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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南楚之行


  “程大人让我跟太子说……”宁芷四处瞧了瞧,把嘴凑近云奕耳边小声道。

  “这……?”云奕原本静静地听着,可是不知为何,那双眼越瞪越大,最后有些惊恐地看着宁芷。

  “你刚刚所说的那些话真的是舅舅所说?”

  “这是自然,另外程大人还让我对太子说,太子莫急,他自有办法。”

  “嗯,我知道舅舅准会想办法把我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的。”说着他一双眼狠狠眯起。

  “睿王,云琰……你等着……”云奕想到上次睿王过来羞辱他的事,剑眉倒竖,可谓狠得压根都痒痒。

  宁芷最后冲云奕行了一个礼,随即她纵身出去,由于这本就是一个废弃的宫殿,平时也没谁过来,宁芷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换回了原本的衣裳,便急速向琼华宫而去。

  刚一进宫,就看到云行歌坐在桌案前等她。

  不论他看起来有多么淡然,但一些细微的动作还是透漏出对她的担心,宁芷缓步走上前。看着云行歌,低声道:“你可有在暗中培植一些势力?”

  男子默然不语,半晌,叹了口气。

  “有。在燕山以南,有我这些年来暗中培植的手下,他们都是从小就开始栽培的,交给了最信任的几个心腹打理。”

  云行歌没有问她为何会知道。

  更没有问她怎么去了这般久才回来。

  也没有问她,皇帝找她都说了什么。

  这就是云行歌,似乎什么都知道,又或者只是因为他足够的信任她。

  宁芷感激一笑。

  “你可否派人通知,把那些人召集过来。”

  云行歌有些为难地摇摇头。

  “为何?”

  “那里出了些岔子,最近我也联系不上,更何况又远在燕山以南,途中要过一条大江。而大江之后就是南楚,顺着南楚的边界再往南就是燕山。而那最南之地便是我所说的地方了。”云行歌淡淡的眉眼看着几分怅然。就连放在桌案上的手也不禁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我去。”宁芷道。

  “不行。那里太远。再说你也不熟悉,我派麝月过去就行。”

  “不用,既然要用他们,我也要先熟悉熟悉。还有,你不用瞒我了,其实前些日子,我无意中看了你那封信,我知道这里面的难度,若是你信得过我,就交给我。”

  宁芷说完看向云行歌。

  男子一双眼依旧烟波浩渺,只是多了一丝看不懂的情绪……

  在他盯着她足足一刻钟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宁芷就备好了行囊,收好了云行歌给他的信物,摸着黑,连夜奔出了皇城。

  这次她临行之前特意去了客栈,在去那燕山以南之前,她要去见仁语一面,她有一些事情要交代她,但过一切都安排妥善后,她直奔渡头而去。

  第二日清楚,烟波浩渺的沧浪江上,一艘艨艟巨舰顺江而下。

  这种长达十数丈,高三层的楼船原本只会出现在各国最精锐的水师里面,作为旗舰使用。自从沧浪江沿岸各国十年前签订盟约,永罢干戈,这一黄金水路上商贸空前繁荣,几个财大气粗的商会趁机买下多艘艨艟巨舰,改作客船使用。

  上中下三层客舱可以容纳几百船客,既有一掷千金的达官贵人,也有背井离乡的贩夫走卒,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宁芷并没有心情理会这些。

  此刻她正坐在舷窗前,望着岸上向后疾驰而去的苍翠山峦静静出神。

  自从离开尚京,先走水路,后走旱路,一直颠簸劳顿,总算进入了楚国地界。前方再有一日的船程,就是楚国都城建郢城了。

  想到那个人,宁芷心里五味杂陈。多少年了,她还从未离开过那片土地,那即将血雨腥风的尚京……

  而与那一抹白衣情愫,好像这江面上弥漫的雾气,看得见,摸不着,虚虚晃晃,飘飘渺渺,偏又在心底里面无比的真实。

  “嗨,你个死叫花子,怎么又跑这里来了?!这是你来的地方吗?!”舱门外一声喝骂传来。

  宁芷此次出行前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原本一直低调朴素惯了,但为了赶时间,宁芷破天荒地选择了一等客舱。而且这一艘船,因为是最快到达的南楚的船只,很多巨贾都在这上面。

