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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吃鱼 一


  我们穿过几条街,绕过几个路口,超了十三辆汽车,七个司机是男的,六个司机是女的,有三辆和赤松一起往“第一御宅”开去。

  “御宅”门口站着两个保安,穿黑色红边制服,材质中上等,冬天保暖,夏天凉快,价格不便宜,肩挺,腰收,下摆整齐。竹芯曾经指着半年三百二十块的服装杂志上的一个韩国男人,跟我说:“你看,我的欧巴穿英伦范的衣服就是好看。”衣服款式跟保安穿着相差无几。

  “嗯,英伦范。”我自言自语。

  “你还懂服装?”赤松问。

  “不懂,只是碰巧见过。”我说。

  车径直穿过大门,经过一大片绿化带,里面绝大部分是冬青树,成片成片,修剪得整齐中透出美感,这一刻我才明白毕达哥拉斯学派所说的美见于比例之中。冬青树高低起伏,井然有序,如同风吹海面,阵阵浪花,如同秋意正浓,阵阵麦浪。

  “真是美如画。”

  “这算什么,大惊小怪。”赤松不屑。

  小区里高楼林立,每一栋都比别的地方高至少五层,楼以黄色为主调,带着些许红色。

  “四万一平。”赤松说。

  “这楼真漂亮。”商陆说。

  “当然,瓷砖都是从意大利进口来的。”赤松说,“意大利的,都是艺术品。”

  小区被保安室分割成富人区、平民区还有车库。富人区坐北朝南,打开窗户,就是阳光,转过头,就是落日,从十二层以上往西边看,能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往海河方向看,能看到“秋水共长天一色”。从十二楼再往上,到顶楼,到天台,高瞻远瞩,向下俯视,土地平旷,阡陌交通,美池桑竹。

  车子不假思索地自己往富人区开去,到保安室时,赤松掏出金闪闪的卡片往读卡器上轻轻一碰,栏杆自动升起。卡片上刻得阳文“第一御宅”四个大字,隶书,刚劲有力,明显透着人气,不是电脑艺术字。

  “你这卡很高档啊。”我说。

  “不知道,反正补办很麻烦,还得几百块工本费。”赤松说。

  赤松领我们进电梯,然后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二十八楼。”

  电梯自动关上门,自动往上升,自动停下,自动开门,等我们全出去了,自动关门,自动下降,自动到达一楼。

  “高科技。”我感叹。

  2000年是千禧年,新世纪之初,旧世纪结束。这个世纪的中国没有丧.权.辱.国,没有枪林弹雨,没有大.跃.进,没有四.人.帮,没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已经施行二十二年,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在江.泽.民主席和朱.镕.基总理的带领下,不管是重工业、轻工业、服务业、农业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蹭蹭地向前发展。

  那年我爸工资涨到了一千,我妈店里一个月能赚到两千多,青菜五毛钱两斤,猪肉六块钱一斤,房价一千多,那时候的我刚刚学到“天堂”这个词,觉得,如果中国还不是天堂,那么外国这么悲惨的国家就肯定是地狱了。那时候我第一次发誓要好好学习,作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打倒外国资本主义,拯救外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千禧年的元旦,全国各地办活动,盛况空前,万人空巷。我们那儿举办了特大抽奖活动,地点在年底刚刚建好的人民商场五楼。

  我和木槿被爸妈领到人民商场,商场一共六层,将近二十米高,我抬头,弯脖子,挺肚子,曲腿,差点玩了下腰,奋力向上望,费好大力气也没能看到楼顶。

  “楼好高啊,我们怎么上去啊?”木槿问我。

  “爬上去。”我说。

  “啊~不爬,好累的,我要回家。”木槿说。

  我摸索口袋,找到吃剩下的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木槿。

  “你不回家,我就给你吃大白兔。”

  木槿嘟着粉嫩得如同樱花一样可人的小嘴,撕开糖纸,吞下糖果,又气又喜地瞪着我。

  爸妈突然把我俩抱起,像突击兵一样往前钻,直直地躲进一个大铁门里,门里只能站十个人,像个极小极小的军事碉堡,铁门看着就结实,足够挡住敌人的攻击。

  我发着呆,想象自己是个战士,精心部署作战计划,首先,保护木槿,其次,歼灭敌人。突然,“嗡”的一声,碉堡动了起来,似乎是敌人施了法术,它着了魔一样往上冲,似乎要冲上云霄,然后落下来把我们摔死。我的身体像脱了地心引力一样飘飘然。

