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5-8
曾与今无视荣教授羞愤的小眼神，自顾自的拉被子盖上他，一边晓以大义：“您生病多半就是因为没休息好，前一段没日没夜的工作身体怎么扛得住？药您喝过了现在乖乖睡觉，等明儿早上起来一准大好，睡吧睡吧，听话。”
听听这哄孩子的语气，再想想刚才推人上床的野蛮劲儿，胡萝卜加大棒可谓手段用尽，若她是一小妖精，只怕早吃到唐僧肉了！不由得暗自叹息，虽说不太厚道，但还属龚一屏够犀利够有远见，这样费力劳神的工作量真该要求加薪。
而荣棵则被“折磨”得一点脾气没有，闭上眼睛睡觉不是因为“听话”，却是实在不想继续听她说话，扯高被子蒙住脸，直接挺尸图清净。
见他终于“乖乖的”，曾与今略感欣慰的笑一笑，然后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再默默看他一眼，临出去前不忘嘱咐一句：“别一直捂着头当心呼吸不畅，祝你好梦，晚安。”
等卧室门终于阖上，荣棵“唰”的掀开被子，狠狠吐了口恶气，大概用力不当而岔了气儿，止不住就要一阵猛咳，但又生怕把那恐怖的女人引回来，慌忙拉起被子严实的裹住自己，身体蜷成一团捂紧嘴巴，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活生生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何至于此？简直憋屈呀。
熬过这“锥心”的一刻，荣棵有气无力的再度掀开被子，伸手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抹了一把涕泪横流的脸，发誓从今天起一定一定好好注意身体，绝不轻易感冒发烧，噢，就连牙痛都不要！
尽管不断命令自己最好尽快睡去，只要睡去就能暂时避开现实的“残酷”，然而事与愿违，接下来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内荣教授仍睡不安枕，明明像是已经进入梦乡，忽然冷不丁睁开眼，视线模糊却不妨碍感受周遭黑洞洞的幽暗，空气亦仿如蛰伏的兽藏着凶猛，不怀好意的注视他，心脏不由自主的收缩，呼吸也短促起来。
多音字小护士一直当他因为严重洁癖，才不愿睡别人睡过的床，实则真正困扰的他并非仅仅如此，更深层的原由就连相交多年的朋友Florian都不知道。那代表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令他心理深受重创，从而患上抑郁症纠纠缠缠近十年之久，所以他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思绪游离间，卧室门锁悄然“咔哒”一响，荣棵背脊倏地僵硬，童年阴暗的记忆也悄悄跟着门锁打开窜入的灯光一样渐渐拉开，一道人影随之一路斜铺到对面墙上，荣棵无暇去分辨仔细，死命闭紧眼睛控制气息装睡，轻微到可以忽略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朝他躺着的大床靠近，手心沁满冷汗，下意识攥紧了床单。
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心一提几乎冲到嗓子眼，后劲汗毛倒竖，牙关紧咬才没当场尖叫，却不料那只手用力推搡了一把，差点把他脖子没推折了，接着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咋呼：“嘿？真给我装睡呢！你当自个儿是小孩子，还当我是小孩子来骗呀？都奔四的人了有劲没劲呐？诚心给人添堵呢吧！”
曾与今气呼呼的拍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叉腰瞪着床上某人，一时也没注意那人早吓得冷汗涔涔，鼓着腮帮子继续数落：“我告诉过你吧？让你睡觉让你休息，这样病才好得快，怎么就分不清好赖话，非跟我对着干呢？”
以前在医院工作，没少碰见这种消极不合作的病人，开始总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劝，后来实在没辙了只能“以暴制暴”，今天被荣教授逼出“原型”，露出丑恶嘴脸，曾与今越想越上火，谁不爱保持温柔和悦的形象，谁乐意楞生生一秒钟变泼妇？
“咋的睡不着，难道你还怕黑呢？”曾与今本是故意凑脸过去奚落他，没想到凑近一看荣教授满脸是汗，跟水浇过似的，两眼直勾勾瞅着她，分明惊吓过度人傻了。
这下换曾与今吓傻了，跳起来就往外跑，一会儿拎着块热毛巾回来，一边帮他擦汗一边问：“你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刚刚做恶梦了？”