  而这一层的船客非富即贵,确实不应该是乞丐出现的地方。宁芷好奇心顿起,推门出来查看。

  只见几名水手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拳打脚踢。

  那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萎顿着仰卧在甲板上。细细高高,骨瘦嶙峋,看起来不知道几天没吃过饭了。一张脸棱角分明,但是遍布的泥垢遮盖了他本来的面容。眉骨很高,一对细长的眼睛倒是还有几分光泽。他一身打扮很是特殊,不像中原人士,藏青色的粗麻布左衽短衫破破烂烂,露出黑黄的皮肤,一条油污不堪的头帕裹住乱蓬蓬的长发。虽然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但是宁芷还是一眼看出这名男子的衣着同那个叫清灵的小丫头有着相似的风格。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宁芷上前制止那些水手,“这人是谁?”

  水手们看到宁芷,赶忙行礼道:“对不住,小姐,打扰您休息了。这人是个叫花子,老是趁我们不注意,偷偷跑到这层来。您说说看,这里都是老爷太太们安歇的地方,哪里有这种人来的道理,当真讨打。”

  说着,水手们挥拳又要打,有的还取来了棍棒。

  “慢来慢来,先不要打。”宁芷伸手拦住他们,“他一个乞丐又是怎么上得船来的?”

  “小姐,您还真问对了。我们也纳闷呢。”一个水手挠头道,“小的们记得这人是从上游的桐江浦上船的,那时候他虽然看起来没啥钱,但也不是这个鬼样子。谁知道不出三日他就变成了叫花子,想必是跑到下层的黑赌局鬼混,输光了家底,只能讨饭过活了。这等没出息的,留着他做什么?”

  说着,水手们又要打。

  “不要动不动就打人嘛。这人也是个苦命人,去后厨给他拿些食物,记在我的账上。”宁芷最近同情心就像这沧浪江的江水一样泛滥。

  “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水手们交口称赞着。

  “我不是讨饭的,不是讨饭的,不是……”谁知这名男子并不领情。他原本神色萎顿,只能有气无力地喃喃念叨,突然细长的双目精光大盛,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要见白先生!”

  “浪催的,找死啊!鬼叫什么?!”水手们勃然大怒,木棍拳脚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白先生那么尊贵的人,岂是你能见到的?!”

  “都给我住手!”宁芷眼看不能阻止这些水手,干脆上前俯身挡在这名男子身前。

  “小姐,您……”一众水手赶忙住手,一时手足无措。不过还是有几下棍击打在宁芷后背上。

  那名男子起初只是自说自话,并没有注意到宁芷的存在。这是宁芷的脸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双目圆睁着,怔怔呆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过他眼睛里的精光却是愈发迸发而出。

  “白先生是谁?”宁芷站直了身子,柔声问这名男子。

  “说不得,说不得……”他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一直不肯离开宁芷的脸,喉头一突一突地跳动,“这位……小姐,可否帮在下一个忙,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哦,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男子伸出又黑又瘦的干枯手掌,探进怀里摸了又摸,良久掏出一个东西。

  甲板上顿时明亮了许多,那是一块鹅卵大小的绿宝石,晶莹剔透,幽深得好像一汪春水,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比瑰丽的华彩。

  水手们都长大了嘴巴,实在不明白这人怀揣如此价值连城的异宝,为什么还能混到这样落魄的模样。

  “帮我……,递给白先生……”男子仿佛用尽全身气力在说这几个字。

  “这块宝石价值不菲啊,为什么如此信得过我,你就不怕我私吞了?”宁芷迟疑着,并没有接过宝石。

  “说不得,说不得……”男子又恢复到有气无力的样子。

  “好,既然你信得过我,我一定帮你送到。”宁芷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绿宝石,“白先生在哪里?”