  几秒钟后,碉堡停下了。爸妈把我和木槿抱了出来。眼前除了人就剩车、微波炉、空调这些我听过见过没用过的东西。

  “我们到五楼了。”我爸说。

  木槿显然被惊呆了,半响不说话。我胆子大,然而也只能说出一句:“好厉害啊。”我嫌自己表达得不够准确,想再说一句更加生动的话,不料又只说了:“好厉害啊。”

  赤松家天天开空调,这套闲置的房子只要有人,空调也是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电视开着,放的是综艺节目,节目里的男人们长得各个惊若天人,而且是同一个天人,我断定这是韩国的综艺节目。

  “今天吃鱼,是吧?”商陆问。

  “鲢鱼、娃娃鱼、还有鲫鱼。”赤松说。

  赤松觉得说得不够透彻,又继续说:“酸汤鲢鱼、碳烤娃娃鱼、还有清蒸鲫鱼。”

  天津被海河贯穿整个城市,水产品多;向东走,土地尽了,就是渤海,海产品多。各式各样的鱼都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没见过的,剩下的我见过的百分之一里还有百分之九十,我报不上名字。

  赤松爱吃鱼,他爸他妈爱吃鱼。赤松一天能吃三条鱼,他爸他妈一天能吃五条鱼,一个星期,他们就能杀掉五十八条鱼,一年能杀两千九百二十条鱼,赶上闰年就再多八条。天津人一年吃三千万条鱼,他们家占万分之一,天津人口一千五百万,他们家占五百万分之一,人均吃鱼数远远高于平均水平,也超过国际水平,甚至轻松超过美利坚。

  赤松怀着报效祖国,打到美利坚的信念,把吃鱼当做.爱好,当做事业,把制作鱼类料理当做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除了“挥霍”,他党性极高,所以,在杀鱼、煮鱼、烤鱼、烧鱼上,他是顶好的共.产.党.员。

  “哎,我说,你雅思托福准备的怎么样了?”商陆问他。

  “时刻准备着,没有一刻松懈。”他说。

  “你就打算这么背叛你的党了?”

  “我这叫深入敌人内部,从核心机构瓦解他们。”

  “那你还回来不?”

  “怎么可能不回来?”赤松手里的杀鱼刀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上面还有两根鱼刺,“我不会来,琥珀不宰了我啊?”

  “没想到你做人挺认真啊。”

  赤松不说话,继续落下他的杀鱼刀,继续他党的事业。

  琥珀是赤松当时的女友,他俩在一块儿两年多,从来不吵架,给人一种模范夫妻的感觉。

  琥珀比他小两级,天津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班里三十二个男生,一个女生,她,不是班花。

  琥珀个儿矮,一米六不到,和一米九的赤松站在一块儿,是最萌身高差。她自称一百一十斤,我觉得有一百一十五,我问她,她不承认,我问赤松,赤松说不知道,他不在乎体重。赤松跟我说:“体重都是虚的,摸着舒服就行了。”

  他俩刚在一起时,琥珀脸上有些雀斑,赤松说她是蛋白质摄入太少,于是天天给她做鱼吃。赤松是学医的,琥珀信他,就天天吃鱼,一年后,雀斑着实少了许多。于是,那年圣诞节晚上,大雪纷飞,成片成片的雪花盖住门外的狗屋,埋了操场上的枯草堆,琥珀把第一次给了赤松。因为琥珀觉得,这个男人靠谱。

  赤松说,琥珀胸大,我说看着不像,赤松解释说,琥珀天天穿运动胸罩,所以不显胸。这样的女人好,不显山漏水,低调,胸大,实在,能当老婆。

  赤松还说,琥珀屁股大,好生养,要是她肯跟自己一起去美利坚,他就和琥珀生十个娃,如果琥珀不肯,他就在美利坚读几年书再回来娶她,如果琥珀等不及他回来,那就先结了婚,再去美利坚。

  我们去赤松家里那天,琥珀有考试,随堂画一张图纸,画的是什么,赤松不懂,说不出来,就算说出来了,我们也不懂。

  赤松做鱼精细,耗时也长,我们百无聊赖,肆意地打瞌睡。我本来在看赤松的国家地理杂志,没看到五分钟,就呼呼大睡,脸埋在左边书页,口水流到右边书页,浸湿的书页膨胀起来,形成一道沟壑,正好遮住尼泊尔的一段路线。

  十年后,赤松在尼泊尔徒步,迷失了方向,听说是因为地图出了问题,好不容易才找到路,到了镇上,安全回来。我总觉得这事得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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