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禁灵印（六）
嵩阳观外肃杀之力崩天坼地，哀嚎声四起，邪祟躁动平息。
这风云变换之处，正是那衍宸弟子离去的方向。
典觅站在三清殿前远远望去，心下不由骇然，此子年纪轻轻，修为竟已臻化境，方才若真动起手来，恐怕自己拼尽全力亦不能敌。
他回身看向殿内的三清神像，三位神尊面容悲悯，掩在烛火的光影里，任外界波云诡谲，亦不为所动。
与此同时，嵩阳观密室内，地脉枢受杀阵影响剧烈震动，缠绕在盘龙柱上的煞气骤然升腾，迫切地想要冲出屏障。
掌教典一蓦地睁眼，双手不断变换法印与之对抗，额上青筋暴起，显得极为吃力。正焦灼时，他只觉一股强大的灵力自外界而来，被封灵大阵吸入，阵内众人皆为之一振，周身灵脉上的压迫感瞬间缓解了大半。
地脉煞气反被压制，只得牢牢攀附于盘龙柱上，渐渐归于平静。
典一得以喘息，却依旧蹙眉不展，这强盛骇人的灵力，竟与方才那擅闯禁地之人的气息相似。眼下自己与三位主事维持大阵无力抽身，嵩阳观安危全系于典觅一人身上，一旦那不速之客将此间之事传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在他忧心之时，却霍然发觉结界内有异，典一凝神聚气，死死盯着那团缓慢游走的煞气，以防其再次发难。而那煞气自下而上缠在盘龙柱上，俨然是一道泛着紫气的龙影！
他瞠目而视，背脊一阵发寒，隐约间竟听见一声桀桀低笑。
杀阵灵光未歇，落英甸上迷障尽散。
暮临朝身形一晃，接住那飘然倒地的女子。
方才那一招几乎耗尽了他的灵力，体内煞气之毒再无力抵御，顺着灵脉蔓延至周身，每动一下都是万蚁蚀骨般的疼。
血腥气涌上喉间，暮临朝脚下一个趔趄半跪在地，双手却稳稳托着白竹烟纤薄的身子。
想不到这煞气竟如此阴毒，实在不该大意。
白竹烟面色苍白如纸，左肩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流了满地，早已昏死过去。
茶茶踉跄着扑过来，无措地看向那二人，见暮临朝神色凝重，一时不敢出声打扰，极力克制着低声抽泣。
暮临朝勉力支撑着，用仅剩的灵力催动护命符，护住白竹烟的心脉，又在伤口处撒了药粉，勉强止住血，她的脉息十分微弱，所幸尚有一丝生机。
还好，命是保住了。
“还能走么？”暮临朝出声问道。
茶茶恍然回了神，点点头：“可以，小姐她……”
“还活着，”暮临朝声音冷冽，“此地不宜久留，自己跟上。”
茶茶闻言，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微微放下，赶忙点头说道：“哦，好！”
周遭的灵光渐渐暗淡，灵剑自行入鞘，暮临朝借着丹药中的灵力，竭力克制着深入骨髓的痛感，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子起身。
暗夜中，一枚小巧的紫竹牌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
茶茶俯身将竹牌捡起，却摸得满手血污。
那竹牌被白竹烟贴身带着，此刻已布满裂纹，沾上的血迹沿裂开的纹理渗入进去，怎么也擦不干净。
牌面上刻着的“竹”字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荧光，映入暮临朝眼底，他只瞥了一眼，便皱紧眉头。
是妖气。
妖界，竹域族。
族长岁篁正倚着软榻闭目小憩，银发如瀑，顺着乌紫色长袍垂在脚下的黑曜石台上。
她腰间的青玉坠忽然无端落地，玉碎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响。
岁篁浓密的睫毛微动，蓦然醒转，瞥着那玉坠的碎片有些出神。
一抹墨色倩影在石台下现身，躬身道：“母亲，姐姐出事了。”
“放心，死不了。”岁篁抬起眼皮徐徐起身，拂袖将那些碎片抹去，毫无留恋，美艳的脸上满是阴沉，冷哼道，“在人间玩野了，竟敢违逆本座，是该让她吃些苦头长长教训。”
岁幽秀眉微敛：“可是……姐姐现在身无灵力，与凡人无异，那道士的灵脉路数与姐姐相冲，我担心……”
“她再不济，也还有一副妖骨撑着，倘若连这点小伤都熬不过去，回来也是给我族抹黑。”岁篁声音冷峭，缓步走下石台，指尖抚上岁幽的脸颊，说道，“小幽，你一向懂事，可千万别学那个孽障，既然她如此不知死活，敢跟在衍宸弟子身边，那便随她自生自灭吧。”
“母亲……”
“好了，”岁篁拂袖打断她，背过身去，“今后她的事，你莫要再管。”
岁幽欲言又止，踟蹰片刻，终是垂下眼睫，“是。”
落英甸外不远处，有一座小镇，名为滍阳。
茶茶跟着暮临朝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寅时末进了那镇子。
他们寻到镇上的医馆，恰好碰见外出采药的医女木辛夷。
木辛夷一见那昏迷的女子，便立刻放下药篓，将他们带了进去。
医馆不大，只那医女一人，她打眼一扫，问道：“被妖兽伤的？”
暮临朝：“是。”
白竹烟的左肩被兽角贯穿，伤口血肉模糊，木辛夷丝毫不惧，直接上手撕开伤口处的衣襟。