  “天字号船舱丁乙室……”男子说完,缓缓闭上眼睛。

  接着,他吃力地翻过身子,匍匐着向下层船舱爬去。宁芷赶忙去搀扶他,谁知他猛地向后伸出右手,坚决地摆了摆。

  宁芷只得目送他一点一点爬走。等到接近舷梯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如果日后有什么棘手的麻烦,就去建郢城东南邹记小吃铺,找掌柜刘麻子,说是九溪阴牧野的朋友。”

  说罢,这个叫阴牧野的男子消失在舷梯口。问清楚天字号丁乙室的位置,宁芷紧紧握着那块宝石快步走去。

  九溪,莫不是那个传说中善于用蛊施毒的南夷部族九溪蛮?江湖传言这个神秘部族出过不少职业杀手,专门杀人于无形,不留丝毫痕迹。

  想着,宁芷后背一阵发凉。虽然如此,但她的脚步并没有迟疑。

  其实她这次前来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打探那五幅图的事儿。毕竟一年之约,她一直都是记在心里的,那关乎一个人的性命。她又怎能忘记。

  而尚京那边,云行歌自有分寸,如今最缺的就是一只军队。

  她一定要想尽办法给他带回去,不然他时刻都有着危险。给昨夜,她回去之后给他留了一封信,信上把她所思所想以及白日里对太子云奕说的话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以云行歌的智慧,无须她再多说些什么。

  天字号丁乙室在上层船舱的后部,那里是整艘船最好的位置,平稳安静,观光视野也极佳。门口的甲板上,立着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眺望江畔的远山。

  他中等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气度着实不凡。身上着一件湖蓝色细绢长袍,宽袍大袖,衣袂飘飘,一根精致的青玉束带收住腰身,一看就是南楚贵族的风范。头上两侧有小巾垂下的轻纱笼冠更是楚国名士的标志性配饰。目似朗星,眼角的鱼尾纹显露出他的年纪,更是为他添上不少成熟男性的韵致。

  “我受人所托,前来拜访丁乙室的白先生。请问他人在何处。”宁芷客气地问道。

  “我就是。”白先生转过身来,脸上是优雅而又不失威严的微笑。

  “一位叫阴牧野的……公子,托我把这个交给您。”宁芷小心地递上那块绿宝石。

  白先生微微一错愕,伸手接过宝石,修长的手指比宝石更精致。他只用余光扫了宝石一眼,而后合上手掌。

  莹绿色的光芒从他的指缝里激射而出,等他再张开手掌,手心里只剩下一团绿色的齑粉。白先生潇洒地一扬手,绿宝石碎屑就这样随风飘洒进茫茫江水之中。

  这下轮到宁芷错愕了,不过不是微微的,而是大大的,大大的错愕。

  那块宝石少说也值个七八千两白银,就这样被他覆手间弄得灰飞烟灭。

  “姑娘是阴牧野的朋友?”白先生看着宁芷一脸的不可思议,笑容更加和蔼可亲。

  “这倒不是,我与阴公子萍水相逢,路遇而已。”宁芷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稳了稳心神答道。

  “哦,这倒奇了。阴牧野难得会信任别人,更何况是一位路人。”白先生捋了捋下颔的胡须,“好在他一向是讲信用的,我没有看错他。阴牧野自己为什么没有来?”

  “阴公子……身体不太方便,就托我把东西送过来。可巧您正在这甲板上欣赏江景,找来并没有费多少工夫。”宁芷想起阴牧野临走时决绝而又自尊的眼神,没有把实情完全说出来。

  “欣赏江景?我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白先生哈哈笑道,“多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自己出船舱来是有事情要做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厚厚一摞书信,解开捆绑用的丝绳,一扬手也统统撒进茫茫江水之中。

  “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白某人岂可为他人作邮差乎?”白先生忽然神采飞扬起来,“白某能与姑娘在这船上相遇,即是有缘。不知姑娘可愿屈尊与白某小酌几杯否?”

