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京

　　永定十四年，漠北。

　　北风有信雪初停，不见辕车沓风掣，不见玉门吹笛人，不见折柳相思客。千山暮雪，唯有只鸿片影。

　　换防的人已走了一波，冷月如霜，山河万里，却寂寞如雪。

　　城墙上有一白衣女子，俊眉修貌，身披银甲，飒爽英姿竟不输男子，这是大龙朝开过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谢青歌。

　　“将军，是大人的急信。”一副将都铎拿了快马加鞭从京城送来的信，立刻递给谢青歌，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这已经是第三十八封信了，谢青歌不用看都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她不紧不慢地打开信件，这次倒是简短，只有短短六个字。

　　“父病重，思吾女。”

　　谢青歌笑了笑，自家那老头当真是会搞事，为了让她回去，还使起了苦肉计。

　　“将军。”一边的都铎看见了那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字虽潦草，但筋骨犹存，写这字的人手颤抖得应该厉害，不然字迹也不会这般凌乱。

　　“大人病重，将军理应回去看看吧。”都铎皱起眉头，见将军嘴角的那抹笑意，顿时眼底的忧虑更深了。

　　“都铎，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不孝吧。”谢青歌大笑道，嘴角的两个梨涡浅浅，如玉的眸里倒映着漆黑暮色，如深潭般深幽，她自九岁那年离京，随父上沙场，然而谢侯爷回去了，谢青歌却留在了这里，时光荏苒，如今竟已一十又一载了。

　　“我是他女儿，怎会不懂他，我想这是他给我的最后通碟了。”

　　谢青歌扬了扬眉毛，一张鹅蛋脸上悲喜难辨，月光温柔，衬着她的俊朗，她说道：“也该收拾收拾东西了。”

　　“咦？”都铎有些疑问，先前侯爷说了无数次让将军回去，怎么偏偏这次将军这般听话，明明满脸不信侯爷病重的消息。

　　“将军！”一小将仓皇上了城楼前来通报，说道：“将军，京城来人了，手里边还带了道圣旨。”

　　“喏。”都铎这下懂了，原来将军早就料到了。

　　是夜，五更寒，红梅料峭，霜满星河，谢青歌提了一壶酒，于月下独酌。

　　她饮一杯酒便说一句话，自言自语，痴痴傻傻。

　　“师父，青歌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这一走，或许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师父，我要嫁人了。”

　　“你……会想我吗？”

　　这一夜，谢青歌醉的一塌糊涂，这些年，她故意将她的名声搞糟，为的就是逼回那些提亲的人，世人只知女将军悍勇无敌，却不知她也有一颗女儿心。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呵，能饮一杯无，无人应。

　　“能饮一杯无？”

　　她醉眼迷离，隐约见一人玉冠银衫，踏月而来，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

　　摇落簌簌，君子如玉，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素指轻捻，万花皆落，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良辰美景，风月何求，你终于来了。”

　　“青歌，别再流浪了，回家吧，”师父的声音温柔，缓缓在她耳畔响起。

　　“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心在你身上，你让我去哪？”她冷笑，青丝散落，俊眉飞扬，笑得猖獗邪魅。

　　有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双颊微红，两朵红云浮现，她抱着他，一遍说着一遍我喜欢你。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青歌，他以为她是冰冷的，不屑儿女情长的，平日见她奋勇杀敌，却未曾见她这般情窦初开，小女儿姿态，他仓皇地抱着怀里的人，有些彷徨。

　　他的身子颤了颤，冷冷说道：“将军，我是都铎。”

　　风一程，雪一程，冷风凝结了她眼角的泪珠，雪花钻入她的颈脖，冻得她身子一颤，谢青歌猛地站了起来，身上的鹤氅裘衣陡然滑落。

　　都铎看着她远去的踉跄背影，捡起了地上的鹤氅大衣，轻轻地拍了拍，而后便在雪中伫立久久。

　　三年前，那个银面男人救了将军之后，将军就成这样了，不知他姓甚名甚，不知他家住何方，她就这样把一颗心遗落在了那男人身上。

　　金陵乃大龙朝的都城，自是竹西佳处，江左名都，雕栏玉砌，花街酒巷，牙檐高筑，飞阁流丹，一排排火红灯笼高高挂起，映衬着星火迷离，鳞次栉比处，便是车水马龙，十分繁华。

　　塞北的雪未歇，而南方已经春意融融，梨花杏花，白白红红，雨水清瘦，袖卷花香，乱花狂絮，旖旎的风光无限好。

　　京城里的百姓听闻这位女将军今日进京，将这主道围得水泄不通，都想一睹她的风采。

　　“这位女将军来头可真大，这今日还出动了禁卫军来维护秩序。”

