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尊严

　　跪在地上的数百奴隶听到这个不大却清朗悦耳的声音，纷纷挣扎着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脖颈，四肢里本来已经不再流动的血液好像突然又鲜活了。

　　身体里仅存的力量被唤醒了，生存的意志被激发了，本已认命而悲哀的一张张脸又变得想要去寻找未来。

　　濒死的人们重焕生机。

　　他们抬头看了看站在冰雪走廊入口处，身穿白袍，衣袂翩飞的男子。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在乎他们。

　　还有人认为他们的生命是重要的。

　　自从被抓到这个仙派来开始，他们就不断的做苦力，然后被处罚，做苦力，被处罚，虽然依旧活着却好像已经死去，没有希望，看不到光明。

　　可是此刻，死灰般的眼神又重新被点亮，绽放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水中贤的态度并不强硬，可是却不容反抗的笃定。

　　他的声音也并不高亢，却传遍了偌大的冰雪花园里每一个角落，滋润的冰雪的花枝都似要开出有生命的鲜花。

　　单薄看似羸弱的身体却似乎可以拯救无数无数的人。

　　他淡淡的看着笙指，锦缎白衣反射着月亮的光芒。

　　小诗将尸体郑重的放在地上，站起来，挺直身体，隔着满园的冰花，也淡淡的看着笙指，好像万朵冰花中开放的一个洁白的小精灵。

　　笙指红艳的唇抖了抖，心里仍然在犹豫，在害怕。

　　可是却动摇了，连一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媚眼含情，幽幽的看着风中的那一角雪白。

　　他天籁般的声音在她脑中回荡，她抛不去，忘不了，只想沉醉下去。

　　为了他，也许什么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笙指朦胧的想着。

　　忽而颤抖着唇慢慢道：“炼狱第七层的所有奴隶听着，你们都起来，回去继续做工吧，不用再跪了。”

　　断断续续，没有感情，甚至有些破音的语调。

　　没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说完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口，意味着她违逆宫主擅自做主，意味着她有可能背负起比这些人惨痛的多的代价。

　　但是，她仍然觉得值得，她只是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对的。

　　当话音落地的一刻，笙指飞扬嚣张了三百年的心里好像突然多了什么，变得安定了，变得纯净了。

　　这是她从出生到修成仙身前后三百年里第一句，为了拯救别人的生命而说的话。

　　若是宫主盛怒，也许水中贤的确会为她承担，可是笙指的心里忽然觉得不需要，她自己可以去面对一切。

　　水中贤的目光柔和了起来，虽然没有开口，可是之前寒星一般的眸子又变得水一般柔软。

　　笙指朝他淡淡的笑了笑，虽然仍旧妩媚，可是多了一丝释然。

　　满地的奴隶动了动，从冰冷彻骨的地上爬起来。

　　冻得太久的四肢关节已经变硬，如同尸体从地下复活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机械声，划破冰冷的空气，显得更加可怖。

　　什么样的折磨能够将人的肢体变成这样如同木偶一般。

　　小诗心头一软，眼看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奴隶努力的撑起膝盖，可是两次过后都没能站起来，她急忙将没有握剑的右手伸给他。

　　“扶着我！”坚强而秀美的声音。

　　奴隶看着自己眼前雪白纤细却有一些薄茧的小手，目中露出一丝感激，却没有去抓住。

　　他缓慢的抬起自己的头看着小诗，那是一张年轻的脸。

　　男子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小麦色的皮肤，脸部线条分明，浓眉大眼，不同于水中贤的精致典雅，而是充满了刚强的男性魅力。

　　看着小诗可爱却又坚强果敢的俏脸，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和惊叹，不觉深呼了一口气。

　　“我自己可以站起来的。”坚毅而倔强的声音，就像他刚毅的脸部线条一样，棱角分明，自信自强。

　　小诗大大的眼睛一眨，转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于是慢慢将手垂了下去。

　　静静的看着他用惊人的意志力慢慢支撑起自己的一条腿，然后慢慢的又是另外一条，小诗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出的自强不息，这样的人怎么会沦为这么悲哀的奴隶呢？

　　千疮百孔的身体似乎没有让他的心也变得残破，那颗心仍然是完整而健康的。

　　他站起来，身子比小诗还要高了一头，他朝她笑，虽然嘴角僵硬却仍然可见。

　　四目相对，心灵的交流中都是对彼此的一丝敬意。

　　男子抱起地上已经死去的同伴的尸体，和其他同伴一起，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忍不住回过头来，又看了小诗一眼，端正的面目上有丝留恋，可随即又强迫自己回过头去。

　　水中贤遥遥的望着这些人或独立，或是被同伴搀扶着走，一瘸一拐的向很远处，偏殿边的一座雪山脚下的洞门走了过去。

　　那漆黑的洞口好像是野兽的嘴，吞噬着鲜活的生命。

　　他心里不禁忧虑起这些人的未来。

　　能看出他们都是渴望生存，渴望平等的，那一双双不甘的眼神就可以窥见这些。

　　可是身为凡人，没有仙人那样强大的力量，才只能被驱赶，被奴役，面对悲惨的命运么？

　　这一次他们被他遇到了，下一次如果自己不在呢？他们又该怎么办？

　　笙指一向多话的脾气出奇的变得安静，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水中贤出尘绝世的身影发呆。

　　当所有人都消失在山洞入口后面，冰雪花园变得空荡荡起来，空旷的连尘埃飘过都变得特别显眼。

　　小诗收回目光，回到水中贤的身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

　　他回眸看她，小诗也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容颜。

　　“公子，要吃点东西么？”

　　他默默摇头，没有胃口。

　　小诗也不追问。她虽然是凡人身骨，可是从生下来开始就带着强大的仙力，所以经过那么多磨难她都没有死，也不太需要食物的支撑，想着自己过一会儿度些仙力给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

　　“笙指姑娘，可以麻烦你安排一间房间，让我家公子先休息么？”

　　“呃……好……”

　　笙指还想和他一起享受盛宴，还想看到他的微笑，可是面对这个问题，她除了好之外，却说不出别的字。

　　将他们送进偏殿中最豪华的一间客房，笙指一个人朝着内殿中的厅堂走去。

　　琉璃水晶宫一样的内殿中，烛光摇曳，四下晶莹的光华流转，长有几米的冰雪雕花桌上摆放着各色羊脂杯盘，盛满了玉液琼浆和新鲜瓜果。

　　每一样都是笙指亲口吩咐弟子准备的，每一样都是她认为最好的。

　　她准备这一切都是希望水中贤可以品尝到，可是现在它们仍然摆放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她抓起桌上的一个果香四溢的仙果，用指尖轻轻擦过它的表皮，心头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绪，就是忍不住的感到失落。

　　她颓然的坐在冰雕的高大靠背椅上，手仍然紧紧抓着那个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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