  “白先生盛情,妾身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宁芷自从认识了花离笙,对南楚名士不拘俗礼的行事作风早已见怪不怪。陌生男女共饮的逸事,想来对于他们也不算什么。

  “不过妾身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否。”

  “但讲无妨。”

  “方才先生丢弃的那些……”

  “白某知道你就会问这个。那些都是别人托白某人带去建郢的书信,基本都是找门路,求官职的。”白先生轻蔑地摇着头,“身在江湖心悬宫阙,既然不甘寂寞,愿与这浊世随波逐流,就索性付与这滔滔江流好了。”

  又是一个不知所谓的荒唐人,宁芷心头浮现出花离笙绝世妖孽的笑容。你倒是洒脱了,可苦了那些眼巴巴地等待混个一官半职的人。

  正说着,啵的一声,前方的船舷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骚动。宁芷与白先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

  原来是有一只小艇挂靠在了巨舰的船舷上。小艇上系着一根粗棕绳,棕绳的另一端有一个钩爪,深深嵌进巨舰的甲板,一个胖乎乎的人顺着绳索吃力地爬了上来。

  一干水手把那个胖子团团围住,大呼小叫着。船把头急急火火冲了过来,神色十分慌张。

  “出什么事了?”白先生推开围拢的水手们。

  还不等有人答话,那个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直磕响头,带着哭音恳求道:“各位大爷行行好,救救小人吧。小人是来往江上贩卖绸缎的客商,前日里遇到了一伙蟊贼。他们把小人的货物钱财全部掳去,随从统统杀死,只留下小人一个,好讨要巨额赎金。昨夜小人趁贼人喝醉了,磨断绳索,逃了出来。”

  这胖子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众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混着泪水在他那油腻的脸上划出两道痕迹,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贼人发现小人不见了,岂肯死心,一定会来追小人。慌乱中小人只摸得一艘小艇,如何跑得过他们的快船?被他们抓回去,绝对是死路一条啊。老爷小姐们开恩啊,救救小人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船把头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年轻时候也是个混迹江湖的,现在虽然上了岁数,豪气还是不减当年。他听到这番陈词,便动了恻隐之心,涨红着四方大脸想要答应。不过白先生在这里,他也不敢过于造次。

  “白先生,您是见过大阵仗的,这事您怎么看?”船把头恭敬地问道。

  “这是你的船,理应由你做决断。白某不过是船上的乘客,又兼平日里闲散荒唐惯了,不便置喙。”白先生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飘向宁芷,“姑娘你有什么意见?”

  宁芷万没有想到白先生会问自己,当下略一迟疑,扯了扯船把头的衣角,把他和白先生引到一旁没人的地方。

  “我看这个事情有些蹊跷。”宁芷扭头望了一眼那个胖子,“这人说话的时候眼神游移,嘴角老是微微上翘,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隐瞒。他两手时不时互相搓两下,这也是说假话的征兆。况且这人太阳穴隆起,双手虎口有老茧,明显是个练家子,不是什么寻常买卖人。船把头,你还是小心为上。”

  “小姐,您的意思是……”船把头皱起眉头。

  “我看这人所言不实,贸然留他下来,说不定会惹上什么大麻烦。不如给他些许干粮银钱,打发他走人。”

  船把头听到这里,大脸更是红得像早晚的日头,“小姐,您这番话就不对了。方才我听伙计们说,您救下一个叫花子。原本以为你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不成想却说出这等不爽利的话来。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靠的就是四方朋友,哪里能见死不救呢?”

  “船把头,我也是为了你好。恐怕……”

  “不要再说了,方才我敬你是个好心人,现在嘛……”船把头没有说完,扭头朝那个胖子走去。

  白先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着宁芷。

  宁芷没好气地跺跺脚。

  “这位兄弟,不要怕。你的事情我管定了。”船把头把那个胖子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上了我的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一定把你平平安安送走。”

  “老爷真是菩萨心肠。小人替我全家老小谢谢老爷了。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将来当牛做马,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胖子说着,又要跪下磕头,“就怕小人尾巴不干不净,给老爷您惹上麻烦……”

  船把头一把把他拉住,哈哈一笑道:“说哪里话,不就是些贼寇嘛。我在这条江上讨了大半辈子生活,绿林里的朋友多半也要给我三分薄面。他们真要是追上来,不用怕,我替你把他们摆平。”

  胖子又是千恩万谢,众水手也齐声夸赞船把头仁义。

  宁芷在一旁撇了撇嘴。

  铮——

  尖锐的破空之声撕破了许多人的耳膜。

  鸣镝!

