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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  时间掐指而过,离梅慕九定下的“宗考日”只剩下两日了,不少人都来到了东海边上等待伏仙宗的挑选。自伏仙宗在观禅夺得了一个第一从而升到掌地品阶,又有紫庭、仙阙两岛出尽风头后,在各修仙世家中也总算有了点地位,而在一些与修仙略有渊源的平头百姓中自然也成为了不错的投奔选择。

  自古除乾泽城这个京城的百姓对修炼还算了解外,一些偏远地区的人们都一直把这当做神话,一旦有了有天赋的孩子,也会被天宗立马接走,世家子弟也都只将眼光集中在天宗上,使得大部分宗门都很难寻到灵根优异的弟子。梅慕九得知此事后……只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又做了个传单,当真把他当初随便想的宣传语改了一些就写了上去,第二件便是让人到外面传起了流言,将伏仙宗的好处都传了个遍。至少对很多人来说,一个不计较灵根,甚至不需要灵根就可以参选的宗门,已是天下独一份了,再加上四处的宣传,一时冲动就来报名的也就不计其数了。

  深夜,魏先邪坐在高高的观星台上,他已然坐了很久了。这晚许多人,就是一些凡人,都同样嗅到了一丝异象。

  “八月朔旦,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登极之日,久阴忽霁,八表镜清。”他深深地看着天幕,深吸了一口气,“古人诚不欺我,但没有真龙之象……到底为何。”

  五星连珠应是有圣君登位,可皇宫一方却平静得可怕,只有国师在竭力安慰着惴惴不安的新帝。

  不过很快,魏先邪的疑问就得到了答案。

  只见那列成一条线的星线下,一片祥云悠然而生,紧接着星光大盛有如白昼,观禅方向钟声乍起,响彻天地。青莲摇曳,一条白色巨龙的幻影从后山腾跃而起,这条白光化成的巨龙四爪踏着祥云,口吐青莲,在天幕中昂首穿行,即将天亮时方才消散。

  梅慕九坐在屋顶上,和秦衡萧看着天上的异象,两人都甚是明了,这是人佛飞升了。

  这晚无论是谁,即使是刚会睁眼的婴儿,都在观看着这场千年难见的盛景。夜晚已是如此精彩,太阳初升后,祥云便铺满了整片苍穹,宛如将江川山河的色彩都泼了上去,紧接着就是万鸟争鸣,在观禅天宗的上空飞舞徘徊。只见神鸟衔羽而来,神兽携珠而至,整个天下都热闹至极。

  到最后,渐渐平息下来时,人们都看见了那无数的神鸟,竟皆向着东海方向飞去,将自己的羽毛抖落下去,形成了一条羽毛铺作的路,就是在海上也毫无动摇,一路铺向了伏仙宗,在伏仙宗上方照旧徘徊许久,方才散去。

  梅慕九不禁叹道:“……这或许,就是她给我们的道别礼吧。”

  这样的祥兆,这样的指引,就是再愚钝的人,也会明白,这是人佛在说——圣地,就在此处。果然,一时间各地大乱,就是原先已决定要去天宗的人都纷纷改变了念头,调转了方向,而早就到达东海之滨的人也多在庆幸自己当初的抉择,暗暗期盼自己能够如愿进去。

  在天下人都在因此而震动时,御神山上,一个英俊的少年则在漫天祥云下悟出了自己剑道

  。他放下因为练剑而酸痛不已的手臂,眸中一片明悟。

  他曾问过柳韦然,秦衡萧的道是什么。

  柳韦然只说,他的道曾是为己,而后,则是守心。从前他一心只想知道自己是谁,这几乎已然是他的心魔,而后……他便只想保护。

  柳东河好奇地问:“保护谁啊?”

