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却被无情恼
如果她按照正常的人生规划顺利进入大学，并且谈了一场计划以外的校园恋爱，那么，向室友们介绍男票时的场景会不会就是眼下这般？
正式引见男友的地点选在正殿正厅那张极少动用的桃心木嵌螺钿圆桌旁，一开始就显露出不好的迹象。乔羽飞说了随便入座后，五朵金花毫不客气地霸住了她左右两边的位置，唯独留下最远处的一个空座。
嗅到硝烟气息的憩霞殿之主更加努力地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左右瞄了瞄侍女们泛青的脸色，识时务地选择了不站队、不偏颇，然而，此举却无法阻止别人主动拉她入队。
她新鲜出炉的男票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头，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呆在这个位置就好。”
乔羽飞只觉浑身的寒毛齐刷刷抖了抖，锋锐的眼刀紧跟着嗖嗖飞向她身后，噼里啪啦，火花四溅，一个不好，她就是无辜躺枪的炮灰。
把男票带给亲友团初次审查什么的，完全就是修罗场嘛。不过，乔羽飞默默安慰自己，就算如此也比上次她独自应对三堂会审来得强。
五位侍女中，向来以辅佐人之职行当权者之实的月华选择了对侵入者的言行视若无睹，只朝着乔羽飞平静道：“殿下召集我们几人想要宣布什么事？”
乔羽飞莫名心虚起来：“大概就是，我决定接受文大学士——”
肩上的压力陡然增大，迫使她硬生生改口：“——清辉的追求，从今天开始尝试跟他……呃……相处，所以，以后无需为难……拦着他了。”
一片沉默，迷之尴尬。
乔羽飞正想解释几句，某人已轻飘飘开口道：“羽飞，我错了。我先前以为你被身边的人宠坏了，如今看来，是你把身边的人宠坏了才对。”
乔羽飞闻言差点急的跳起来，不要随便引战好不好！
然而，已经晚了。
“我们憩霞殿的事，无需外人指手画脚。”万万没想到，是向来沉静慎言的佳期率先拔刀。
“大人的红颜知己恐怕十个八个憩霞殿都塞不下，见识多了，自然以为有本事对旁人指指点点。”若比口舌之利，恐怕一般人在佳弦面前都占不了便宜。
原本佳韵的功力与她不逞多让，可佳韵至今陷在自家主上在她看护下被拐跑的打击中无法自拔，此刻只是一边重重点头应和，一边对某诱拐犯怒目而视，没能发挥出自己应有的实力。
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乔羽飞强烈怀疑某人早在选择座位时就拿定了将她当做挡箭牌的主意。
七嘴八舌一轮连击后，佳音红着眼甩出一记大招：“殿下！殿下万不可因为救命之恩赔上自己呀！！”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直到此时才想到还有这个思路，轰炸的目标顿时一转——
“水榭那时换做别人也会舍命换取殿下平安，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此乃臣子应有之忠义，无需以身为报啊殿下！”
“当时陛下那边已有无数赏赐，咱们憩霞殿也备足了厚礼，哪会教人寻了空子以恩相挟！？”
“都、都怪我当时太没用了，没能护得了殿下……都是我害了殿下……”
一片混乱中，一声轻笑格外突兀：“羽飞，你可要仔细想好，是否真要同我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在一起。”
依旧是惯常调笑时的散漫语调，但搭在乔羽飞肩头的十指明显动了动，先是扣紧，而后松开，仿佛下一刻就要撤回。
心脏莫名一缩，乔羽飞毫不犹豫地说了一个“是”字，随后怔了怔，默然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从一张张惊诧的面孔看过去，末了舒气道：“这的确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你们不必担心。”
许久之后，月华自乔羽飞脸上收回视线，缓缓道：“我等明白了，如此，就照殿下的意思。”
化为炮灰的威胁解除，乔羽飞总算松了口气，而后想起“深思熟虑”后的另一个决定，无视肩上传来的热度，继续道：“刚好月华你们都在，可以帮忙做个见证。”
见证？
见证什么？
该不会是她们担心的——
“殿下！”
“请殿下三思！”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急？我哪有急？”乔羽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决定先把要紧的话一气说完。
“清辉，”她仰头，对上一双灿亮星目，因那眼中满溢而出的期待而有瞬间的失神，幸而，这番话酝酿已久，即便失神也不影响她流利说完，“如果哪天你有了别的喜欢的人，请务必让我第一个知道，我保证会心平气和地放你离开，不会死缠烂打的。”
奇怪，她自己没觉得这番话有哪里值得期待啊？
沉默，又是沉默。
佳弦愣愣地扭头，同佳韵耳语道：“总觉得文大人没那么讨厌了。”
岂止没那么讨厌，简直都让人有些同情了。佳韵看看杵在自家殿下背后的石像，后知后觉地点头赞同，喜欢上她们家殿下好像确实挺可怜的。