  一支利箭死死钉进客船的主桅杆上,朱红色的箭尾不停抖动。

  紧接着,砰地一声,一枚烟花腾上天际,绽放出五光十色的花雨。

  非年非节,怎么会有人在江上放烟花?不过这烟花确实很漂亮。

  船把头却完全没有欣赏烟花的兴致,他原本通红的四方大脸瞬间变成了惨白。

  宁芷顺着他死鱼眼睛盯着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艘帆船出现在客船后面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艘劈浪快船,船头很尖,嵌着一个巨大的狮子头铜饰。扎眼的是船帆,寻常帆船都是用米黄色的帆布做船帆,风吹日晒久了也许会变做褐色。这艘船的船帆却是花花绿绿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那分明是整匹整匹的上好锦缎!

  “什么人这么有钱,舍得用整匹锦缎做船帆?”宁芷好奇地问道。

  “十二连环坞的二当家,锦帆菩萨,方阔海。”白先生平静地答道。

  “十二连环坞,就是那个传说中沧浪江上最凶悍的水匪团伙?”

  “听说被他们洗劫的客商,无一活口留下,可是真的?”

  “不错。”

  “难怪船把头脸色那么难看。锦帆菩萨,这名字很有趣。锦帆我理解,菩萨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从不杀人。”

  “哦,在这种杀人如麻的悍匪窝里,还有这等善良的人?”

  “如果把人削掉耳鼻,砍掉手脚也叫善良的话。”

  “……”

  船把头并没有心情闲聊。他哆嗦着招呼水手们道:“快,快去。去账房把银子都整理好,把下面货舱打开。再让客人们把金银细软都拿出来。锦帆菩萨拿够了红货,兴许能不伤人。”

  说话间,锦帆快船越来越近了。船上的情形也能看得清楚了。甲板上数十名短打衣着的水匪来回奔走忙碌着,他们手里明晃晃的钢刀分外显眼。

  船头上站着一个人,葛布坎肩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精壮的腹肌,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疤痕,腰里别着两把短刀,额头上裹着一条绛红色头巾,露出的光头锃明瓦亮,黄铜耳环足有小指一样粗,鹰钩鼻子下两撇八字胡透着残忍和冷酷。

  “前面是济远船行的客船吗?”那人高声叫道。

  “正是,不知二当家有何见教?”船把头由水手扶着,故作镇定地喊话。

  “船把头请了。”锦帆菩萨方阔海一拱手,“昨夜我们水寨里走失了一个叛徒。我看你船舷上系着的,正是那狗娘养的逃跑的时候顺走的小艇,想必他上了你的船。那是一个小眼睛胖子,不知道把头你看到没有?”

  “他就在这里。”船把头想也没想,高声喊道。

  此言一出,宁芷眉头大皱。这船把头,刚才还拍着胸脯保证人家的安全,转眼就把他给卖了。

  小眼睛胖子更是面如死灰,两只粗短的胖手死死抓着船把头的衣袖,两股战战,抖个不停。

  白先生倒是好整以暇,兀自捋着胡须。

  “很好!”方阔海哈哈一笑,“那就劳烦船把头你把这孙子绑了来。老子此番不为红货,只为抓人。只要你把那个死胖子送过来,老子保证你船上分文不失,毫发不伤。如果你敢说个不字……”

  方阔海一拍腰间短刀,哗啦啦一阵铜铃响。

  铜铃每响一声,船把头和水手们就打一个激灵。

  “去,去账房支十两银子来,再去厨房包上十斤干肉烧饼,送这位先生下船。”船把头哆嗦着吩咐旁边的水手。

  “把头,您老人家刚才还……”小眼睛胖子急了,嘴里已经不太利索。

  “少废话,你刚才怎么不说你惹上的是十二连环坞?”船把头一把将他甩开,“要是寻常强盗也就罢了,惹上这帮活阎罗,我们船上几百口人命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我们都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等闲不要拖累我们。”

  “你……”

  这时两船距离已经很近,锦帆菩萨看清了船把头身后的小眼睛胖子,高声叫道:“罗胖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偷大当家的女人,骗走寨子里的钱财,还打死自家兄弟。做下这等事来,是爷们的就别跑。十二连环坞何曾有你这种软蛋!乖乖过来受死,老子还能给你个痛快。要是等老子抓住你,嘿嘿……你会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

  “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敢情都是十二连环坞的贼人。黑吃黑的事情我们可不掺和。”船把头横眉倒竖,“伙计们,把他轰下船去!”