  “但凡进此宗者,都会被庇护。而之所以庇护你们,只因为……你们的宗主,会庇护你们。”

  柳韦然躺倒在地上,把剑扔给他:“剑之一道,道心愈简单,则愈纯粹,愈纯粹,则愈强大。”

  他在以凡人之躯挥了十万次剑,看见了那飞升之景后,便突然明悟了,他只想无畏。无畏派的人,宁死不屈。他要变强,便要先无畏。当初在那破落大院中,是他这一生最不怂的时候,然而那也只是因为穷途末路罢了。他若早有觉悟,从不逃避,也不会让无畏派落得这个下场。

  “我此生,只做一种人。我就要不识天高地厚,我就要让谁都欺我不得。”他抹去眼中热泪,心脏跳得越发快了,“我柳家,武神柳承保了疆土,英雄武长君开了江湖,到了我……我就要翻了这天地!”

  秦衡萧直到此时,才在极远处,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不会嘲笑他的狂妄,梅慕九也不会。

  他们本就都是一路人。

  当晚,他们便简单地拜了师,顺便把柳东河关进了剑阁里,一方面浸染剑气,一方面也好挑选一把合适的武器。

  翌日,宗考日正式开始。此次,伏仙宗划了两条路线,一条延长了缎桥,作陆线,一条则为水线。毫无修为的人走陆线,有修为的走水线。

  水线毕竟在海上,自然要难得多。它不像桥上还有能靠智取的食物,他们不仅要面对变幻莫测的海浪,虎视眈眈的怪物,还要自己找水觅食。宽广的海域,就连找路都极其难,更别提伏仙宗本就隐匿,还有天然的幻境加持。

  即使他们已经挑明了方位,对这些几乎还没入门的孩子们来说,便已然难如登天了。

  而陆线却也并不容易,它一路会越来越陡,也会频生险境,处处都是考验,食物和水都是随机散落,就算通过了考验,也可能会被人抢走。桥上还做了许多岔路,心智不坚定或无法坚持的人,很可能就要一去不返了。

  两条路梅慕九都派了人一路监视着,既要负责出题,也要保障没有人会死,放弃的人也好随时送回岸上去。

  而随着年龄段的不同,他们要达到的要求也各不相同,只有十岁以上的人,需要走完全程。

  宗考日会持续十五天,十五天后没达到标准的,便只能各回各家了。

  向人们解释完规则后,在伏仙宗门人的带领下,黑压压的人群便都涌了上去。乘船的乘船,走路的走路,一个个眉飞色舞,势在必得。

  梅慕九则坐在无上殿内,神识时刻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这注定是场淘汰率极高的考试,刚刚开始便已有人嚎啕大哭着要回去了

  。

  “……果真来了。”梅慕九勾起唇角,在陆线的入口看见了一对气喘吁吁的年幼兄妹,他们比起那日在白水江边遇见时更加脏和瘦了,但好在精神还不错,拿了号码牌便直接跑了起来。

  看着看着,梅慕九蓦地想到了什么,问向身边的打更人:“为何一早就不见小萧?”

  打更人沙哑的嗓音仿若洞悉了一切:“大抵是出去访友了吧……桀桀桀桀。”

  这一瞬,梅慕九有些落寞了,长大的徒弟真是泼出去的水,嘤嘤嘤。

  此时,远在乾泽城的秦衡萧,的确是在访友。他悄然走进了一个幽静偏远的院子,撩开湘帘,盘膝坐在了地上的草席上。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两人之间隔了一层青纱,谁也无法将对方看真切。不过即使去掉那层纱,那个男人也是无法看见他的。

  因为他是一个瞎子。

  “是你。”里面响起一阵倒茶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白玉杯便从纱下推了出来“你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加轻盈了,我差点听不出来。”

  那时我没有修为,秦衡萧心道,面上春风化雨地笑道:“兼山君,近日可好?”

