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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黑暗。

  一望无际的黑暗。

  冰冷的海水从西面涌来,灌入口腔和鼻腔,他感到呼吸艰难,浑身湿透着挣扎着,却是无济于事的徒劳。

  在最最绝望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从背后伸过来,将他紧紧抓住,朝着上方有明亮光线的地方拽去。

  阳光就在头顶,但是他心中悚然恐惧,想要回抓住身后的人,那只手却已经被黑暗的海水包围住。

  “妈妈,妈妈,回来,你回来啊!”

  他想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但是耳中只有一片混混沌沌的空白,听不到任何人的话语,只有海水疯狂而汹涌地倒灌着。

  是梦,一定又是梦!

  要醒过来!醒过来!

  这么想着,他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爷,起床啦!”

  “少爷,太阳晒屁股了!”

  “少爷,我做了你爱吃的蛋挞,再不起来就没了!”

  冯韵文睁开眼睛,接触到明亮的光线,一宿的黑暗从眼眸中尽数驱逐,他做了个深呼吸,起床把门打开。

  “亲爱的们,早安呐!”

  “少爷早!”

  看着忙忙碌碌的佣人们,冯少爷就这么开始了他一天的生活。

  他是A城纨绔中的纨绔,是老爹从头到脚操心的儿子,是管家仆人们捧在手心里的好好少爷。他必须开心,只能开心,还要想着法子让冯奇陪他一起开心。

  吃完早饭,冯韵文想起来,今天在飞扬城好像是有个什么开幕式的,也不知道那程三搞什么鬼,这么大声势,不像他平日里一贯的作风。

  临出门前,冯韵文收到助理发来的一封邮件,几张照片,简短的介绍,照片上的女孩子十八九岁年纪,眼眸明亮,笑容干净。

  “纪飞扬,飞扬城……”他轻声念着,脸上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

  冯韵文在大厅里见到纪飞扬,所料不差,看她和徐未然说话的态度神情,过去的事情怎么着也是七七八八了。

  她和照片上变化很大,但五官还是能明显认得出,这么张脸,放在十八九岁清汤挂面的年纪,的确是百里挑一的,但是在这个浓妆潋滟衣香鬓影的场合下,就显得有些清淡了。不过也是另一种味道,简单干净。

  他决定试探一下,拿了杯红酒走过去。

  “这位就是纪小姐吧?”

  她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暗含防备,笑容敷衍,“我叫纪飞扬。”

  冯韵文做出惊讶的样子,“飞扬、飞扬,和这飞扬城倒是对上了!我是冯氏集团的冯韵文。你把自己撂这角落里做什么,到我们那桌玩骰子去?”

  他假意去搭纪飞扬的肩膀,被她轻轻避过。

  但是说道厚脸皮,冯韵文绝对能发挥到十成十。

  “别这么不给面子啊,那边有个妹妹还想问你头上那发卡是哪买的呢。”

  纪飞扬二话不说把发卡给了冯韵文。

  冯韵文笑着收下,“嘿,这么快就给我定情信物了?”

  他看得出来,她非常想骂人。

  不料这时候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过来,“打扰了冯少爷。纪小姐,我家先生让我来向您说声抱歉,他现在比较忙,广告投资的事情,晚上的酒会之后他会和您具体商量。先生嘱咐了,要是纪小姐觉得大厅里太闹,可以先去楼上的会客厅休息。”

  纪飞扬十分高兴,“那就麻烦带我上去了。”

  她还不忘记回过身,给了冯韵文一个胜利者的笑容,“不打扰冯先生了,回见。”

  冯韵文无话,看着她走上去。

  自讨了个没趣,决定以后再也不招惹这个女人。

  回到朋友圈子里,被谢小北逮个正着,“喂,我刚才看到那姑娘给你个什么东西了,拿给我瞧瞧?”

  这丫头,眼睛真厉害。

  冯韵文把发卡给她,“送你了。”

  谢小北喜滋滋的,拉过自家哥哥谢斯南,“哥哥哥哥,这个好看吗?”

  谢斯南笑道:“你戴什么都好看。”

  冯韵文作发抖状,搓了搓胳膊,“你们成心冷我的吧,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小两口呢。”

  谢斯南有一瞬的尴尬,谢小北只哼了一声,“你是见不得我们感情好吧,嘴这么毒,难怪刚才那女孩子不搭理你!”

  冯韵文上去逮她,“小孩子怎么说话的呢你!”

  谢小北对他吐吐舌头,“谁小孩子,谢然才小孩子!”

  正说着,谢然那小男孩就跑过来了,一把抱住冯韵文,“韵文哥哥,我好久没见你了!”

