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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单纯的米足


  米足跟着小寿子进了御厨房,灶台上还备了只宰杀好的鸡,米足仔细瞧了瞧,好新鲜的老母鸡,瞧鸡皮滑嫩略带黄色,应该是庆丰司才收的厨师刚刚宰杀不久的家养三黄鸡,米足拎着那只鸡瞧来瞧去。

  小寿子在一旁好奇了,“一只鸡有什么好瞧的,总不是翅膀腿子鸡屁股再加一个肉身子。”

  米足笑他不懂其中讲究,“宰前以热开水烫半个时辰左右再去鸡毛的鸡只才有这股嫩劲儿,最后在陈净鸡膛,鸡头的鸡只才能保持这鸡皮的薄嫩与完整。好的鸡外加高明的厨师宰杀,才有这般儿新鲜儿劲,炖得汤才鲜香浓郁。”米足只将鸡爪剁了下来,鸡屁股剪了下来,把鸡只放入瓦罐中加水没过整只鸡,米足取了几颗红枣,一小把枸杞,切了几大片儿姜,一齐投了进去。

  小寿子在一旁瞧着,“这样便算完事儿啦?”

  “你想的可容易,得一直守着炖一整个儿下午呢,把浮沫不断撇去,鸡汤才香浓,咱们得守到快起锅那时再放调味作料,待会咱俩可不能跑远,否则汤扑了出来很危险的。”米足幸好带了小字典,“这文火只仔细些照着,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带了小字典,寿老师可以教我几个‘简单字儿’了不是?”

  “原来还得等这样久?难怪皇上疱长一做鸡鸭便整二三十个菜都是那些,还不换花样,你可晓得,如今儿个,咱俩是御膳房的贵宾了。咱俩来一趟,从头到尾,‘自个收拾,自个解决,’赵疱还可以和厨役躲个清静地儿赌小钱吹大牛什么的,那边寿膳房那些儿苦命劳力羡得不得了也只能干瞪着,赵疱每次走前都把隔帘儿卸下来免得那边儿几个嚼舌头,你说那鸡,昨儿个我叫他也给我另备的,皇上吃的,他可得再炖,我小寿子可不是‘偷吃’,是‘光明正大’的吃,这食材钱儿、封口费,我可都给足了,只我这好姐姐是天赐的福气儿,不能用银钱儿污了咱们感情。”小寿子挽着米足胳膊靠她肩上逗她。

  “哎哟,你这小寿子,敢情就欺我一个呐,我说怪呐,咱俩隔三差五地来都没碰着个人,你还寻什么什么词儿来的?银钱儿污了感情?你这小坏蛋拿我当不要钱儿的老妈子使罢,只丑病犯了便寻了来,你这丑毛病,皇上晓得,看饶不饶你!”米足坐在墙角一面守着灶子,一面数落小寿子。

  “这话儿说的,你别咒人家呐,盼我点好不行呐,我多吃点,长得结结实实的,可以保护姐姐呐!”小寿子站起身子朝米足扭一扭屁股。

  米足见他这痞样儿见多了,一巴掌拍过去,“老实点罢你!厨房里可仔细些!”

  小寿子与米足两人笑得气也接不上来了,“你可答应明年带我抓蛐蛐儿还作数不作?”

  “我字儿都没认全,还要伺候你这好吃佬,而且明年八月考试,哪来功夫陪你抓蛐蛐儿。”

  “对哦对哦,我都忘记了,来来来,今儿个,咱们先认前头十个字儿。”小寿子端起小字典便开始教米足。

  一个下午过得快,转眼该是准备晚膳的时辰,寿膳房的厨役下午小歇了会便开始忙活起来,赵疱瞧瞧日头,也该回御膳房了,几个帮役厨子也收拾了收拾身上,提早围好围裙,几个人慢条斯理地沿着东路往锡庆门走来,几个人偷偷议论着,“皇上跟前那小丫头模样儿是俏,可人也忒憨了,头几回不晓得那小公公乃当今圣上所扮也乃人之常情,这处了半年多了还一点儿也不疑,是不是呆过了头呐。”

  “咱们总见皇上自然晓得,那丫头哪里敢那样想,她把皇上又捶又打的,只若晓得那是天子别吓得更怂了呐。”

  “只估摸着疑也疑过,皇上多精的脑瓜子,骗个笨丫头还不简单。”

  “骗?只怕那可不仅仅是‘骗’喏,那鄂大泼儿若捶皇上一下儿,你看皇上花不花呐心思‘骗她’。”

  “你这意思那丫头是做主子的料儿?”