　　“人家九岁上战场，十七岁封将军，今年二十，如今还未出阁，难道这谢青歌是个母老虎，没人敢娶吗？”一汉子打趣说道。

　　“管他呢，人家这是巾帼不让须眉，即便是丑，也比你家的母夜叉好上一千倍一万倍。”长髯大汉一边说着一边又往人群中挤了挤。

　　“来了，来了！快看啊！”一小生奋力喊道。

　　九岁那年她曾在国子监，与众皇子一同读书，她打过三皇子的屁股，扒过七皇子的衣服，七皇子大抵是精神受创，至今痴傻，智商停留在八岁，从那以后，谢青歌的女魔头之名便在皇家子弟间流传开来。

　　谢青歌自知七皇子痴傻了之后，便不愿再去国子监读书了，恰逢那年邵安王作乱，谢眺楼主动请缨平定叛乱，谢青歌死活也要跟着去，其父拗不过，只好令其女扮男装随军。

　　这一去，她便在边塞流离了十一载，经历过大小战乱，从一介小兵提拔为副将，后因安东会战出奇兵大败羌族，封为将军，进京面圣之后，启云帝才知道原来这个骁勇善战的谢小将军就是谢清歌，此事一被公布，世人哗然。

　　从此谢家门庭若市，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然而来的都是给二小姐做媒的，至于谢青歌嘛，根本没人敢来提亲，谁希望自家的宝贝儿子将来被儿媳妇活活打死呢。

　　谢青歌十七岁归京那年就与其父就婚事探讨了一翻，立下三条约定，第一，不准纳妾，若是被谢青歌发现，乱棍打死。第二，不准对谢青歌有任何欺瞒之事，否则，乱棍打死。第三，婚后若是生了女儿，便随母姓，若不准，乱棍打死。

　　后来有几个姓谢的少年郞想要试试，后来谢青歌拿着生死状来叫他们签，他们纠结了很久，最终那几个少年被她打得头破血流，夺门而逃。

　　临了了，谢青歌还说：“没想清楚还敢上门提亲，当老娘是吃素的吗？”

　　十一年的军旅生涯，已将她的心打磨得铁硬，曾经的温驯姑娘如今却是冷言寡语，生生成了个女汉子。

　　楼上楼下挤满了人，只见头等红枣马上的少女明眸皓齿，目光如炬，如芙蓉般的容颜上写满了拒人千里的冰冷，薄唇轻抿，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玉簪绾发，她的头颅高昂，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她的腰间别着冰心宝剑，穿着一身月白绫罗衫，立领的口上有几朵祥云，银线着染，流光溢彩，腰间系着锦鳞浅蓝腰带，腕上带着玉兰花绣纹的护腕，更衬得她英姿非凡，丰神俊秀。

　　谢青歌真心不喜欢自己被这样围观，感觉就像是大猩猩一样，心中纵有万般不喜欢，也无可奈何，等出了这金陵城，便天高任鸟飞，由她来去。

　　“三哥，你的宿敌来了，你不开心吗？”楼上雅间的公子轻笑着，一手摇着山水墨迹折扇，一手执青瓷杯，轻抿了口茶水，他慵懒得靠在斜椅上，眼底风流一览无余。

　　这公子唇红齿白，生了副好眉眼，顾盼之间，尽显妖娆，他的眼眸微眯，不知想起了什么趣事，说道：“三哥，你每次见着她都要倒霉，这次我倒要看看她能害你出什么糗。”

　　“老五，你先担心自己吧，父皇这次怎么着也要帮谢侯爷把这个丑丫头嫁出去，我听闻谢侯爷他好像比较中意你。”

　　讲话的公子剑眉星目，墨玉般眸子含笑，如一汪春水，风乍起，吹起的涟漪点点，如星子般明亮，玉冠束发，一袭紫衣，举手投足间，皆是贵胄之气。

　　老三话甫落，却见老五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吓得连忙拿绢布擦了擦嘴，说道：“我以后还想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呢。”

　　“不过，三哥，你别说，谢青歌其实不丑的，我反倒觉得她比那些宫里的女人漂亮多了。”萧若鱼一直在窗边盯着谢青歌看，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容。

　　谢青歌总觉自己如芒在背，身后总有道不善的目光盯着她，这是多年来练就的警觉，她回头一眼就发现了那楼上的公子，两目相视，只听砰的一声，窗户被合上了。

　　谢青歌只觉得那公子眼熟的紧。

　　萧若鱼下意识拿扇子挡住了脸，又关了窗户，心砰砰的直跳，他突然发现自己躲什么，总觉得自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老五，你是当初被她打傻了吧，审美真是越来越差劲了，你倒不如直接向谢侯爷提亲算了。”萧景南说道，看见老五的神色，眼底一片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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