荣棵眼神是散的，吓飞的七魂六魄转转悠悠一丝一缕往回捣，哪里顾得上答她的话？曾与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酸得要命，都怪自己疏忽了，他介意睡别人睡过的床，她该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安抚安抚他，生病的人要比平时脆弱不是吗？
转眼毛巾凉了，曾与今迅速出去端了盆热水，又给他认认真真擦了遍脸，荣棵恢复了些元气，磨嘴皮哑得不行的说了俩字儿：“喝水。”
“好，你等会儿。”曾与今一溜烟跑个来回，她熬了参汤预备明儿早上让他喝的，现在喝正刚好，补补气压压惊。
轻轻扶他坐起，自己再坐到床边，从碗里舀了一勺，吹凉了喂到他嘴边，荣棵不肯张嘴，她就哄：“甜的，里面除了人参还搁了枸杞。”
狗起……古怪的名字，荣棵蹙眉，又是中药？闻着倒是挺清香甘冽的，再看她一脸温婉的微笑，讨好意味强烈，便张嘴嘬了一小口，确实不苦却尝不出甜，大概舌头早前苦麻了，味蕾失去了功能，眨眨眼把勺子里剩下的喝完，他真渴了。
曾与今见他这样松口气，接着一勺勺吹凉了喂，直到一碗参汤喂完，荣棵上嘴唇起了圈细汗，而惨白脸颊也有了点血色，曾与今拧了毛巾印去那层薄汗，小声问：“舒服点了没有？”
荣棵乏力的点头，曾与今起身扶他躺下，用商量的语气说：“你不惯睡这床这会子也想不出别的招来，难不成又回去睡沙发吗？手脚都放不平更遭罪，而且据我分析你之所以膈应这床完全处于心理因素，要不这样吧，我找本书念给你听分散一下注意力，没准一会儿你就睡着了。”
“睡前故事”这个方法比照荣棵的年龄阶段，乍一听觉着似乎不怎么合适以及靠谱，可这不是实在没辙了嘛，所谓“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都得试试。曾与今也没等荣棵表态，自顾自扭头四处看，结果发现大教授屋里别说半本书了，罕见得半张纸都没有，按说以他这个级别的高级知识分子，不该上有书山下有书海吗？
“你平时看的书都放在学校里了？”
荣棵淡淡睨她，良久才软绵绵的伸出手点点太阳穴，“在这里。”
曾与今没听明白，疑惑的望他，他说：“看过的书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所以不用把书摆在家里占地方。
“……”曾与今无语了，这话倘或出自任何一个别人嘴里，她会认为自大自夸，荣棵则可信度百分之百，没个三两三他能在F大当教授，能住进专家楼？
沉默一分钟曾与今又出主意：“要不，我给你背《唐诗三百首》吧，一来养瞌睡二来顺道让你增长点中国传统文化知识。”
荣棵没意见，随她折腾去呗，好过一个人躺着胡思乱想，吓得魂不附体。
获得默许，曾与今清清嗓子，“从诗仙李白开始吧，他的诗写得可好了，你上大街随手抓个三岁小孩儿都会背他的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知道啥意思吗？”
荣棵：“……”
“就说晚上床前落了一地的月光，白白的跟霜似的，你抬起头看着那明月，低下头就想起了你的故乡。”
荣棵下意识抬眼瞟了瞟窗户，可惜拉上了窗帘什么也没看见，心想诗人的思维逻辑够跳跃的，“月光”和“故乡”两个完全不相干东西居然联系起来，他眼里的月亮只不过浩瀚宇宙中的一个天体。
然后又听见多音字小护士在念叨：“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是描写庐山的美景，你去过庐山吗？有机会一定去游览一下，真的很美！”
庐山？诗里有提到山？荣棵逻辑瞬间混乱，好吧他承认多音字小护士蒙对了，听她背诗果然睡意浓浓，他困顿的垂下眼皮，耳边回荡着：“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尽，轻舟已过万重山……”
荣教授最后的意识是：李白或者不只是诗人，而是地理学家，因为他的诗里有好多地名，对，他还特别喜欢坐船，大概事实上他就是个用诗歌为推销手段的造船厂主。
曾与今瞪着床上呼吸缓慢均匀，显然已入深眠的某人，掰手指头一算，不过刚背到第五首李白的诗就睡着了，Ewa起码要听完一整个童话故事呢，Magical。
蹑手蹑脚走出房间，Ewa小朋友早等在外头，仰着小脑袋看她，曾与今弯腰摸摸她的后脑勺，笑着说：“不用担心，你大爹睡下了，咱们也洗洗睡吧。”
Ewa微微斜了屋里一眼，黑暗中床上一坨凸起，安安静静的确是熟睡了，便将自己的小手交给曾与今，任她领着她回房，今晚真是惊心动魄，不禁暗自祈祷大爹还是不要再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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