  “这可不好说,只瞧她的悟性与造化了。”

  愈近了锡庆门,几个人自觉地不敢言语了,“主子的事,少打听少议论,多做少说,交待了多少遍的!”赵疱一路不言语,最后也耐不住那几个的聒噪了。

  米足的鸡汤快炖好了,她加了两勺盐,鸡汤顿时浓香溢满屋子,再把葱段撒在上头,“小寿子,好香呐。”

  小寿子接过瓦罐,“好姐姐,咱们连瓦罐一齐端回北五罢,在这儿吃呆会收拾到一半儿赵疱便回来了,瞧着膳房乱乱的,多不好意思呐。”

  其实小寿子只想找个理由和米足一齐躲哪吃了鸡汤。赵疱中途若回,他倒无所谓,却不知怎么好跟米足编话儿了。小寿子用酱油在墙上写了一行小字儿,“借朕瓦罐,日后归还。”把自个儿腰牌抹了点儿酱油也印在来了小字下方。然后招呼米足两人匆匆离去。米足认字儿认上了瘾,便问小寿子墙上写了什么,小寿子告诉她,“借君瓦罐,日后归还。”

  “哦,原是这样,那你明日若得空,教我写这几个字儿好不好?”小寿子愣了愣,还是那个一字不识的米足好忽悠呐,虽只一字不同,倒得他伤脑筋了不是。

  小寿子拿出小老师的架子,“这个,不是为师说你,识字儿得遵循个规律,由易至难,从少及繁,若看见什么便想学什么,只会学了后头忘了前头,那几个字儿咱们先不急,顺着小字典还怕学不到嘛?”

  “是,小老师,学生受教了。”米足笑了小寿子,“你端着鸡汤跑了一路,到底吃是不吃呐。”

  “吃,当然吃,姐姐陪我去万春亭,我们一起吃!”

  两人一路走到万春亭,荣姑姑已去验了身子回来,正呆坐在万春亭想心事,昨晚与安德海一别竟全不同了以往嬉笑小别,荣姑姑心里头装了满满伤感,过了今日,她便得去内务府受备选修女训练,心里有的人,无缘,明明不合适的人,必须面对。

  小寿子跑到万春亭亭口,瞧见荣姑姑正侧坐在亭椅之上,心事重重的模样,小寿子见了鬼似得忙转身拉走还未瞧见荣姑姑的米足,“快走!快走!万春亭有人。”

  米足探头望了望,几棵树重重叠叠地挡住了,“只瞧身段儿,真几分似咱们荣姑姑。”

  “荣姑姑?只怕明年,她就是荣小主儿了。”

  “什么?荣姑姑向来与安大总管……怎么可能呐?”米足又一次听到大新闻。

  “咦……”小寿子想想他得捡安德海破鞋儿便恶心,“照出身来论,她应该等年满十五岁时进宫作备选秀女,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十四岁便去了内务府学女工,十四五岁的样子罢,分给了服作局作粗役丫头,也不知怎与那安德海勾搭上的,被她阿玛,也就是江宁织造臣荣晋进京押料时晓得了,挪用了本上缴国库的四十万两银物私缴了东太后,求东太后网开一面,不计较那些儿,以十七进宫作数儿还叫她去备选秀女。”

  “四十万两银物荣大人怎么敢?”

  “那本也是他自己的钱儿,所以谁也不能责了他。”

  “难怪荣姑姑今早儿便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她去选秀女,那碰见安大总管不恨得挖地洞钻下去。”

  “她欲哭无泪?皇上才欲哭无泪,一切全凭了东太后主张,皇上才十五,非得娶个那样儿的。但愿哪个有眼力见儿的把她中途撂下去,打发个别的差儿也好吶。”

  “荣姑姑其实人很好的,她与安大总管从来也未逾越过,只深宫中互相照应而已,那鄂嬷嬷胡编排的只能随便听听,哪里能作了真儿的。”米足不成想竟连小寿字也如此避讳荣姑姑。

  小寿子只端了鸡汤一股脑儿的钻进北五,“今儿个好清静,大家都出去了,姐姐,姐姐,咱们快喝了鸡汤罢,凉了肯定不好喝了。”

  米足取了碗筷,“小债主,你先喝罢,我一会有吃的,这会子吃不下吶。”说着,米足坐上了床铺,认真地记起了下午小寿子教的字,“小寿子,有你这识途的老马带我一程,我还觉得学来有几分意思哪。”

  “老师也不叫了,改叫我‘老马’?”小寿子打趣儿米足,“姐姐可要尊师重道吶,哪能叫为师‘老马’!”

