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忘了伤心
京城今儿难得一整天艳阳高照。
晌午时分，景家四儿媳骊儿总算把腊八节这天的诸多杂事，提前安排妥当。将一众仆役全都遣去做活，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支张椅子，闭着眼睛晒太阳。
姝儿老远瞄一眼母亲，见她闭着眼，心里大喜，蹑手蹑脚从她面前经过。准备穿过院子，再悄悄出门去。
那兔子一般的脚步声，鬼鬼祟祟朝前走几步，又停下来。从骊儿面前经过时不放心，停下来，低头盯着她望半天，猜她到底真睡着假睡着。
见骊儿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得意，紧赶几步就跳出门去。
骊儿没动弹，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静静地竖着耳朵听着，不一会就听见一个熟悉轻巧的脚步声跟了出去。
不由得在心里轻笑一声：“傻孩子，兔子哪会比狐狸狡猾？”
姝儿这回不是去找裁缝莞莞，她要去的是离家几步远的月家戏院，和月见影说会子闲话。
月家戏院今儿安静，一只大狗正趴在门口打盹。
见是姝儿进来，叫都懒得叫一声，只翻开眼皮看一眼，又趴下睡觉去。
“雨打芭蕉时，石上清泉浅，往事依稀，夜半时分昨夜梦回。噫，何事难忘，竟叫人夜不能寐？月有影，月亦无影，谁人忍心，挨个将七弦，拨他个乱弹琴？”
姝儿在院子里听呆了。
这声音，有几分像月无涯声音的清亮，又有几分像月有心的婉转悠长。却比他们两个多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让人回味无穷，让人愁肠百结。
姝儿听到屋里弹琴唱戏的，正是月家三公子月见影。
三公子月见影从小极少唱戏，一开口唱时，只能随口低声哼哼，一唱到高处，一副嗓子就是破的。
就像眼前的这一架古琴，少了一根“少商”的琴弦，只能弹些低沉的曲子，断弹不出高亢清越的琴声来。
自文先生将这古琴修好之后，无人时月见影总喜欢将琴拿出来，一个人自谈自唱——却不是她自个儿想唱，只要一听那琴声流出，心中就止不住想放声唱出来。
说来也奇，这一唱，声音从低至高都能唱出来，再不像琴破之时的残音。
这琴就像有魂灵，这魂灵和她的魂灵紧紧相连。
月见影自小脾性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孤单，一颗心，就像缺了一瓣。等这琴修好时，心也似圆满了一般。
琴声愔愔，歌声绕梁，戏里虽有几分清凉，但此刻有太阳暖融融地照着，让人听了，五脏百骸说不出的舒坦。
姝儿像着了魔，安静地呆在院子里，第一次出神地静静聆听一场戏。
在院子里没呆一会，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月有心跨门而入，月无涯跟在后面。
再过一会，甄家三少爷敬祖的两只大狗左右将军跑了进来，脖子上戴着项圈，上面的金铃铛叮当作响。
姝儿心里忍不住得意。
昨天无意间听到了两个月公子和敬祖的对话，她算得准准的，今天这个时候那个人一准会跟着回月家来。
果然，稍停片刻，一团影子跃了进来。
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甄家三少爷敬祖进来了。
见到姝儿，敬祖没有丝毫诧异，跟见到月家院子里的一株树没有两样，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眼角都没扫她一眼。
姝儿眼睛里的亮光霎时黯然，才刚一个有琴声、有唱戏声、有阳光的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鸦雀无声，像座冰窟一样冰冷。
月家两个公子忙着赶回戏房布置，谁都没有留意院子里这个衣着鲜亮、娇俏的人，跟在院子外面的人轻叹了一声。
姝儿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缓缓转过身来，也不知怎么往回走的。眼里含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后头跟着的人险些就想跑来牵着她走。又怕惊扰了她，从此后会倍加提防，再也掌握不了她的行踪。
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像个木偶一般走着。
走过集市，走过天桥，又走过一个集市....
来时的路只是几步之遥，回去的路，竟在北京城兜了个大圈。
一些个不怀好意的人见了，想要上前时，见身后跟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吓得赶快从旁边绕着走开。
太阳渐渐西斜，姝儿终于走不动了，折返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眼看就快到家门口，胡同口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跟在后面的嬷嬷看清来人，闪在一旁没有作声。
“姝儿，可别怕，我是三伯。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乱子？为何没有人来云南接我，叫我一个人颠来转去地奔波劳碌？”
伤心还没有退去，却被人猛地一把拉住，姝儿顿时懵了。过一会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没出什么事啊～我悄悄听得奶奶跟母亲说，是奶奶故意叫人这么做的。”
“却是为何？”景三爷话里些许颤抖着。
“呃，奶奶说，老虎得有个老虎的样。”
“她却不知我吃了多少苦头么？如此无情，如此无情….”景三爷哪里肯罢休，喋喋不休只顾唠叨。
“嗨！你只顾啰嗦，我不是跟来了吗？一路上小心侍候巴结着，还说什么吃苦头呢？”见他说了半天还没歇住，从他身后闪出一人来。
“山.....”远远跟着的嬷嬷险些叫出声来，女扮男装的山妞冲她轻轻摆一摆手。
“你是谁？”突然冒出一人来，姝儿更吓了一跳。
“姝儿姐姐好，我是景三爷的书童，小云子。”那书童伶牙俐齿道。
姝儿见他灵巧，长得又有几分像小墨子，心里有几分喜欢。
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先前的伤心。
跟着小云子两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几步就跨进了大门。
姝儿的贴身嬷嬷悄无声息地闪进院子。
留着身后景三爷一人，将手负在身后，抬头看向天空。
夕阳西下，信鸽成群飞过天空，穿过袅袅炊烟，向着漫天霞光飞去。
夕阳余晖中的这人，感受着这一份游子归家的温暖，心满意足的朝景家大院慢慢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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