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王夫人借银
因建省亲别墅，虽处处就便俭省，然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大概算计起来，还是很费银两的。各处都来处支银子，饶是凤姐东拼西凑，寅吃卯粮，极尽算计，还短了几万两银子，只得还求王夫人。王夫人也不愿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只让凤姐应付着，再想办法。
这日下午正躺着算计，却道姨太太来了。姐妹两坐着说了会家常话。
王夫人因道：“妹妹来的正好，如今我正为盖园子的事愁呢。”薛姨妈因问愁什么。
王夫人道：“还短了几万的银子，如何是好。”
薛姨妈忙道：“姐姐，家里如今有个现成的财主，还愁什么？”
王夫人道：“妹妹是说林姑娘吧，我也想到了，只怕老太太不肯的。”
薛姨妈道：“姐姐只说是借，以后自然要还的。且也是娘娘的体面，老太太如何不肯。”
王夫人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也只好试试了。”
薛姨妈道：“即便老太太不同意，我还有个主意。”
王夫人忙问：“还有什么主意？”
薛姨妈笑道：“前儿那林丫头送了我和宝钗许多礼物，样样都是好的，很值许多银子。听宝钗说那林丫头屋里如今家常用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姐姐如今去随手拿几件出来恐怕都能值几万银子的。”
王夫人也道：“我竟也没想到这个。前儿送我两匹上用的雪缎我竟好些年没用过了。还有一棵成了人形的上好人参。听说连送给赵姨娘的也都不比我差的。”
随又叹道：“若论起来那林丫头也是没什么心机城府的，我只看不惯那娇弱张狂的样儿，哪里比得上宝钗的大方稳重。”
薛姨妈笑道：“多谢姐姐夸赞。说起来我这宝钗也真是好孩子，孝顺明理，如今这家里还不亏得她帮衬着。蟠儿竟是不能比的。可恨她爹去的找，不然这会子也该定下亲了。”
王夫人笑道：“妹妹也不用急，宝钗这孩子很中我的意，不是也有金玉良缘这一说吗。且等等吧。”
薛姨妈笑道：“有姐姐这句话我也不急了，如今倒是蟠儿一天大似一天的，要是能娶个林姑娘那样的可就称心了。”
王夫人道：“只怕难，且看吧。只蟠儿很该懂些事儿，学了好才行。”
薛姨妈道：“谁说不是呢，还得姐夫多训导训导才好。”
王夫人也未应，只与薛姨妈又说了会子话。
晚间，用了饭，王夫人等众人都回屋了，方走到贾母前道：“老太太，媳妇有件事儿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
贾母因问什么事。
王夫人笑道：“如今忙着给娘娘盖园子，急缺几万两银子用度，想请老太太想想法子。”
贾母不豫道：“我可有什么法子。一大家子，这么多爷，当家的，为官的，你们不想法子，倒来问我这个不问事的老婆子。”
王夫人笑道：“实在是急缺也凑不着，所以才来请老太太想法子。”
贾母笑道：“我如今老了，脑子也不灵了，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王夫人笑道：“媳妇倒有个主意，只求老太太示下。”
贾母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主意，再做计较。”
王夫人笑道：“媳妇想先借林姑娘的银子应下急，等缓过这阵，有了银子再还上。”
贾母道：“我以为什么好主意呢，原来是算计着玉儿的银子来了。玉儿的银子是他爹娘留给她的，旁人可不能拿的。这个主意是行不通的，另想法子吧。”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只是先借用，日后是要还的。”
贾母气道：“要借，为什么不向薛家姨太太借去，却找玉儿借。难道玉儿没了爹娘就是可欺的吗？”
王夫人忙道：“薛家是客人暂住这里，断难开口借钱的。”
贾母气道：“倒暂住了好几年了。管你难不难开口，只不能动玉儿的银子。别以为玉儿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如今玉儿可是有义父义母的，若不是顾念着亲戚的情份儿，玉儿才不会住在这里的！”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建园子急等着银子，可不能误了大事，丢了娘娘的脸面啊。”
贾母气道：“是啊，你女儿当了娘娘，可不是你的脸面。你这当娘的为何不拿银子，倒要我的外孙女儿拿银子。在我这里是不成的，你另想办法吧！”
王夫人僵在那里，刚想回嘴。却见黛玉托着白色汝窑盖碗款款地走进来了。
黛玉笑道：“老祖宗，玉儿这里有刚熬好的冰糖金耳汤，最是化痰理气的，请老祖宗尝尝可好。”
又向王夫人行礼道：“舅母也在，黛儿只备了这一碗，望舅母见谅。”
王夫人只干笑，也不言语。
贾母笑着对黛玉道：“就是前儿要送给我的金耳吧，原是极难得的东西，才叫你留着自己吃的，统共那么一包，倒给我这老婆子吃了。”
黛玉笑道：“原就是诚心要送给老祖宗的，老祖宗吃了才好，玉儿也才高兴呢。”
贾母笑道：“瞧这玉儿的一片孝心，倒没为你白受一肚子气。”
黛玉笑问：“老祖宗因何为玉儿生气了？说与玉儿听，玉儿替老祖宗分解分解。”
贾母指着王夫人道：“我都说不出口，问你舅母吧。”
王夫人忙堆着笑把借银子的事儿说了。
黛玉听了笑道：“我一个女孩子家是从来不管银钱之事的，不然爹爹也不会嘱咐琏二哥哥把银票给外祖母管着了。既然舅母开口了，玉儿很不该辞的，老祖宗就借了银子给舅母吧。”
贾母道：“你爹交给我保管的银子，我怎可借的。还是要你舅母再到别处去借吧。”
黛玉笑道：“老祖宗不肯可怎么办，总不能叫人说玉儿小气罢。”
贾母道：“谁敢？谁大方找谁借去。”
黛玉略一想道：“前儿老祖宗不是说我爹爹以前送来的银子还积了四万两没动吗？就让舅母先拿去用吧。好歹顾全娘娘的体面，也算是玉儿对娘娘的一点心意吧。”
贾母沉吟道：“还是玉儿心善，如此就把那四万两银子先借去吧，只是别忘了再还给玉儿。”
王夫人本见借银子已无望，如今见有了四万，也很够用了，面上才好看些。笑道：“多谢老太太体恤，老太太，这银子早晚是要还给林姑娘的。”方才出去了。
贾母喝了冰糖金耳汤，把碗递给黛玉道：“这汤味儿真好，香滑也不腻。这汝窑玉瓷盖碗也是难得的，拿回去收好了，别叫那起人看到惦记上。如今已经开始打起你银子的主意了，以后难保没有别的花样。”
黛玉道：“都是些俗物，不值费那么些心思的。”
贾母叹道：“你心思单纯，哪里知道她们的心思，说是借着，谁知道还不还。”
黛玉偎着贾母道：“真若不还也罢了，这些银子玉儿也用不上。玉儿只求着和老祖宗平平安安的在一起，老祖宗很不值为这些生气。这汝窑玉瓷盖碗就留给老祖宗使吧，想没人敢打老祖宗东西的主意的。”
贾母搂着黛玉道：“也难保。只老祖母在一天定不让别人算计了玉儿去了。”
一对祖孙的影子静静地映在炕屏上，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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