  “哪敢哪敢,老师这小字典后头恐怕还有大字典,成语字典,文章大曲罢?”

  “呀呀,这学生要求很高啊,还要会作文章吶。”

  “那是自然,不然识字何用?老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哦,为了认字儿我可要欠下一百两的人情债哪!”

  “姐姐,牛宝为何买八十两,却得用一百两来赎哪?”小寿子还不懂民贷那些儿名堂。

  “官贷息钱儿自然低,可咱们卖牛,哪里能惊动户部,只能找当铺,当铺的死当价钱儿高些,也相当当铺买了这物品,花再多钱也不能反悔了,活当便是抵押,只能拿到东西价值本身的十分之一的银子,牛宝那样儿最多当十两银子,额若想赎此物,便得拿出多几倍的赎金吶,我阿玛觉得把牛宝当给当铺太亏了,便卖给了赵员外,赵员外家里田地多,用得着好的耕牛,便与我阿玛商议,五年为期,期间若咱们不能还出一百两因子赎牛宝,此后牛宝便归了他,若要赎牛宝就得用一百两银子赎,牛宝一月可耕三十亩地,若算工钱也值一二两银子,一年便是十几二十两收入,五年期间,赵员外便可以赚回一百两,中途咱们赎了牛宝,就得补偿他本来能赚的这些银子,只是咱们越晚赎牛宝,咱们自己便越亏损,牛宝也会越劳累,人家没银子赚,也不会出这八十两买牛宝,只不过牛宝这样的耕牛,集市上可能一百多两才能买到。”

  “总之,我看姐姐家怎么都在吃亏,牛宝值一百多两,每月能干一二两银子的活,却八十两卖了,还得花一百两去赎,你阿玛额娘可真舍得哪。”

  “本指着留在长春宫,当一月的差抵北五一年的月银。俸禄,待遇,赏赐都好的很,我节约起来,也许可以赎回牛宝的。”

  “瞧你,心心念念的便是留在长春宫,那里除了月钱高一点儿,里头的苦你可晓得,西主子的讲究禁得住的人已是凤毛麟角了,平日里瞧她好是光艳照人,背后是多少奴才挨打受骂兢兢战战才交上去的活计,跟前伺候的那得‘瞧上去憨诚,作起事来却伶俐’,姐姐想,世间可有那样儿的人,太后身边儿的大的宫女儿便配了十二个,四个女官儿,都是个顶个儿的能干,翠拉是主子胞妹,她也宽她些,李佳出了名儿的刁钻难伺候,她又专管新进长春宫的小丫头,她整日的把那几件宫服叫新来的丫头拆了改,改了裁,裁了缝,西主子自个儿也好打扮,穿的戴的总比他人新奇,主子有银子折腾那些,下头那李佳也跟着学,只没作合心意她便怪小丫头笨,各宫专教姑姑都有点学那作派,好些格格都不喜欢;还有两个,一个秋儿一个莺儿,倒是她们撑下了长春宫大多数杂事儿,西主子平常穿衣挑首饰离不了这两个,颜色没选好,样式没搭上,都任劳任怨的换,长春宫东间里,她放衣服的柜子就占三面墙。首饰在西间儿格子打好的壁柜中,鞋袜也在东间整面墙打好的格子柜里。平日里,秋儿她俩个,就把西主子那些宝贝照着季节、类别、颜色、款式放得干净整齐,编好数字,拿取时不会出错,有时太后要换了,便找记存本子找找。‘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俩个也很得宠,月银最高的便是她俩个,一月二十两跑不了的,太后高兴便把手上觉得不合意的赏她俩个,年儿节儿的,大赏小赐她俩个也最多。只一个不好,这俩个嫁了,还不晓得哪里再寻这样的补,太后脾气上来,这两个也苦吶!说是莺儿有回走神,给太后拿了两只不同色的袜子,太后穿上后边上人谁瞧着都好笑,莺儿为这事儿挨了好几耳光吶。”

  米足便疑了小寿子,“你是养心殿的小太监,怎晓得长春宫那些事那样清楚,我早前儿还在那里头呆了几日,也没瞧出这么多名堂。”

  “姐姐进宫时日不多,又只在偏殿呆了几日,我成日跟着皇上。每日长春宫请早晚安,瞧得便多了,只叫姐姐,别看长春宫,瞧着光鲜。不如园子里头清静,姐姐若能考进园里,就学知识,俸禄也高,岂不好些。”

  “这回我倒明白你的好意了,明年八月,那我已耽误了好几日的功夫,后头愈要加把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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