  冯韵文就是惹孩子喜欢,谢家这最小的孩子一直就崇拜他。

  “然然!哈哈,我最近比较忙,有空了带你去骑马。”

  谢小北不以为然,“忙?忙着追女孩子吧?小然,你可别学他啊,反过来被女孩子欺负。”

  “啊?韵文哥哥谁敢欺负你啊?!我帮你报仇!”

  冯韵文很是头疼,怎么谢家出来的人两极分化这么严重,要么是绅士中的绅士,要么是土匪中的土匪。

  冯韵文怎么也没想到,谢然这小土匪是个极重义气的人,竟然伙同了殷家的混世魔王把纪飞扬推进了水池子里。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冯韵文和众人一起看过去,见纪飞扬双手攀扶着池壁站起来,浑身湿漉漉的。

  啧啧啧,身材是真心不错。

  平时玩闹的哥几个纷纷起哄。

  “看吧,我就说,起码是C。”

  “靠,她的bra明明有垫好不好!”

  “B!肯定是B!哥几个别废话了,愿赌服输哈,掏钱掏钱!”

  冯韵文原本也是抱着一种看戏的态度,但是对上纪飞扬那一瞬间的眼神,他突然有点紧张,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似的,下意识地就往她那边走了过去。

  跨出几步,才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不太正确,不过他自然也有遮掩的办法,卷了卷衬衫袖子,缓步朝那边走去。

  言语要孟浪,举止要轻佻,这才是众人眼中的冯韵文。

  “纪小姐,他们平日里疯惯了,你可别放心上。不过他们既然都赌上了,纪小姐就不要扫兴了,报一下尺寸,嗯哼?”

  纪飞扬冷着脸,没有说话。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会怎么样?大哭?叫喊?打骂?但是冯韵文甚至看不到纪飞扬的半分怒气,放佛把他当做了空气。

  他注意到她微微抿起唇,像是在走神。

  冯韵文后悔招惹纪飞扬了,原来自己的荒诞不羁,在这个人看来,就等同于小丑的低劣把式。

  他看着她潜入水中,游向深水区,心中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懊恼。

  有的人对你偏偏就是有种莫明的吸引,说不出她到底有什么好,可就是你心里最最特别的那一个。

  冯韵文渐渐掌握了和纪飞扬相处的方式。

  她认真,对人对事都认真,讨厌玩笑,讨厌虚假。

  冯韵文便也认真起来,于是发现,建立在认真之上的玩笑话语,也是能把她逗笑的,甚至她还会顺着他的话油嘴滑舌一下。

  一开始接近纪飞扬,或许并不见得有多在意,但时间长了才发现,脑海中越来越多关于她的影子。想他冯韵文,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孩子也从来没少过,即便自视甚高的冷面美人,也曾被他的胡搅蛮缠所感化。唯独这个纪飞扬,乍一看是个没什么脾气、逆来顺受的人,走得近了才知道,其实隔得很远。

  有人说,得不到的方才最显珍贵,但这话并不适用于冯韵文。他喜欢纪飞扬,与得到得不到无关,只因为她就是那么个人,不炫耀、不肤浅、不伪善、不浮躁。如果不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他可以喜欢她更多一点,对她更好一点。甚至,真的把她从程绍均那里抢过来。

  有一次冯韵文看见纪飞扬在草稿纸上的信手涂鸦,写的是: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他蓦的就想起很多年前去谢家做客,谢小北在床底下藏了一大叠的武侠小说,有闲着无聊就拿起本最薄的翻看。扉页上,谢小北用她当时那狗爬的字写了句话,也是这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他当时还嘲笑她,“小丫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谢小北那会儿就已经学会了对他嗤之以鼻,瞥了眼书,只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文盲。”

  就为着这两个字,冯韵文硬是把整本书看完了,记得很深的是,故事最后那女孩子牵着迟暮的白马从关外回到中原,她说的那句话是……“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夕阳余晖之下,谢小北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年少的冯韵文想了又想,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付出了多少就一定可以收获多少的。

  那年他的认识还停留在“付出”和“收获”,却未曾留意“很好很好”和“偏不喜欢”。

  直到认识纪飞扬,冯韵文才发现,她不就是书里头那个偏执倔强的女孩吗?

  她对他说:“韵文,我太早认识他了。”

  是啊,要是同时认识我们的话,你一定会选我的,我比他好那么多。冯韵文这么想着。

  不过,也好在你们认识得早,坏人通常长命,他能照顾你很久。

  后来冯韵文住院了,有天半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翻了两遍电话本,打给了谢小北,“你说季文秀后来怎么样了?出家?出嫁?还是怎么样?”

