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在清水惠死后，夏野开始一夜夜地失眠。

　　这是他所没有的预料到的。

　　清水惠咽气的那天，夏野推开了闭合多日的窗户，望着窗外茂密的树木和空空如也的浓密草丛，他发自肺腑地松了一口气：“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这扇窗户终于可以不必整日闭合了，夏野将手摊在漏进来的阳光下，模糊地想。

　　夏野的这种如释重负并非因为麻木不仁，它始于清水惠长期以来隐没在暗处的窥视。那一双瑰丽的眼睛，常常徘徊在夏野的窗户外面，像探照灯一样来回扫视，使得被窥视的人不得安宁。

　　村里的少年恶意地谴责夏野：“听说你没有接受清水惠的遗物？真是好不近人情啊。”

　　正雄是个手脚枯瘦细长的智障儿，他生得很高，像极了一个干瘪的稻草人，瘦长的脸上常年挂着恶意的笑容。此刻正雄眼底恶毒光的芒分毫毕现。他对夏野这个城里人尤其地深恶痛绝。

　　夏野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正雄说的没错，夏野最终也没有收下田中薰特意给他送来的明信片。他极痛恨外人这种理所当然的强行干预。

　　田中薰是这样，村民们是这样，清水惠更是如此。这个腐朽破败的村子，长年累月地习惯于将个人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并且认为一切合情合理，甚至引以为豪。但结城夏野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不甘愿忍受这种干预。

　　他的单方面的抗拒，使他显得格外的不近人情。

　　正雄并不甘心被夏野忽视。他继续情绪高亢地挑衅夏野：“你这么冷血，小心清水惠死不瞑目，从地底下爬起来找你报仇。”

　　夏野的胸腔受到了不可控制的撞击，他想起了每夜在梦中出现的那一双眼睛。夏野几乎无意识地认为，那双属于死去的清水惠的眼睛，似乎开始变本加厉地在他的窗外徘徊了。

　　死亡似乎让一切丑恶变得更加地明目张胆。

　　夏野垂下头，整张脸几乎都隐没在阴影中：“真是长不大。”

　　他唇边状若无谓的笑此刻看起来格外轻蔑。

　　正雄及时听出了夏野的嘲讽，他挥舞着双手朝夏野扑过来。

　　小彻立即拉住了暴怒边缘的正雄，他温润的眉目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正雄，小惠已经死了。”

　　他是个太过善解人意的男孩，哪怕是心胸狭隘，仇视一切的正雄也不由自主地想依赖他。

　　但此刻，小彻的这一句调停起到了反效果。正雄受伤地大吼：“连你也站在这个外乡人那边！”

　　看着正雄愤怒地摔门而去，小彻在床边坐下来，温和地抱怨道：“你也是，明知道他，何必跟他计较。”

　　他没有得到回应。

　　夏野已经歪头倒在了床上。

　　“我今天睡你这里……”他无意识咕嘟着：“在家里总是睡不好。”

　　小彻轻声提醒他：“那是我的床……”

　　“给我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夏野沉沉地睡了过去。

　　“……”

　　他看起来真的太疲倦了。小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给他拉上了被子。

　　夏野那一晚获得了难得的好眠。

　　而几日之后，当这个眉目温润，待人温和的少年，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夏野睁着茫然的而略显深沉的眼睛，发现自己终于再也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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