眼见雪白的肩头露出大半，她手上动作忽地顿住，抬眼打量起站在一旁的暮临朝，冷不丁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暮临朝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问，思索片刻，回道：“路人。”
木辛夷没好气地说道：“非亲非故，还杵在这儿作甚，出去等着。”
暮临朝不明所以，他现下已是强弩之末，说话都有些费力，那大小姐既已有人救治，便也不愿多管闲事，转身就走。
“站住，”木辛夷瞥了他一眼，“出门右转有个药箱，里面放着我师父炼的灵丹，我看你脚步虚浮，也是伤得不轻，去自行取来吃了吧。哦对了，别忘了付钱。”
“……”
暮临朝一言未发，径自离去。
木辛夷颇为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模样也不像是个有钱的，可别赖账。
茶茶立在半道上无所适从，这位女大夫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她大气也不敢出，默默转身蹭到门边。
“哎，你别走。”木辛夷叫住她，“过来给我搭把手。”
茶茶闻言立马小跑过去，小姐为救自己而受伤，她本就十分自责，再加上担心白竹烟的伤势，一听能帮上忙，自是任劳任怨。
木辛夷让她打来热水，将伤口处理一番，敷上金疮药，用纱布细细裹好，又取出几枚银针在烛火上过了一下，捻入白竹烟几处大穴。
待一切忙完，她拍了拍手，扯过一条薄被盖住那纤白的身子，拉起茶茶就往后院走去。
“小姐她……没事了吗？”茶茶嗫嚅着问道。
“放心吧，那小美人命大得很，那么大个窟窿也未伤及心脉，有我在，躺个十天半月的保管她能活蹦乱跳。”木辛夷说着，转头看向茶茶，“你又是她什么人？”
茶茶怔怔说道：“她是我家小姐。”
“嚯，原来如此。”木辛夷柳眉一挑，“走了，煎药去。”
她表面一派沉静，心里却美滋滋地想着：这俩姑娘衣着虽简，用的也都是上等料子，果然是大户人家，这下倒不怕她们付不起钱，让自己白忙活了。
暮临朝行至外间，右手边的木架上果然摆着一只红木匣，他平素无事不是炼器就是炼药，却不知这凡间灵丹能有何特别之处。
他一时好奇将那木匣打开，取出一只瓷瓶轻轻一嗅，不由敛眉——奇怪，这瓶中丹药竟与自己炼制的如出同源，难道这医女的师父也与衍宸教有关？
衍宸教早已封山，教内弟子大多避世不出，这医女有此机缘，实非易事，有她医治，想必那位大小姐的伤势也无需自己操心，何不就此离去，撇去这些麻烦。
想至此处，暮临朝将那小瓶放了回去，重新合上木匣，抬步走向医馆大门，脑中却忽然闪现出那枚紫竹牌，和上面附着的微弱妖气。
他推门的手顿在半空，思量片刻，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折身返回，在外间寻了一处干净的席子静坐调息。
煞气之毒虽霸道，却也不至于令散仙之体受损，他先前疏于防备，让此邪物钻了空子，这才不得不受那钻心之苦。
他体内有灵丹加持，现下已有所恢复，只需引气归元，再将滞涩于丹田的灵力重新疏散至经脉，想要逼退煞气，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灵力耗损过重，又强撑着拖了一路，要彻底恢复，还需耗费些时日，若再不抓紧静养，怕是连师门的传音符都无力使用了。
眼下嵩阳观内局势有变，还不知那典觅所言，究竟意指何为？此事关乎玄武地脉，还需尽快向师父请示。
那丝妖气又是怎么回事？
暮临朝将目光落向那间紧闭的屋子，放出灵识，循着白竹烟的内息探向她的灵台。
那灵台内竟是一片澄澈，不见半分杂念，再往深处，却是进不得了。
暮临朝灵识受阻，只得再分出一缕灵气，将灵识的感知之力扩散出去，这才察觉到那灵台中的异样——那是类似封印的气息，看形制，似乎出自某位道修大能之手。
他心中凝思许久，蓦地蹙眉。
难道是“禁灵印”？这不是衍宸教早已失传的封禁之术么？如今教中藏典阁内也只余半卷残页，这金陵白家并无修仙者，怎会通晓此等秘术？
正此时，暮临朝手边的灵剑突然微微震颤，蓦地出鞘半寸。有了先前的教训，他不敢大意，迅速收回灵识，按下灵剑的躁动。
衍宸教灵剑实为斩妖之剑，对天地间邪祟之气的感知相当敏锐，目下这周围并无异常，唯一可疑之处便是那被设下禁灵印的女子。
他方才灵识触及她的灵台，许是灵剑由此感知到了什么，这才出鞘示警。
被封在这位白大小姐灵台内的东西，竟是妖气。
他游走人间时曾在坊间听闻，金陵白家仅有一女，自出生起便身患重疾，药石无医，入殓时却又惊起大哭，之后竟逐日好转。众人皆道是白家祖上行善积德，换来的福报，如今看来，却是动用妖法“起死回生”，当真荒谬。
这小妖法力全无，不惜性命也要护那凡人丫鬟周全，似乎并无作恶之心。只是她一路跟着自己，还扬言要去酆都城，着实可疑。设下这禁灵印的又是何人？难不成，衍宸教丢失的另半卷残页，竟是被妖族所窃？
酆都……幽明界！
暮临朝思及不久前才悄然崛起的“妖界共主”，不由心下一惊，这女子既为妖族，此举莫非与那妖界共主的阴谋有关？
且不如由她跟着，看看她究竟有何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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