  水手们手执棍棒棕绳围了上来。

  罗胖子急红了眼,探出头来冲着锦帆菩萨高喊:“方阔海你少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做过这许多事情。那个**自己勾搭四当家,干嘛让我背黑锅?!钱是冯驼子弄走的,张小乙是大当家亲手勒死的,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这般奔丧一样紧跟着我,还不是为了我身上的东西?!惹急了我,我就把它扔进江里,大家谁也别惦记!”

  嗖——

  一柄飞刀擦着罗胖子脑袋飞掠过去,削掉他左耳耳尖一小块肉。罗胖子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嗖——嗖——

  又是两柄飞刀疾驰而至,风声甚劲。

  啪——

  一条长鞭探出,把两柄飞刀打落到江里。宁芷昂首立在舷侧的栏杆上,裙摆随着江风猎猎飞舞。

  “朋友,请问你是哪条道上走动的,敢淌十二连环坞的浑水?”方阔海擎出双刀。

  “闲道。”宁芷轻轻说道。

  “好!”话音未落,方阔海已经自锦帆快船上腾身而起,眨眼间旋飞到宁芷身前,双刀接踵而至。

  宁芷内伤未愈,不敢强运真气,只能凭借招式身法灵巧来应对,长鞭游走着,控制住两人的距离。

  不想方阔海功夫也是走迅捷一路,在半空中飞转腾挪,始终绕着宁芷缠斗。

  二人交手三四十招,方阔海转身欺近宁芷身侧,反手一刀劈向她的腰窝。

  啵——

  钢刀撞在一个硬物上,撞击声非金非石。宁芷的衣襟却被划开,流露出了里面黑沉沉的物件。

  方阔海一愣,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旋即跃身回到自己的船上,恭恭敬敬地对宁芷一抱拳,“唐突了。”

  方阔海一挥手,锦帆快船调头就要离开。

  客船上所有人全都摸不着头脑。

  “罗胖子,你那颗狗头就暂且在你腔子上寄存几天,好好刷洗干净了,兄弟们还要割下来当夜壶使用。”这是大家听到锦帆菩萨的最后一句话。

  甲板上的人怔怔看着宁芷,都不明白穷凶极恶的十二连环坞二当家为什么会给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如此大的面子。但无论如何,煞星总算是送走了,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白先生笑着点点头。

  宁芷偷偷摸了摸腰间的水令牌,明白方阔海是看到了这件东西才收手的。一介水匪怎么会认识水令牌?而且他对这个东西好像极其敬重,看来十二连环坞并不是什么普通打家劫舍的强盗,一定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

  罗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起来,我并不是为了救你。”宁芷淡淡地打断他。

  罗胖子一脸媚笑僵在脸上,“那是为何……”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食言罢了。”宁芷转过身去不看他,“船把头,起初我不同意你把他留下来,就是看出此人并非像他所说那般是个落难客商。但是你既然执意把他留下来,那就送佛东到西,岂有再把他推出去的道理。不要随随便便承诺什么,如果你并不能保证做到的话。轻诺比失信更可耻,也更可恶。”

  船把头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姐教训的是,我白活五十多年了。伙计们,这位小姐在船上的所有花销,全都免了。再去准备一桌上等酒菜,送到小姐房里去。”

  “不必了,答谢的事情,就由白某人代劳好了,毕竟如果没有这位姑娘,白某不免也要陷入贼手。”白先生伸手揽过宁芷。

  “有白先生出面,那就更好不过了。您二位楼上花厅里面请,小人一定好好伺候。”船把头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无论如何,您总是救了我的命。”罗胖子媚笑着凑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展开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足有数百两,“些许薄礼,不成敬意,略表寸心,还望您能笑纳。”

  “省省吧,你那银子不是巧取就是豪夺,想必不是什么正经来路。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生蛋吧。”宁芷不愿再看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留下罗胖子一脸尴尬地呆在那里。