  谢小北听她这么一问,大半夜让人吵醒的怒气去了大半,很多被记忆掩埋的情绪油然而生,“大概是……嫁人了吧。”

  “不是说偏不喜欢的吗?”

  谢小北声音轻轻的,“所以故事才到这里结尾啊,只有小女孩才会那么天真固执到让你冯少爷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如果写到十年、二十年之后,三四十岁的李文秀还会这么固执吗?你想啊,白马年纪大了,总要离开的,以后她一个人多孤单?你也不想她孤单的吧?”

  你也不想她孤单的吧?冯韵文笑笑,“你说得也对。”

  谢小北意味深长道:“你有心事了哦。”

  冯韵文在A城虽然遍地朋友,但要说最最交心的,肯定就是谢家老二谢斯南,所以他向来也把谢小北当亲妹妹看,这事儿自然不用瞒她,“是啊,我喜欢上了一个特别执拗的人,就是上回在飞扬城,给你发卡的那个。”

  谢小北突然沉默。

  冯韵文知道她在想什么,医院的检验报告是谢斯南和他一起去拿的,想必谢小北也知道。

  “小北,她也爱看金庸的小说,你们肯定比较聊得来,以后……帮我多照看一下。”

  “韵文哥哥,”谢小北有些哽咽,“我明天把那发卡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了,我至于睹物思人么,多矫情。”

  冯韵文挂完电话,口不对心地摸到手腕上的佛珠,“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冯韵文,你今天要是数到一百还没睡着的话,就梦不到妈妈了,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第二天谢斯南和谢小北就来了,冯韵文看到谢小北红通通的眼睛,就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

  “小北都能为我哭成这样了,真值!”

  谢小北咬着唇,唯一一次没有反驳他。

  谢斯南原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现在就更沉默了,给冯韵文削了个苹果,一言不发的。

  冯韵文咬了口苹果,吃得咔嚓咔嚓响,“你们俩……嗨,真是不指望你们给我开追悼会了。”

  谢斯南吐了口气,“有什么要交代的?”

  冯韵文终于一本正经道:“我老爹一个人肯定不开心,把小星星接家里去好了,哦不对,再多几个,想去的孩子都去吧,反正那么大屋子。我叔叔那里你多留意着点,冯家的东西,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多一毫一厘都不给。真到了万不得已,把我电脑里那些资料拿给庄泽。”

  谢斯南点头,“以后冯家的事,就是我的家务事。”

  冯韵文笑道:“你做生意缺根筋,我宁愿相信小北呢。奶爸倒是还行,好好教育那些孩子,找个能独当一面的,以后冯家就交给他吧。”

  谢小北道:“那么纪飞扬……”

  “还有,”冯韵文继续道:“盯紧张嘉茜,她最近跟我叔叔走那么近肯定有问题。程绍均现在都是一副脑子进水的样子,过阵子有得他焦头烂额,你们平日里关系不错,在飞扬城也有股份,徐未然和严凉他们也不会不管,这点我倒是不急。”

  “韵文哥哥你怎么还为他想啊!”谢小北再次提到:“纪飞扬怎么办?我怎么听妈妈说,绍均哥哥要跟张嘉茜订婚啊!”

  “不是还有曹烨么,揣摩人心这方面,他最在行了,不会让飞扬吃亏的。万一……”冯韵文思忖着,“万一程绍均对不起她……小北,你就去严凉那儿买几吨炸药,把程家炸了。”

  谢小北一惊,“啊!”

  谢斯南道:“韵文都这么说了,这种事情肯定就不会发生。”

  谢小北点点头,“哦。”

  谢斯南和谢小北走后,病房里只剩下冯韵文,这几天他总是很困很累,但是难睡着。

  他闭上眼睛,继续数数,“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这一回却是睡得很香。

  他梦到那天,他和纪飞扬坐在屋顶上吃烧烤。

  在她面前,他偶尔会借点小痛耍孩子脾气,善良如她,总是不忍眼睁睁,即便被吃豆腐。

  他还不忘拍马屁,“你在看星星吗?我从小就觉得,每个数星星的女孩子都特可爱。”

  不料她竟然说:“那真是可惜,我比较喜欢数月亮。”

  那天的月光真是好啊,温温润润的,一辈子都难得见一回。

  冯韵文在梦里臭屁地想着,什么大诗人、大词人,他们见到的月光都没有本少爷见到的好看!

  然后他又十分郑重地对自己说:下辈子、再下辈子,要是遇到一个会数月亮的女孩子,一定要好好爱她。那是上辈子,来不及做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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