大隐于市的老贵族灵师而言,当晚的城中大火、城南缠斗她想必都是清楚内幕的。
但那些都无关紧要,明千雪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
自己一介落难平民,除了那些悬赏,别人还能从自己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况且任婆婆又在救她一命之后,指点了拨转命运的方向;此举恰似在她深陷黑暗时传递了一抹阳光。
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明千雪趴在捆得结结实实的粮袋上,将苫布向下稍拉了拉。重伤初愈,本就虚弱的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经不住折腾,没多久她就迷迷糊糊地在马车的摇晃中睡着了。
“喂喂,赶快醒醒!”
“龙姐,这人不会是躲在里头中暑了吧?”
“先喊醒再说,这是怎么闹的,车上多了个大活人咱都不知道。”
皱了皱眉头,在梦境中挣扎的明千雪终于悠悠醒转;探手摸摸腰间,该在的都在。天色已然黑了,也不知车队究竟停在了哪里,想必应该是穿过昆城了吧。看样子是这些人要歇宿,怕粮食捂了揭苫布通风,这才发现了躲在车上的她。
“喂,叫你呢,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我这车上来了?快点下来!”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女人见她醒了,立马要赶她下车,大概是不想出什么差错让东家责怪。
明千雪张张嘴想应答,发不出声音才意识到自己不能说话了。她指了指喉咙,啊啊了几声,然后摇摇头。
面前几个赶车的立时都明白了,敢情这位蹭车的丑女还是个哑巴。
姓龙的领头车大娘发话了:“瞧她怪可怜的,大概是个没人管的苦人儿,咱们跟东家说一声,看能不能捎上。”
明千雪连连作揖,身子趴在车上没动,一副无力模样。任婆婆不愧是当久了老混混,没一点贵族作派不说,居然对底层世界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早上任婆婆给她往脸上抹药时她非常赞同,因为她也知道自己顶着那张四域通缉的脸实在招摇(任婆婆的可靠消息,南域连同相邻三域都有通缉她的告示);可愣是要灌她喝哑药的时候,她敢怒不敢言,心里直埋怨多此一举。
现在看来,任婆婆吩咐的示弱装可怜的确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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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月圆夜,月圆脑残缺。
明千雪叹口气,又翻了个身,顺便把压上她肚子的一条大腿轻轻推开。凉风习习的夜晚,她反而难以入睡,大概是白天车上睡多了。
龙姐高高兴兴地来安排她与这些赶车人同住的时候,她还真是意外了一把。虽然任婆婆也听说朱家的主事心地良善,也想过不至于被乱棍打出,她没想到的是被收留之后居然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就不怕万一自己来路不明,招灾惹祸?
唉,善良,以前的那个自己是不是太过善良了,才会遭此大难?
残缺的大脑给不了答案,闷。
任婆婆一直装作对惨案真相不了解的样子,她也体贴地不问。但她心明如镜,知道自己一定是做了什么人的替罪羊。护城河水深六丈,重伤昏迷的她被扔进去,能有几分活路?那些人多半是当她必死无疑,才安了这许多罪名到自己身上的吧;四域通缉不过是障眼法,做做样子。
而现在的自己平民一枚,身体孱弱,就算是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报仇雪恨?
她也曾试过自己有没有武功,可惜完全不知道什么招式心法;但凡与自身切切相关的人与事,统统记不起。
的确,她还有本秘籍在手,可那也得有本事修炼才行。明千雪在心底哀叹,那真是秘籍吗?不是她从哪儿弄来的姿容训练手册?除了行走坐卧的简勾画像,她愣是没能从那本册子上看出什么来。
“咚咚咚!”
“咚咚咚!”
“开门开门快开门!”
“汪汪!”
深夜砸门声夹杂着狗吠传来,明千雪一个激灵,赶紧低了头装作熟睡。
“大姐大娘们起来了,镇长家遭了贼,正全镇彻查呢。”她们睡的大房门口,貌似旅店主人家正在招呼。还好,并不是冲着她来的,总算松了口气。她整了整粗布衫裙,随着周围被吵醒的人们,揉着眼睛走了出去。
月色本就不暗,此时还点起了不少火把,院子里亮如白昼,一队吆五喝六的护院正迎头等着。
“站好队站好队!”
“谁都别跑!老实点!”
“把你们的名牌都拿出来!”
“对不起了各位,莫说我们松子镇欺生,今儿大伙才来住下,我们镇长大人家就出了这等事,少不得人人都得搜查一遍。”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扬着脖儿,嘴里的话听上去客气,实则刀锋暗举。
松子镇?明千雪眯眼,松子镇位于南域最北端了。
早就在一旁侍立的东家此时忙点头答话道:“是这个道理。我们都是平安岭南过来的清白人,您各位也是知道水啸的。往年的这时节也都打松子镇上过,知道镇长大人英明,断不会冤枉了无辜。”
说着,这位姓朱的主事就转头对明千雪这群人抱了抱拳,又道:“委屈各位配合一下了。”
一群人已站成了两排,明千雪站在后排,就在那个黑脸女人的身边。才放下去的心又揪了起来,她捏紧了手里的名牌,那是任婆婆给她弄的,可是并非南域所有。
那头目亲自挨个搜查,可见对失窃之事极为看重。
一个,又一个,第一排已经查完了。一无所获,那人眉目间已见狠厉之色。显然,这头目来砸门时抱了极大的信心和期望。异乡来客,化身盗贼,这是镇长家失窃时最直接的推断。
明千雪攥着名牌的手心满是汗水。
这帮人如果从这里找不出一个嫌犯来,那今晚如何体面收场?看样子,她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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