最初的震惊过后，佳音双手合十，满脸的钦佩和安心：“原来殿下已经有了那么长远的打算，几位姐姐都白担心了。”
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旁人都在激动的时候，月华的冷静就显得愈发可贵：“还要加上一句，如果殿下移情他人，文大人也不能再行纠缠，这样方才公平。”
原来还可以这样！
佳音钦佩的视线顿时转向了月华，佳期怜悯地朝乔羽飞身后扫了一眼，站定立场点头应和。
“那么，”憩霞殿侍女之首娉婷起身，轻施一礼，莞尔道，“文大人，我们殿下便暂且托付给您了。”
离那次令人记忆犹新的 “正式引见”已过去数天，在此期间，五位忠心耿耿的侍女对待某文姓男子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善。
接连两次在憩霞殿四围瞥见某个孤寂的熟悉身影后，佳韵一面在心里大不敬地鄙弃此等言行不一的举止，一面觉得，能有个人暂时引开自家殿下的关注、将佐相大人晾在边上也不错。加上某人自从转正得了“名分”，言行便知礼不少，月华她们无需时刻严防死守，对他的观感自然好转稍许。
某人当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收好的稻子需要晾晒，晾晒完毕需要送出宫去脱壳，脱完壳要称量，称量之后是贮藏或者磨粉，产出要同民间比较增减几何……林林总总哪一点都成了他求见的理由。若偶尔被月华她们拦下，该人便以为荣熙公主传话作幌子，光明正大地出入憩霞殿，教人想拦都拦不住。
这一日轮到休沐，大清早难得无需进宫点卯，文府主人窝在自家书房摊开一张被涂画得惨不忍睹的大纸欣赏许久，正眼神温柔嘴角含笑之际，门板吱呀一声响，他的损友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开口便道：“最近怎么都不去找你那些红颜知己？害旁人一个两个都来找我打听，问你之前受伤是不是留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
文清辉三两下折起纸页，夹入手边一本书册中，而后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就让人们这么以为好了。”
对方被堵得一怔，眯起凤目打量他许久才讽道：“你终于到了精力不济的年纪？”
两人先后在桌案旁落座，文清辉一边从红泥小炉上拎起铜壶泡茶，一边矜持道：“应对一个人更耗精力，你历练太少，自然不懂。”
他那损友将先冲好的一杯茶抢到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揭了他的老底：“这次是你的第九十九个‘一个’，还是第一百个？”
而文清辉矜持许久，终是忍不住喜形于色，嘴角的弧度稍稍明显了一些。
历练再多，如果遇到的人不对，其实也无甚意义。之前他从来不曾知晓，得到“名分”会是这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如果我确定自己喜欢上了谁，我一定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犹犹豫豫。”那夜，她认真坚定的声音犹在耳边。
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犹犹豫豫么？所以才做决定便向身边亲信坦白了他和她的关系。
茶色浅碧，宛如伊人常着的裙裾。他望着薄瓷茶盏出神，笑意不由加深。
呵，真是个完全不懂欲拒还迎的傻姑娘，率直到令人心生怜惜——唔，是率直过头了才对，那个“好聚好散”的约定是怎么回事？究竟怎样才能令顽石开窍、动了真心？
据他所知，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成功做到了的。
若是同那位大人相比……
“不是相貌，也不是文采……”文清辉盯着茶杯喃喃自语几句，忽而抬头看向损友，“喂，在你看来我和那位佐相大人相比差在哪里？”
对方早被他神叨叨的举止弄得浑身不自在，闻言更以一种“又犯病了”的眼神在他脸上逡巡了几圈，狐疑道：“除了招惹的女人数量，你哪一处比得上人家？”
“原来你对那人的评价如此之高。”他心下觉得有趣，顿了一顿，试探道，“若是羽飞同他终成眷属，你觉得怎样？”
对方明显呼吸一窒，神情几度变换，半晌后看似平静了情绪，垂眸道：“若是他，的确是旁人比不上的良配。”
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文清辉一面按着所剩不多的怜悯之心这么想，一面已脱口发问：“换做是我呢？”
当晚，文大学士为表赔罪之诚意，邀请好友前往涵香院小酌。次日，一顶软呢小轿既不张扬、也不遮掩地抬进了文府正门。接下来，不到一天功夫，大学士文清辉流连花丛多年终于栽了跟头、被某个花姐儿以有孕之身赖上、不得已只能迎了人回府的消息已经在市井街头传得沸沸扬扬。
再过一夜，便也传入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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