  上得顶楼花厅,格局完全不同。厅里极其敞亮,前后左右通透,四周江景尽收眼底。陈设极尽奢华,轻罗幔帐,珠翠屏风,细绒红地毯上铺着玉簟坐席,卧榻案几清一色的铁栎红木,杯盘酒器不是金银就是玉制,龙涎熏香四处弥漫。

  厅里已经有十来个人在饮酒。他们无一不是宽袍大袖,笼冠纱巾,衣着精细华丽,想来都是楚国的士族了。无论高矮胖瘦,全都是白面朱唇,仔细看来,这些须眉男子竟然脸上全都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他们显然已经开怀畅饮了许久,杯盘狼藉,酒水洒了一地。不少人早已喝得东倒西歪,索性横七竖八地或伏或卧,姿势很是放荡,更有人袒胸露怀,全然不以为意。

  宁芷和白先生在花厅一角的栏杆前坐了下来。

  “姑娘高风亮节,委实令人钦佩。白某平生阅人无数,德性高洁如姑娘者,寥寥无几。”白先生给两人满上酒。

  “白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想起自己的一些陈年旧事,有感而发罢了。方才白先生毁弃价值连城的宝石,那种是金钱如粪土的气魄,才着实令人钦佩。”宁芷语气恭敬地回答着,眼角却不自觉地撇着一旁那些放荡不羁的豪饮客。

  “那也不过是些糊涂账,不足道也。”白先生留意到了她的余光所向,“姑娘想必对我楚国这些自诩风流名士的纨绔子弟看不惯吧。”

  “不敢不敢。”宁芷脸上一红,连忙摆手,“我确实初来贵国,之前也有幸结识过一些楚国俊逸之士,但是略有不同,虽然都是潇洒不羁,却并不似这般……”

  “荒唐绝伦?不成体统?姑娘大可直言,不必介怀。”白先生笑道,“这些酒囊饭袋无非是仗着祖上荫名,忝列衣冠,胸中实无一物。他们既看不起寒门之人,又不愿像人家刻苦用功,只能互相吹捧风流气度,靠些哗众取宠的伎俩,标榜自己士族的尊贵身份。”

  “这些还算收敛的了。要是这群没出息的服了五石散,一会药力发作上来,那是什么丑事都做得出来的,就是让他们赤身**抱着猪槽饮酒也未尝不可。”白先生也扭头看了一眼,轻蔑地说道。

  这时,那群纨绔子弟中却有人认出了他。

  “白……白……白先生,您怎么也……也在这里,小侄敬……敬你……一杯。”一个醉眼惺忪的蓝袍青年大着舌头,摇摇晃晃地挪了过来。他足下不稳,不时踩到宽大的袍角,一步一个趔趄。他倒没有忘了躬身行礼。

  “恒之,好雅兴啊。”白先生并不还礼,“贤侄你素来海量,如何今日竟是这般不胜酒力了?”

  “白……白先生见笑了。方才小侄与张子瑜他……他们行酒令,用珍……珍珠做弹丸,射江上的水……水禽。”这个叫恒之的青年舌头越来越不利索,“哪知……知道轮到小侄的时候,突然有个花……花绿绿的大船挡住了江面,一……一只水禽都看……看不见,好不容易有个绛红色的鸟儿在那里飞来飞去,却怎么也……也打不着。小侄我就……就被他们罚了一海烧……烧酒。”

  绛红色的鸟儿?莫不是他把锦帆菩萨方阔海的绛红色头巾当做水鸟了吧?宁芷心忖,这帮二世祖醉生梦死,浑不知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白先生也不禁莞尔,就把刚才的经过同这帮纨绔子弟讲述了一遍。

  这些酒囊饭袋一个个张大了嘴,可以塞得进青铜酒壶。几个刚才还迷迷瞪瞪的人,现在一下子吓醒了酒。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是世家大族,家里的叔叔大爷们把持着楚**政大权,但是他们也清楚十二连环坞是悍不畏死的水匪,从来都喜欢洗劫达官贵人的船只,楚国水师几次围剿都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真要是让锦帆菩萨上了船,他们还不得生不如死?

  “姑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人中龙凤。在下佩服得紧。”王恒之长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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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万更,竟无几人留言…青衣咬手帕状…。木激情,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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