  “你惯不是会寒暄的人,到底是有何事?”虽看不见兼山君的模样,但每个前来向他求教的人,都能从他的声音与语句中听出他的样子。京城的姑娘们,只听过他声音便非他不嫁的,早就能从这个街头,排到那个街尾了。就是男人也不例外。

  不过,秦衡萧显然不在此列。他与兼山君,说翻了天,也不过是淡如水的朋友关系,可正因为如此,才无话不谈。

  “我……”他顿了顿,难得支支吾吾,害羞至极地把自己的境遇给说了。

  兼山君愣了半晌,笑出了声,秦衡萧还能听见他折扇掉到了地上,想必是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秦公子,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罢?你今晨还是第一次出精?你从前就连自渎都未有过?”

  秦衡萧咬着牙,面上红晕更明显了,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嗯。”

  “秦公子当真清风朗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很想把修仙之人清心寡欲的论调透着纱帐摔他脸上,但还是忍住了:“我并不知……到底为何。”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偏偏没有读人间风月么?”兼山君笑得喘了口气,揶揄道“你若在梦里梦到了这名女子,又泄了身,自然是,对她倾慕已久,只想与她被翻红浪罢了。”

  他可不是女子,秦衡萧并没有解释,又问:“倾慕?”

  “你为她作画,为她洗手作羹汤,一离开便日思夜想,连情话都不自知得说了几箩筐,就是在梦中也要忍不住一同逍遥,若你连死都愿意,又怎会不是爱意?”兼山君已盲的双目似乎都穿过纱帐看着了他“你莫不是担心她的身份?秦公子,你在我心中可是实打实的状元郎,就算你爱的人是公主,这驸马除了你也没人能做了。”

  “我从未想过……”秦衡萧看起来困惑极了,甚至还有些慌张“我该如何确定?”

  “难得你也有今天,我这有一些小说与画册,就送予给你罢

  。”说着,一沓书果然从下被推了出来,秦衡萧匆匆扫了一眼就收起来了。

  兼山君又和他说了许多,直到他要走,才没了调侃的笑意:“秦兄啊,人生难得一知己,更难有意中人。我虽看不见你,却总觉得你不是凡人……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便在今天,祝愿你早成眷属吧。珍重。”

  “多谢。”

  秦衡萧向他拱了拱手,里面也同样如此。

  两人隔着门,互敬了一杯酒。

  他走后又在外游荡了很长时间,从未有过的纷杂心绪都涌上了心头,世间百态万象使得他一团糟。

  夜凉如水,他才带着一身冷意回到了御神山。

  梅慕九已然睡了。

  他走进侧殿时,就见打更人坐靠在门口,看起来阴森无比:“无离真人,回来了?”

  秦衡萧:“……”

  “主人本想等你,我劝他睡了。”他拄着手杖,站起来,悄声道“我不知你所去何处,又所为何事……但我知道,你的心……”

  他用手杖虚空对准了他的胸口:“好像通透了一点。今夜我不会守在这里。”

  他颤颤巍巍走出,又回头小声道:“但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后悔。”

  秦衡萧目送他的身影融入黑暗,才紧张地走进去,每靠近一步床边,心脏都动如擂鼓。

  幽暗的烛光下,梅慕九静静地沉睡着,黑发散落,长睫如扇,宛如玉人。

  他就在床边看着,不知看了多久,才想起了兼山君的话,手心都沁出了细汗。

  他缓缓地单膝跪下,将脸凑近了一些,只感觉好似有簇火焰在他身体里逃窜,又热又痒。

  “师尊……”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只见他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凑了上去,目光徘徊一息,最终也只是轻轻吻了一下沉睡之人的额头。

  一触即离。

  烈火燎原。

  他的眼中几乎都燃起了火。

  他几乎是逃一般地飞了出去,被夜风一吹也没有冷静下来。

  兼山君说他初尝情味才难以自持,可他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燎人心肺。

  热烈,滚烫,疯狂,温柔,沦陷,还有冲动。

  数不清的感觉在他的神识里拥挤着,那些平日里就一点点积攒起来的火苗,终于聚成了一片烈火,在这个晚上,将他烧了个干净。

  秦衡萧在山顶过了一晚,练剑练得汗如雨下。但他已然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秋风温柔地盘旋着,透过窗,透过门,好似情人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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